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微黃
長公主府亭台樓閣無數，駙馬爺的琴樓卻在整個公主府西北角落。
下人們都暗自猜測可能駙馬爺一男子有個琴樓不太合適，所以設在了最偏的地方。
興平公主看着銅鏡里容貌有些憔悴的自己，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眼睛裏卻是一片涼意，「楊羿在琴樓？」
身邊奶嬤嬤低頭，「是。」
興平公主咯咯笑了兩聲，「一個全心全意的公主，也阻止不了他每月這天惦念著舊人。」
奶嬤嬤不禁勸道：「公主寬心。駙馬現在心裏大半都是公主。」
「也是。若不是本宮千辛萬苦保著楊家，楊家早就消失在京城權貴中了。」興平公主垂下眼瞼說道。
奶嬤嬤低頭沒有應話。
「走吧，去看看駙馬去。」興平公主將丟在一旁的玉簪重新戴上，起身說道。
琴樓，楊羿撫摸著一把舊琴，屋外青綠色竹葉時不時順着冷風落在了案頭。
他輕輕彈了起來，閉上眼睛，舊人似乎近在眼前，耳邊還有那幾聲輕笑。
一曲作罷，睜眼后一切又回到了現在。
他知道她現在日子不好過，也知道……她最終還是侍寢了。
知道消息時候並沒有心痛，反而更多是麻木。
他不知道她的苦苦堅持是不是為了自己。
但……他願意卑劣這麼想。
可他還是更希望她快樂。就像曾經的時候。
聽說紀家最小的女兒入宮了。
當年——雨如傾盆，長跪不起也換不回尊長要做的事。
可他再也不是曾經的楊家弱子。
就在此時，門口響起敲門聲。
「羿哥哥……」興平公主特有的嬌弱聲響起。
楊羿收起眼底複雜，起身開門，就見興平公主一身月白色長裙戴着一根玉簪溫柔看着自己，不由低聲勸道：「公主小心自己身子。都快入冬了，怎麼不多穿一點。」
說着眼神冷冽看向她身後婢子，「公主身弱，你們怎麼當差的？」
宮婢們頓時嘩啦跪滿整片院子。
「好啦，你別嚇壞她們。」興平公主微微彎了眉眼笑着道。
楊羿拍了拍公主的手，說道：「興平，我等下要去父親那兒。晚膳就不回了。」
興平公主微微一怔，卻恢復了神情，點頭道：「嗯。幾個孩子……」
「祖母想他們了，正好帶過去。」楊羿打斷她的話道。
興平公主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楊羿吩咐護衛下去，轉身小聲安撫了兩句便走了。
興平公主眼神複雜看向他的背影，指甲逐漸深入手心，手中帕子染上點點嫣紅。
楊府距離公主府並不遠，兩條街便到了。
楊羿吩咐侍女將孩子抱去楊老夫人那裏，自己卻進了書房。
楊府的書房分兩層，外層接待友人，裏屋卻是隱蔽。
楊羿轉過一個屏風時，想起一個聲音「阿羿，你們家書房是不是有什麼秘密？」
楊家的秘密何止一兩個就跟……紀家一樣。
楊羿進了裏屋，就見滿頭銀髮父親——楊老爺端坐在裏面等他。
見他進來，冷聲道：「什麼事如此匆忙？」
楊羿直接撩起袍子坐在了一旁椅子上，一旁下人送上了清茶，接過後，淡漠說道：「父親不怕舅姥爺供出你嗎？」
楊老爺凝視他一會兒，摸了摸鬍子，冷笑一聲，「你不知道？興平公主已經求了聖上恩典，發配邊疆。也算是有一條活路。」
興平……楊羿微微握緊手中茶杯，看中手中青綠茶湯，卻笑了，「活路？父親向來不留廢物。想必舅姥爺活不到邊疆吧。」
「你日理萬機，今天挑出時間拐彎抹角跟我在這裏說些沒用的，想來是有什麼事。讓為父猜猜看。」楊老爺冷峻臉上多了份洞察秋毫的瞭然。
楊羿微微皺眉。
「呵，為了紀云然那個丫頭吧。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兒子還真是個痴情種啊！」楊老爺嘲諷說道。
「兒子心小，只願家人和友人平安順遂，比不得父親宏圖霸業。」楊羿放下茶杯說道。
「紀家那小丫頭自己要進宮取而代之她長姐，與老夫無關。楊家有太後有長公主，並不稀罕一個小小的嬪妃。何況，小女兒家幾天頭一昏，就一門心思掉進情愛中了。就跟那個宸妃一樣。」楊老爺言語中皆是不屑。
「沒想到宸妃奚顏雪是父親的手筆。奚家是自詡清流。」楊羿微愣道。
「也不儘是。老夫給了個梯子，送她上青雲，也是老夫做了一件好事。」楊老爺淡淡說道。
「清流一派原本如同鐵板，如今因為宸妃賢妃不得不分成兩幫，分庭抗衡。這個好事，可真是妙。」楊羿嘆息一聲道。
「紀家不會對她下手。畢竟紀云然那丫頭半死不活的，對老夫整盤棋來說並無影響。不過，老夫需要你查一件事。」楊老爺突然轉來話題說道。
「什麼事？」楊羿心裏卻隱隱約約知道什麼事。
「找出傳國玉璽。這東西自從前太子死後，一直下落不明。不過先太子遺孤自殺前最後見過的人就是紀云然那丫頭。」楊老爺敲了敲桌子說道。
傳國玉璽……楊羿一頓，微微一笑，如冬日暖光乍現，「好！」
整個宮裏忙得很，又是準備秋獵又是準備冬衣。
紀云然吩咐木香準備了暖鍋的湯底，準備闔宮上下休息一天吃吃喝喝。
木香從外面回來，卻愁眉苦臉給她使眼色。
紀云然不由吩咐左右下去，問道：「別說藥材不好找。」
「不是。東西已經給紫蘇姐姐了。倒是出去時候被塞了紙條。奴婢正猶豫要不要給小姐看。」木香苦着臉說道。
紀云然啞然一笑，「你都說到這裏了，還有什麼猶豫的。把紙條給我吧。」
木香急忙將紙條遞給了她。
紀云然打開一看，頓時臉色一白，就見紙條上寫着：云然，三日後午時舊日初相識之處一聚。
如此熟悉的字跡，曾經相伴的日日夜夜湧現在眼前。
她長嘆一口，將手中字條放在了火上化為灰燼。
多少年了，她都不記得了。
當初她想問為什麼那封信在當初還是端王的聖上那裏，也想問他是否與妾相決絕，更想問一個結果。
可什麼都沒有。
信如同石頭一樣，沉入一片廣闊無垠的湖底，了無聲息。
今天卻主動來找她。
她真想問一句，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