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烏黑珠

第二章 那烏黑珠

「啊欸~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啊!這可是今年最後一批海貨了啊!您看看這玳瑁成色多好!瞧這珠子!這珠子烏黑鋥亮、圓潤透光!要不你看這兒......」

「嗯?黑色的?」她一路蹣跚走來,頭昏腦袋晃、眼睛酸腫、牙齒也疼得要命,那一聲吆喝更是差點把她的天靈蓋兒給掀下來。但不經意的餘光一掃,便不由一怔,「黑珍珠就算是皇帝老兒只怕也拿不出幾顆,哼,肯定是假的。」她下意識地向攤主看去,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她差點吐出來,這攤主一顆碩大沒毛的核桃腦袋上貼了一張裂了縫兒的桃核臉,滾瓜溜圓、坑坑窪窪,那裂縫般的大嘴一張更是把其他四官擠到了犄角旮旯,分不清哪兒是眉毛哪兒是眼。這長相實在和他那嘎嘣兒溜丟脆的柳鶯小嗓極不匹配。「我堂堂......啊......」她腦子還是不清醒,「我堂堂...」她一時竟忘了自己的名號「我堂堂玉面劍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如此......」-----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明知人家罵自己,卻非得回頭再問一句:「你罵誰」;明知踩了臭水溝,還非得低頭聞一聞有多臭;明知拉了肚子,還非得轉身看一看,是什麼形狀。這不,玉面劍聖這會兒就又瞥一了眼,果然喉頭一陣抽搐腦子一陣眩暈「媽的,這地方,有毒」。

「這地方有毒」倒不是她隨口一罵,而是真的有毒。她自從穿過那層結界就感到一陣莫名的巨痛從周身每個毛孔中扎將進去又滲透出來,她當時第一感覺就是「中毒了!」她拖著漸漸麻森的雙腿,跑出林地、穿過幾個驛站、晃過沒人值守的城門樓子到了這座城裡。而此時的她好像又回到了剛才的那片林地、四下是鬆軟的草甸,使不上力氣。她為什麼會去那林地,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看到了什麼東西。看到什麼了?她不記得了,只記得她在林中呆了很久,她在那林地中呆了多久,她不記得了,只是隱約感覺自己在那裡丟了一些東西,丟了什麼東西?她也不記得了;只感覺自己應該回去,回去?回到哪裡?什麼?找誰?誰找我?我是誰?統統不記得了......她的頭腦里似乎出現了一隻長滿褶皺的巨蟲--就象剛才那張桃核臉--張開沒有唇的圓形巨口、露出深入喉嚨的密密顎齒,咬住了自己的腳踝,將自己拖進身後的無盡深淵之中,而那片綠色最終帶著所有的疑問一起,消失在迷濛的霧障之中。她腦子轟的一聲、眼前一黑,昏倒之前,她腦中閃現了最後一個問題「這是哪裡?」

黑。白天不懂夜的黑那麼黑。不能親眼所見也非目之能及的黑。不過與其說是黑,倒不如說是--「空」。這是一種介於至白與至黑的莫名混沌,讓人失掉了對光明與陰與黑暗的判斷。而此時的她與不再是她自己,她沒有五官、沒有四肢,也根本就不再是個人,而是這混沌中的細小塵埃,幽幽然似在飄蕩?實則......也有可能一動也沒動。

忽然她分明的感覺到那無邊的虛空之中有一股抽拉之力,萬千塵埃便開始向一起聚攏,而她也身不由己的靠將過去,塵埃匯聚之處形成一道道細不可察的光帶,而那空間的抽拉感還在不斷地增強、變快,最終形成振動的聲波、而那些光帶也終於形成了不斷變幻的光影,聲波時斷時續,「你若...意...如此,」光影匯成了一個躺卧的人形,頭向上伸著似是在掙扎強撐,「...也只有...,」倒卧之人伸出一隻手在空中,被另一團光帶組成的雙手握住,「可我兒...子申...,不然...不瞑目啊!」到卧之人忽然放手躺倒,身形具烈顫抖,應是極為痛苦。她在光帶中隨著光影振動、亦感受到了一股突如其來的悲痛迸發而出,從而隨著光帶一起具烈顫抖,只不同的是,她此時便如那腹內五臟,那寸寸悲情竟是化作切膚之痛,痛得她啊呀一聲呼喊出來。虛空之中的抽拉之力猛地一緊,似是脫僵的野馬被忽然勒緊了韁繩,那匯聚的光影瞬息間飄散各處,而她亦忽然象是酷暑天跳進冰井,周身毛孔一縮,猛地驚醒...她睜大了雙眼瞪視前方,眼前一片明亮,她卻什麼也看不見,只覺自己由人環在懷中,耳邊傳來幾句柔聲的呼喚:「小娘子?小娘子?你怎麼樣啦?」這聲音熟悉地讓她渾身說不出的不自在,她腦子裡有個聲音勸她「別看,別看。」可這聲音越說,她便越好奇,茫然地向那聲音望去......隨後便「噢!」的一聲吐了一地。核桃腦袋倒抽一口涼氣,急得又是一聲驚呼:「唉呀,這小娘子又吐了!莫不是著了暑氣?大家快快散開,透出些地方來給姑娘緩緩啊!呃!誰快幫忙叫葉神醫來啊!」

核桃腦袋一聲長嘯令她迅速醒轉。「啊!不必,我,我沒大礙!」她餘光掃見無數人影在邊上晃動,頭頂更是感到數十雙眼睛投注來的目光。雖想起身,卻又不知如果躲過身邊那張關切的大臉,一時沒了主意。

「呃?這暑天未至,哪裡來的暑氣?」(我要不,爬走?)

「是啊,我看哪,八成是餓的,你看她瘦巴巴的樣子,估計是好幾天沒吃上飯了。」(閉上眼,閉上眼就看不見了。)

「不對,我看這小娘子印堂發黑,雙眼無神,八成啊,是中毒了!」(唉,我何時變得這麼婆婆媽媽,難道真的中毒了?)

「唉,丟人。」她嘆了口氣。她正準備從地上爬起來,忽然耳聽得一聲驚呼,「唉喲!這不是久香姑娘嗎?你原來在這兒啊!」人群一陣騷動,被分開一道窄縫,擠進來一位著素色藍布衣裳的中年婦人,這婦人瘦高大個、長手長腳,一張長臉上一對兒溜圓暴突的大眼珠子分外惹眼,象極了江里的躥子上岸成了精。她嗓門嘹亮,比那桃核臉不相上下。「久香?我叫這個名字?」她忽然感覺這名字確實讓自己找到幾分歸屬感。她也確實在找人,原來是找親戚?那飄忽不定的心中疑惑悄然開解了幾分。那婦人分開人群,三步走到久香面前,彎下腰來,長長的影子蓋在她頭頂,「久香丫頭,你爹說你昨日就會到,你黃嬸子巴巴等了你一天一宿,正急得直跺腳呢!你咋跑到集市上來啦?!」婦人回頭沖眾人說道:「大傢伙都散了吧,這是黃嬸兒家的遠房侄女兒,來探親的,想是走岔了路,餓暈了。現在好啦,我一會兒啊就把她帶去她嬸子那兒!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待眾人散去,她耐心地蹲下身來,長影子也隨之變短了一些,關切地問道:「可是暈症又犯了?」她伸右手遞到「久香」面前攤開、掌心一顆青豆大小的黑色藥丸,「還好你蘭姨我隨身帶著葯,來,快把葯吃了,嘖,快放開那珠子!」「什麼珠子?」「久香」一怔,腦中現出之前那顆黑亮假珠,低頭看去,發現自己一雙纖纖玉手竟一直緊握著一隻磨砂大掌,這可是一張好手,黢黑起繭、厚實有力,她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的,連忙雙手一松,耳邊立即傳來「嗐嗐」幾聲嬌喘、臉側吹過呼呼幾陣邪風,她喉頭又是一緊,急忙抓過蘭姨手裡的藥丸、生吞下肚,一骨碌爬起身來。蘭姨笑道:「我們那朱紫啊,可是這十里鄉屬一屬二的熱心腸,今日你遇見他啊,真真好運氣。」

「他叫『那珠子』?然後他賣珠子?」久香心道,「奇了奇了。」

那朱紫聽她說他是賣珠子的,有些不樂意,嗲聲向蘭姨嗔道:「唉呀,你看她。」蘭姨呵呵一笑沖久香解釋道:「他是瓦耶族人,姓那,叫朱紫,朱紅絳紫都是族中最貴重的顏色,他爹娘可是族中最有文化之人,起這名字是忘他日後能出人頭地、封侯拜相、為族人爭光,你可莫要叫差了,這可是會傷他爹娘心的。」隨即又寵溺地看向那朱紫繼續說道:「我們朱紫啊,最是重情義、講道義,這十里鄉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朱紫囁喏了一下,久香猜想此時他臉上定是擠出了幾縷更深的褶子,她不敢看,只有低頭陪著笑,施了一禮,「久香無狀了,在這兒給朱紫哥哥賠個不是,望朱紫哥哥勿惱。」

「不惱不惱,蘭姐,我也要一同去送妹妹回家!」

「好,好。」

「姐?大嬸兒,您是他的...」

「我啊,是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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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智后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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