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雲散(六)

第286章 雲散(六)

日落時分

張簡一行來到了建康城南的聚寶山,隨即聚寶山的駐軍便以有旨意為由截留了張簡的隨行軍隊,最後只許其帶數人入城。

不僅如此!張簡、鄧淵也被與衛榮衛晏如分開,按理說衛榮和衛晏如的身份擺在那,被隆重的恭迎入宮面聖無可厚非,但鄧淵和張簡好歹也是越王衛濟的使者,更是全權負責此次護送任務,就算因為緊張的關係遭受冷遇,也不該如此這般不顧禮數規矩。

換做平時這些可謂是極致的羞辱,可這次包括鄧淵在內卻都是毫無波瀾欣然接受,倒是張簡自己心裡直犯嘀咕,暗道王行雲如此對待「老相識」真不夠意思。

來到朱雀橋張簡徹底和衛榮的車駕分開,然後張簡等人被暫時安排在了丹陽郡城內落腳。

丹陽郡城一座不知名的院落內張簡和鄧淵相對而坐,雖然二人面前的食案上擺滿了美酒佳肴和新鮮蔬果,但二人顯然是對這些東西沒有絲毫的興緻,只是愣愣出著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二人如此舉動可是讓侍立一旁的徐庄通和呂慶功犯了難,眼看張簡和鄧淵沒有一點要動筷子的意思,呂慶功終於忍不住開口輕聲詢問了起來。

「二位大人,這酒菜都要涼了,屬下命人去熱一熱?」

「無妨!」

張簡和鄧淵幾乎是異口同聲出言制止,隨即竟又不約而同得相視一笑。

「怎麼?」鄧淵笑悠悠的說道,「道真你似乎有心事?」

張簡眼神空洞頹自苦笑道:「陛下不召見我等,我等便無法向越王復命,如此一來怎能不愁啊。」

鄧淵一聽不憂反笑,竟開始勸起張簡來:「道真為何這般著急迴轉,難不成是想念家中嬌妻美妾,啊哈哈哈!」

「咳咳咳!」張簡一個不注意直接被鄧淵嗆的猛咳數聲,暗道這老頭平時看起來老成持重不苟言笑,這取笑起人來竟是這般為老不尊。

鄧淵見狀也是撫須微笑,不過微笑之餘卻是時不時的看向徐庄通和呂慶功。

如此動作張簡自然看出鄧淵是想要說些不能入三人之耳的話,於是便善解人意的將呂慶功和徐庄通支了出去。

門窗緊閉只剩兩人,鄧淵也不再藏著掖著了,只見他驀然起身徑直坐到了張簡面前,頓時一股靜而冷的威壓充斥滿屋。

「道真,你是世子信賴之人,有些事本不該瞞你,可畢竟關係到大局我還是要以穩妥為重,你不怪我吧?」

張簡拱手一禮連稱不敢道:「晚輩出身卑微才疏學淺,蒙王爺、世子錯愛委以重任,晚輩感恩戴德尚且不能報償,又如何敢有異想?」

「如此便好。」鄧淵欣慰的點了點頭,又接著說道:「其實一開始世子並不想讓你隨行,世子說:道真仁厚重情義;世子怕你到時候面對故人會彷徨難做,老夫浸淫官場數十年,如世子這般為臣子著想之主生平未見,道真你真是好福氣呀。」

「掾史有何吩咐直言便是,晚輩定當盡心竭力。」

鄧淵微微起身又向前挪了挪,幾乎是與張簡貼到了一起,「道真你雖年歲尚淺,可走南闖北屢經大戰閱歷不可謂不豐富,想必對於眼下楚國現狀也是看在眼裡,楚國不能再如這般離心離德傾軋內耗下去了,這大好的河山、無辜的百姓,他們有什麼錯要經受此等磨難浩劫!若是有朝一日楚國亡了,我等又有何面目以見先帝!」

鄧淵抑揚頓挫聲情並茂說到激動之時身體都隨之顫抖起來,可張簡坐在一旁卻生怕這個老頭一口氣導不上來背過氣去。

鄧淵這邊是慷慨激昂,可一打眼看張簡卻好像並沒有多大的觸動似得,於是乎鄧淵輕咳了幾聲轉而又問道:「聞聽道真與那王行雲有舊,不知老夫可有榮幸一聽啊?」

張簡眉頭一挑心中不禁暗罵了一聲,此情此景鄧淵突然提起這些他到底是何用意?

感覺到張簡眼底情緒的變化,鄧淵立刻又開口岔開話題低聲說道:「哈哈哈,好了好了,我們言歸正傳,道真與那王行雲相熟,不知對此人有何評判?」

這回鄧淵很是鄭重嚴肅,張簡自然也沒有再像方才那樣閉口不言。

「其實晚輩與王行雲並非外面傳言的那般,我二人只是因為建康勤王之時有些交集,是以也只能算是有些交情罷了;不過王行雲此人可謂忠義重信,通曉兵機腹有韜略......」

聽著張簡侃侃而談,鄧淵卻只是撫須輕笑,感覺到鄧淵的不置可否張簡不禁停住了口反問道:「是晚輩有什麼地方說的不對?」

鄧淵搖了搖頭答道:「王行雲勇武天下聞名,道真所言一點都不為過,而且還是大大保守了。」

張簡聞言仍是不解道:「那掾史......」

「我所問自然不是那些浮於表面人盡皆知的東西,而且現在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當然也不能再如此片面輕言,如今的王行雲身負匡扶擁立之功,手握重兵挾天子雄踞江東,說心裡話在來之前老夫可是害怕的緊吶,生怕力有不逮有負王爺重託,不過這一路走來卻又讓我漸漸安下心來,便如道真所言,王行雲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帥才,可卻缺少氣吞山河之志,可惜呀,可惜!」

說到這鄧淵稍微一頓,瞥了一眼茫然無措的張簡后才接著說:「想必此時此刻道真定是一頭霧水,不過事到如今直說亦已無妨,此來建康你我除了護送衛榮外,還要讓這片遮擋在江左半壁的雲,徹底煙消雲散!」

「咣當!」

隨著酒杯落地發出聲響,張簡也立刻從失神中驚醒,這一路上張簡和王勉不是沒有猜想過此行的別有用意,可就算借給他二人一百個膽子,他倆也沒敢往那上面動上一絲念頭。

「掾史不是在說笑吧?就憑你我?這...這是不是有些...」

「是不是想說有些不自量力太過兒戲了?「鄧淵接過話頭輕笑言道,「道真先不要言怯,且先看看這個。」

只見鄧淵從貼身衣物中取出一物遞了過來,張簡接過一看卻是一卷帛書,疑惑伴隨著好奇促使張簡緩緩打開手中的帛書,可僅僅只是卷首數行文字便已讓張簡不住顫抖。

「這...這!」

張簡慌張的合上帛書,同時喘著粗氣向四周警惕的張望。

如此激烈的反應卻是讓對面的鄧淵直接笑出了聲,「老夫怎麼看你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我!」看到鄧淵有恃無恐的樣子,張簡恨不能現在馬上立刻就離開建康!離得遠遠的!

「掾史!這...你這不是在與晚輩開玩笑吧?」

鄧淵慢悠悠的接過張簡遞迴的帛書,卻對張簡的發問笑而不語,因為鄧淵的表情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張簡極力平復著內心的躁動和不安,此時此刻之前對於此行的所有猜想都被擊得粉碎,可又有誰能想到衛濟在暗地裡玩的這麼大!

方才的帛書壓根就是一份密謀推翻王行雲、衛言訓的密詔,光是看到卷首的幾個名字就已經讓張簡脊背發涼。

衛榮、蔡訓、成現、陳羨......

此時的張簡也不得不由衷的佩服起衛濟來,原來早在未啟程之時這盤棋便已經開始,妄自己一路上還在和王勉妄圖猜測其用意,到頭來也只不過是衛濟手中一枚小小的棋子罷了。

「如此滔天之事,掾史......」說到這張簡卻是一滯,瞬息之間心念數轉,這到了嘴邊的諸多疑問和不解硬是又被壓回了心中。

「老夫也是怕這一路上出現什麼紕漏,道真不要介意呀。」稍作解釋鄧淵話鋒一轉,「道真你是多智之人,世子亦贊你臨危不亂進退有據,我想此事的分量已無需老夫多言,只望你我二人能盡全功也好不負王爺重託。」

張簡聞言苦笑道:「晚輩才疏學淺只怕盡不上什麼力。」

此言一出卻是惹得鄧淵一陣搖頭,直接反駁道:「道真妄自菲薄矣,這次王爺與世子命你我二人到建康執行此事,一來是因你我二人聲名不顯少惹人注意,二來便是因為道真你。」

「我?」張簡不禁滿臉的不可置信。

「沒錯,道真你不僅與王行雲有舊,聽聞成公之子成闊也與你交好,現在成闊深得王行雲器重已官至少府少監,要說誰還能行走於建康諸人之中代行王事,怕是沒有人比道真你更為合適了。」

此時的張簡才恍然大悟,回想起方才密詔上的姓名,其中除了荊州軍中的一些將領,餘下的大部分便都是成氏和陸氏的門生故吏,可以說這次密謀就是以衛濟為首的越州系、以蔡訓為首的荊州系和以成、陸兩家為首的揚州系合謀推翻王行雲和衛言訓,最後達到擁立衛榮的目的。

所以說如果硬要從越州兩府挑出一個人來,此人既不可讓王行雲防範猜疑,又要行走於三方之間不引人注意,最後還要有十足的忠誠讓人信賴和臨危不亂進退有據的處事能力。

細細想來這三個條件無論哪條單拿出來張簡都不是其中拔尖的存在,也不是最好的選擇,但放到一起之後還真就沒有誰比張簡更加合適了。

鄧淵目光深邃意味深長的看著怔怔不知所以然的張簡,拱手一禮道:「國之興衰,在此一舉;悠悠萬事,唯此為大!」

人生如此,總有一剎那,無奈如潮水湧來,這些無奈既說不出口也推脫不掉,只能深藏於心底默默承受。

「簡,定當竭盡全力以不負王爺和世子的厚愛和重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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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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