荒蕪

荒蕪

洛停年說,趕緊滾回來。洛停年還說,你從洛家得到的我一切我都會從你身上扒下來!最後洛停年又說:聽話,回到我身邊來!

可洛之了說:洛停年,他是我的四叔。

這句話驚雷般響在任飛耳畔,直到第二天他們一起坐在通往不知名的地方的客車上時,任飛都沒反應過來。他試探了幾次想問,卻又不知道怎麼問出口。之了始終是緘默的,她看着車窗外的風光,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車在一個偏僻的小鎮的公路邊停下,任飛跟着之了下了車。轉下省道又走了半里,進入了鎮子的中心街區,然後,止步於一個小旅館跟前。

「這是什麼意思?」任飛看着小旅館晃晃蕩盪的led燈招牌,很是錯愕:「坐了三個小時的客車來住這個破旅館嗎?」

之了沒有理他,站在那環顧四周,然後道:「這條街基本跟十四年前一樣。」

任飛不做聲了,眼前這個叫做洛之了的女人,她的眼睛裏寫着流離失所,周身都是諱莫如深的故事。

他們入住了這間髒兮兮的小旅館,陰暗潮濕的房間,狹窄的單人床,床頭柜上還放着避孕套。任飛在房間里轉一圈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任飛,我要出去一趟。」他聽到之了站在門外的走廊里叫他。

「你去哪?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

任飛放好行李,背着單反出了門,看到之了正站在樓梯的拐角處,她背對他,依著樓梯的扶手。任飛聞到煙草的味道,他走近她,果然看到她手裏夾着的香煙。

「孕婦不能抽煙你不知道嗎?」任飛拿過她手裏的煙,在扶手上按滅。

「走吧。」之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後便先行下樓。

這次連交通工具也沒有了,純粹的步行。他跟着她穿過小鎮,過了鎮外的橋,又穿越了大片的田地,田地里種著冬小麥,在瑟瑟冬風裏頑強的綠著。任飛偶爾拿起相機捕捉一些風景,或者拍之了的背影。她的背影在蕭索的冬日裏呈現出一片荒涼。這個在火車上萍水相逢的女子牽住了任飛的視線,也調動起了他所有的好奇心。

他們走了許久,任飛透過手機上的計步器知道他們走了3公里還要多,最後,他們進入了一個村莊。

進村之後,之了似乎有些摸不著頭腦,她用了好幾分鐘才勉強找到自己要去的方向。村子裏的人很稀少,透著冰冷和衰敗。正值午飯時候,偶爾能看到一些院落門口端著飯碗吃飯的村民。之了與任飛走過會引起一些小小的動靜,任飛能聽到他們的小聲議論,因為是方言,他一句也沒聽懂。這樣閉塞的小村落,人們彼此熟絡,來了兩個生人自然會被注視。任飛跟着之了,最終在一個破敗不堪的院落前停下。

院子的大門已經看不出最初的顏色,只剩一層銹跡,門上掛着鎖,鎖亦是銹跡斑斑。旁邊的院牆倒了一片,望進院子裏只看到一院雜草,荒蕪到底。

之了怔怔的站在那,一動不動。不知誰家的小孩跑了來,看見他們好奇的問:「你們哪來的?找誰啊?」

之了看見這小孩,忙低身問:「小朋友,這家的人呢?」

「他家啊?我也不知道,我媽說他家人死的死走的走,都沒了。」

之了停了有些回不過神來,她獃獃地半蹲在那,像一具沒有靈魂的雕塑。

「蛋蛋,你跟誰說話呢?」一個女人從不遠處的院落門口走了過來,叫着孩子的名字問。

孩子應了聲,「媽,他們城裏來的,找這家人呢!」

女人約莫三十來歲的樣子,晃晃悠悠的走過來,邊打量之了,邊道:「他家早就沒人了,他們當家的輪輩份我得叫聲叔,死了好幾年了,嬸子就帶着孩子走了,我聽說是改嫁了。」

死了…之了的耳邊嗡嗡的響,她再說些什麼她便都聽不見了,盯着院門上的鎖眼神兒也漸漸失了焦。

「之了,之了…」任飛輕輕的喚她。

過了許久,之了的眼裏才漸漸有了影像,耳邊也清明起來,隱約聽到那位大嫂說:「叔就埋在北邊楊樹墳兒,好幾年也沒個人來上墳,墳頭草丈把高了!」

大嫂說着唏噓著領着孩子走了。邊走又邊絮叨:「我是外頭村子嫁過來的,不太知道,聽我婆婆說他家原先還有個大閨女被人拐走了…」說到這兒,她似乎意識到什麼,猛地又轉過身來仔仔細細的打量著之了,「有十四年了…你該不會是…」

之了沒有回答,她徑直轉身離開。

楊樹墳兒是祖墳,之了家的祖墳。她很輕易的便尋了去。

墳上沒有立碑,但是很容易便能看出哪座是之了要找的墳。正如那大嫂所言,墳頭草已然丈許。

之了將外套脫下,放在一邊,擼起袖子便開始拔那墳上的草。她不說話,也不哭泣。安靜的叫人不敢近前。

任飛猜出些端倪,心裏不勝唏噓。他想幫她,可剛一伸手就被她攔住,她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是外人。」

任飛不再堅持,在民俗里墳地的諸多講究,他略知一二。

之了拔了一個多小時,手上都磨出血痕了,才將墳頭清理乾淨,她跪在墳前虔誠的磕了三個頭,然後便起身對任飛說:「走吧,我們回鎮子。」

至始至終之了沒有哭泣,平靜的像是一個局外人。似乎那座孤墳了埋葬的是與她毫不相干的人。似乎,她的天性就是寡淡薄情的人。

回去的路上,她依舊是沉默的。可任飛看着她踽踽獨行的背影卻是一片無盡的哀傷和深不見底的絕望。

「之了。」任飛到底忍不住開了口,可他叫了她的名字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之了停住了腳步,面向著廣闊的田野,迎風而立,她微仰著頭,蕭索的風吹起她的頭髮,漏出她沒有表情的臉來,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卻意外的流瀉出一片哀傷之極的光芒。

「你離家出走過嗎?」之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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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與你皆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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