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巫醫族落

第二章 巫醫族落

陸一寒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座木屋的木床上。

劫後餘生的他,警惕性的環顧四周,生怕又竄出什麼怪東西襲擊他,他將屋子看了個遍,都沒發現任何怪異的東西,和他共處一室的,是那個救了他的少女。

她依然穿着那身潔白的衣裙、身披白色披風,食指上戴着枚綠寶石戒指,靜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陸一寒這時才看清她的面貌。

那是一張秀美絕俗的臉,白皙的臉蛋,淡淡的柳葉眉,眼睛不大卻格外有靈氣,小鼻子小嘴巴也顯得極為標誌,整張臉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美而不妖,艷而不俗,就連見過千嬌百媚的他,都不免有些驚艷失神。

只不過,少女看上不不舒服,只見她臉色慘白,閉着雙眼,眉頭緊皺,泛白的唇緊抿著,像是在忍耐什麼。

陸一寒察覺出少女精神狀態不對勁,湊上前,試探性的問道:「姑娘,你還好嗎?」

少女忽抬起手,示意他不要靠近自己,忽然,她低頭一嘔,一口黑色的血從口中吐出,吐進了床邊的痰盂中。

「姑娘!你…….」

陸一寒驚呼一聲,少女卻是擺擺手,從容的拿起一張手絹,輕輕擦拭唇角的殘留物,說道:「沒事,剛剛把你胳膊上的毒血吸出來,必須吃催吐葯來催吐,不然對身體有害。」

陸一寒這時才想起來,剛才確實被那蛇形生物咬了一口,他低頭一看,胳膊上的傷口已經被紗布包紮好了,也沒有先前那種麻痛感了。這時他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姑娘剛剛幫他吸出了胳膊上的毒血!還幫他處理了傷口。

不僅是胳膊,就連肩部、腰部、雙腿,那些逃亡時受的傷也被擦了葯並且包紮好了,陸一寒弄清了一切,當即起了身,沖少女抱拳行禮,「謝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收起手絹,注意到陸一寒行的是武生常用的抱拳禮,和他這一身軍人裝扮有些違和,她問道:「你是習武之人?」

陸一寒直言道:「我自小跟隨武術教官在武館學武,後來才入伍從軍,這些習慣從小就養成了,實在不好改掉,話說,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

少女也恢復了精神,答道:「我叫駱文雪,大家都叫我雪兒。」

陸一寒再次行了抱拳禮,「謝駱小姐搭救!」他又瞧了眼胳膊上的纏布,心裏有些許愧疚,輕聲道:「駱小姐一個女兒家,還替我吸蛇毒,真的是委屈你了。」

「剛才那些不是蛇,是一種叫做蛇蔓的植物,也屬於一種食人藤蔓。」

「蛇蔓?沒聽說過這種植物。」

「你們山下的人當然沒聽說過,這是只棲息在霧隱山中的植物,霧隱山靈氣充沛,因此滋養出了不少奇珍異草,也包括各種肉食性的植物,就比如剛才的蛇蔓,它們形態似蛇,本身還帶有神經性毒素,時常襲擊動物或闖進山中的人類。」

「那它們沒傷到你吧?」陸一寒有些擔憂的問道。

「我要是被傷到的話,怎麼能把你安全救到這裏。」駱文雪明媚一笑:「我們巫醫族人自小居住在霧隱山上,早就學會了如何抵禦這些肉食植物或野獸,那些蛇蔓畢竟是植物,表面上迅猛,可本質上依舊是植物,都是懼火的,點燃火把,再撒些解毒的藥粉,自然就能驅趕它們。」

「巫醫族?你是巫醫族的人?」陸一寒又是一驚,這才想起來,在他昏迷前,聽到駱文雪自稱是巫醫族的什麼少族長?莫非那些傳聞都是真的,世上真的有那種精通醫術和巫術的族群?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就在巫醫族的群落里?」

駱文雪搖搖頭,「族裏有規定,族人不可帶外人進入巫醫族境地,所以我不能帶你上山。這裏是山下的一座木屋,是我師傅當年在山下的故居,這是唯一能安置你的地方,若是任由你躺在雪地上,就算沒被毒死,凍也凍死了。」

陸一寒心裏更是感激,說道:「駱小姐費心了。」

或許是精神狀態好了些,讓他腦子也活絡了起來,思考的東西也多了。他覺得,這位所謂的巫醫族少族長的長相和服飾,和自己想像的樣子有些出入,他本以為傳說中隱居於深山的巫醫族,是披着獸皮、住着草廬、飲毛茹血的原始部落來着。

駱文雪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道:「怎麼?你以為我們巫醫族都是飲毛茹血的野人?」

陸一寒說道:「我只是好奇,你們這個什麼巫醫族不是號稱避世不出嗎?看你這衣服和妝容都是近幾年閨閣小姐的打扮,而且剛才還能看出我是習武之人,又知道我是個軍人,怎麼看都不像是隱居在深山的隱士形象。」他現在有點懷疑這姑娘是不是一直在和自己開玩笑。

駱文雪又道:「萬事萬物都是要發展的,巫醫族也不例外,我們隱居深山是一回事,學習外界的技術又是另一回事,族人們深知,如果故步自封,只會讓我們回歸原始社會,成為你們口中飲毛茹血的野人。所以族中有個規定,凡是年滿十六歲的族人,都得下山生活一段時間,了解外面世界的變化,同時學習外界的新技術和新制度,並將學得的技術帶上山,讓族落得以發展,族人們也能享受到新技術帶來的便利,這對我們來說,既是發展族落的使命,也是磨鍊心性的機會,所以我們稱這個任務為——歷練。這也就是為什麼我會如此了解山下的事的原因。」

陸一寒認同的點點頭,剛才那番話,讓他聯想到了當代的局勢,前朝不正是因為故步自封、閉關鎖國,不接納西方的新技術,才落得如今的地步嘛。

不僅是前朝,就連現在的大多數人,都還活在古代,頑固不化,不肯接納先進思想。連身居山野的巫醫族都有這樣的覺悟,那些大家族有頭有臉的人卻是安於現狀,絲毫不想改變,

「那駱小姐你下山,也是為了......」

「沒錯,我作為巫醫族的少族長,這種歷練我是沒法推辭的,也幸好我沒有推辭,不然的話,你就真的葬身在那裏了。」

陸一寒聽到這裏,額間冒起了細汗,后怕的咽了咽口水。原來他當時離鬼門關只有一步之遙了!若不是這個少女出手相救,恐怕就如她所言,自己這輩子交代到那兒了。

「謝姑娘救命之恩,我叫陸一寒,家在岳城,陸大帥是我伯父,下山後若是有困難,可以來找我。」

駱文雪聽到「岳城」這個字眼,忽流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她道:「既然你想感謝我,那就先給我講講,山下的事吧。」

駱文雪提前在灶上燒了熱水,她泡了一壺熱茶,倒進兩個杯子裏,端到一張案几上,自己席地而坐,然後又指了指案幾對面的蒲團,示意陸一寒也坐下。

陸一寒剛坐下,接過茶杯,駱文雪便開口道:「我記得,當年我師父下山歷練時,外面還是光緒年間,現在,是不是改朝換代了?」

陸一寒點點頭,說道:「清朝早就被推翻了,現在是民國十三年。」

「我就知道,那種腐朽的朝代註定要被推翻的,不過,外面的世界,依然處於戰亂之中吧。」

陸一寒嘆了一口氣,說道:「現在局勢確實不太好,軍閥混戰,每年都在打仗,我之所以闖進霧隱山,也是為了躲避敵軍追殺。」

駱文雪又是淡然一笑,「果然,哪怕是改朝換代,老百姓依然逃不過戰亂之苦,說到底,還是身居高位者,不肯放下利益得失罷了。」

陸一寒覺得有些許驚奇,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隱居深山多年,僅僅是靠下山歷練的族人的口述,就對當今局勢有着很精準的猜測和見解,頗有書中「居山賢士」的感覺。想想也是,她們巫醫族隱居深山卻能掌握外界無法超越的醫術和方術,光從這一點看,這個族落並非凡俗部落。

「沒想到你們久居深山,僅僅靠下山歷練的那些時日,就能對外界掌握的這麼清楚。」

「巫醫族的智慧是不可小覷的,正因如此,幾百年前,我們的先輩就率領大部分族人出山過一次,投靠古代諸侯,用自己的一技之長,協助君王得過天下。所以,最基本的權謀之術,我族還是略懂一二的。」

「這個我略有耳聞,巫醫族不僅精通醫術,還精通求神算卦、未卜先知的巫術,傳說你們的祖先就通過各種奇門異術來輔佐古代君王,得到了天下。」

「巫術倒算不上,只不過是觀測天象、命理玄說罷了,這些在戰場上都用得上,才使得古代君王能結合天時地利,大破敵軍,取得天下,巫術什麼的,是世人誇大其詞了。」

「既然如此,你們為何不再次出山,救濟天下,協助人們平定這亂世呢?」

駱文雪沉默片刻,說道:「正所謂,狡兔死,走狗烹,我們先祖的能力讓君王取得了天下,卻也招來了君臣的猜忌,他們生怕我族的超凡能力為敵方所用,所以,無不想殺我族而後安!」她說到最後一句,語氣很明顯帶着一絲怨氣,就連握著木杯的手也攥緊起來。

「我們的先祖對外界的人大失所望,所以再次返回了霧隱山,並且施下了十里迷霧的障眼法,過上了與世無爭的生活。我們所求,只是平安度日,守護族落最後的一片凈土,不想再捲入世俗的鬥爭之中。你剛剛說,你從小在武館習武,最後卻選擇跟隨父親從軍,成了四處征戰的軍人,可以看出你是個有野心有抱負的人,所以,你是不會懂我們族人的想法的。」

陸一寒搖搖頭,「我的野心和抱負,和那些追名逐利的軍閥不一樣,我並非喜歡戰爭,相反,我很痛恨戰爭,痛恨那些壓迫百姓的高官,我打仗,是為了保家衛國,也是為了終止戰爭。」

駱文雪聽后,眼中露出些許不屑,淡淡說了句:「矯情!」

在她看來,這種話從一個軍閥世家的少爺口中說出,實屬有些冠冕堂皇,甚至矯揉造作。

陸一寒繼續道:「你說你們的先祖協助過君王打仗,那就應該明白這個道理,要想真正的和平,就免不了殺伐和死亡。如果能用和平的方式解決問題,又有誰會選擇流血和犧牲呢?又有誰放着好日子不過,在腥風血雨里闖蕩呢?現在時局動亂,如果沒有人投身戰場,沒有人用鐵腕手段治理一方,這個國家就只會任由外國欺辱,就好比你們巫醫族,用十里迷霧的障眼法讓外人迷失方向,還養殖了那麼多肉食性植物,任由它們襲擊入侵者,不也是保護族落的鐵腕手段嗎?」

駱文雪這回沒再辯駁他,相反,她覺得此話倒還挺在理,人生在世,尤其是身處這種亂世,活的像個溫順小綿羊只會任人欺辱,只有像虎豹那樣,有鋒利的尖牙和利爪,才能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自保,並且守護親人,守護族落。

以及,為重要的人伸冤……..

駱文雪不知不覺間又攥緊了握著杯子的手,可轉眼間便將心中的那股怨氣壓了下去,恢復了淡然的神情,她嗅了嗅空氣中的些許血腥氣,又看了眼陸一寒身上的軍裝,「從你身上殘留的血跡來看,你應該是剛打過仗,才遇到敵軍的埋伏吧。」

陸一寒苦笑道:「確實如此,不過我猜測,不僅僅是海家人輸不起,陸家的某些人恐怕也從中搞鬼,想置我於死地,不然海家軍又怎麼會精確的找到我們隱蔽的返程路線。」

「陸家?你們家的人?為什麼?」

「無非是家宅紛爭、爭權奪位那一套,擔心我會和他們爭奪家產,忌憚我的勢力之類的。」陸一寒說到這裏,無奈苦笑:「從以前就這樣了,我根本無心和他們爭奪那家產,然而她們卻那般不依不饒,處處針對於我。然而那些人又是我所謂的長輩和兄弟姐妹,莫說快意恩仇了,就是當場回懟幾句,就能被他們大把的道理給壓死,所以我決定回岳城便分家,自立門戶,沒想到他們現在還想借刀殺人,置我於死地!」

陸一寒說着,語氣帶了些嗔怒,「可那幫婦人有沒有想過,大堂兄離開岳城,我弟弟身子又很孱弱,妹妹是個女子,父親一直有心栽培我,就是為了我能獨當一面,等他過世后,能替他繼續撐起陸家,如果我死了,她們除了能多分一些家產外,又能得到什麼?到時候陸家隨時都會被其他勢力搞垮,從此衰落。」

駱文雪也無奈道:「世人皆是如此,尤其是深宅中的婦人,永遠只在乎眼前的蠅頭小利,不會從長遠的眼光看局勢,反而鼠目寸光,迫害那些真正對家族有利的人,只為維護現有的一點可憐利益,人心吶…….」

陸一寒又道:「我自知對她們不薄,也有好幾次向她們表明態度,無意和他們爭家產,可她們,依舊不打算放過我。」

「這個世道,不是你對別人好,別人就會對你好,就像我母親,對我那個所謂的父親痴心一片,最後卻換來那種下場。」

「你母親?」

駱文雪嘆道:「我不妨坦白告訴你,其實我在山下還有一個『家』,我母親才是正統的巫醫族人,我父親,只是山下的一個商人。而我,是後來才被師父接回巫醫族群的。」

陸一寒聽她這樣講,便知道這個姑娘的身世並不簡單,一時好奇,難免想刨根問底,便問道:「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不如你好好跟我講講她們的事。」不知為何,他總能從駱雪身上感受到一種與眾不同的魅力,令他想多了解這個女孩。

駱文雪竟鬼使神差的點點頭,或許是有些事情在她心裏憋得太久了,實在想找個人好好傾訴吧。

她直言道:「我娘柳芸芳曾是名揚岳城的女神醫,我大姐駱文端十三年前嫁給了陸大帥手下的楊參謀長,你說你也是岳城的人,我想,這兩人你應該很熟悉才對。」

陸一寒對這兩人有印象的,駱文端是楊參謀長的夫人,他再熟悉不過的,而柳芸芳,只記她是個小有名氣的女大夫,後來卻治死了霍司令的夫人,被逼着懸樑自盡,替霍太太償了命。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是她的姐姐和母親!

他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母親和小姨是巫醫族人,年輕時,她們姐妹倆相伴下山歷練,小姨去了北平,母親去了岳城,開了家醫館,妙手醫術名滿天下,在岳城小有名氣,看病問診之人不下數百,這也令她有了不少的積蓄,可後來,她無藥可救的愛上了一個英俊男子,也就是我的父親,駱振海。母親近乎倒貼地追求他,甚至不惜脫去族籍,不再回族落,也要和他在一起。那時候的父親還只是個小小的做生意的商客,母親為了他的前程,藉著自己與醫治過的高官的人情,四處奔波打點,給他在岳城商會謀了個職務,可光有職務是不夠的,供貨商的酬金、進貨的成本、員工的薪水,以及同事間的應酬,處處都需要錢,母親她心善人傻,毫不吝嗇地資助父親,只希望他能有個光明的前程。後來,父親的職務越做越大,不負眾望當了駱氏商會會長。可母親她,已然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也因操勞太多而消瘦憔悴,人也不似從前漂亮,於是,父親開始娶年輕漂亮的姨太太,一個又一個……」

「那按你的意思說,你母親治死了霍太太,是事出有因的?」

「母親是被人陷害的!你要知道,巫醫族的醫術不可能會平白治死人。可不明真相的霍家要我母親償命,然後,父親他親手勒死了母親,沒有一絲猶豫……我知道,父親他其實巴不得母親死,這樣他就能將身為二姨太的秦千金扶正,從而得到秦家更多的資助,母親她已經一窮二白,已然沒有了價值,所以……兔死狗烹的理罷了。」她又擦拭了下不爭氣留下的淚,接着說道:「至於我大姐…父親為了巴結大帥親信楊參謀長,逼着大姐嫁給他做了續弦。但是不情不願的政治婚姻怎麼可能幸福?更何況,楊家實在是亂,美妾成群,繼子女又多,再加上出了母親那件事,大姐肯定也受了牽連,這些年,不知她是怎麼過的……」

陸一寒聽后心中一酸,沒想到這個女孩竟然有這樣的身世。

駱雪一陣失控般的宣洩后,她覺得心裏暢快了許多,感覺壓在心裏的污濁派遣了不少,她釋懷的舒了一口氣,繼續道:「所以,我這回下山歷練,就要回岳城一趟。我要去看看大姐,去看看小姨,並且,我要為母親伸冤。」

「你要為你母親伸冤?」陸一寒先是一驚,接着是遲疑,十多年前板上釘釘的案子,想平反冤情,實在不是易事。可看到駱文雪那堅定的眼神,一時間有些動容,當即說道:「這樣也好,到時候你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我會盡全力幫你的。另外,既然我們都要回岳城,不如我護送你去,畢竟現在天寒地凍,路上歹人又多,你一個小姑娘獨自前往也很不安全,也當作我回報你的恩情了。」

駱文雪猶豫了片刻,遲疑道:「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不過,畢竟你是外人,要跟你同行離去,我必須和師父彙報一下才行。」

「你師父?」

「咳!咳!咳!」

屋外傳來一陣沙啞的咳嗽聲,隨後又傳來一陣蒼老的聲音:「雪兒,裏面那個人醒了嗎?」這聲音,像是一位老太太。

「已經醒了很久了。」駱文雪沖着窗外叫道。

陸一寒問道:「外面那個人是……」

「是我師父,巫醫族的族長,她是來護送我下山的,也是她途中察覺到蛇蔓群變得躁動,讓我過去察看,這才碰巧救了你。」

「既然如此,她也算是我的恩人,那讓我去拜見一下她吧。」陸一寒起了身,披上軍大衣,跟着駱文雪一起出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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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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