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五十二

這是韓濟三入洛陽城,時間已湮滅了洛陽對他的記憶,彷彿他從未來過。然而韓濟還是小心謹慎得很,那個曾坐在酒樓里豪飲的少年,彷彿在此刻放下了酒罈,化為一縷青煙。

富足、祥和、安寧。洛陽城一如既往的熱鬧,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酒肆茶寮里也沒什麼惹得起人興緻的話題。河伯用兵失利、昭德郡主銷聲匿跡、皇帝醉生夢死這些話題似乎已沒有人再感興趣,彷彿原本就是這樣一般。然而沒有幾個小民知道,一切祥和不過是河伯人生信條的體現。在河伯眼裏,只要不傷害小民那一畝三分地,就算再喪盡天良,小民們為只會覺得事不關己,縱惡行善皆是如此。

但韓濟不是小民,昭德郡主銷聲匿跡彷彿是比那四字血書還要緊的事情。他連夜翻了郡主府、翻了宋寧老院的牆頭,可就如傳聞一般,銷聲匿跡,無影無蹤。

洛陽城裏太安靜了,安靜的讓韓濟覺得極不舒服。原以為這裏定是發生了什麼非比尋常的事情,原以為自己要來一個千里走單騎。結果呢,沒有見到秦晴,也沒有見到宋寧。那四個血色大字到底要自己來幹什麼呢?

太過安靜本就不是什麼正常的事情,韓濟一個人坐在樓頭窗邊喝着悶酒,樓還是樓,酒還是酒,喝酒的人卻早沒了往日的瀟灑。忽然,一個黑影掠過,一隻白隼穩穩的落在窗楞上,目不轉睛的盯着韓濟,那眼神很是俊朗。

白隼撲棱了幾下翅膀,發出幾聲低鳴,韓濟瞬間會意。白隼靈智不低,雙足發力飛了出去。韓濟拍下一錠銀子,翻窗而出,也顧不得鬧市人多,直追白隼而去,一身俊俏身法不時引得幾個閑客叫好。

白隼穿街過巷,極為輕靈,韓濟緊跟在後,竟也遊刃有餘。一隼一人,過了鼓樓直奔城郊而去。

穿過密林,洞天初現。清煙脆鳥,環碧迎香,日光星落,樹濤徐徐。幾棵二人環抱粗的大樹就像是一道隔絕俗世的屏障,將一處香火寂寥的小廟圈進了世外桃源。那白隼立在廟門前的一處橫桿上,再不肯進前了,韓濟知道,到地方了。

廟裏一個小師傅只是自顧自的低頭清掃,不問來人是誰,也不答來人問話。你是你,我是我,各得自在。韓濟索性不再多話,厚著臉皮進了大殿。

廟小未必沒有真神。韓濟還不及打量廟裏的雕樑畫棟,不及感慨小廟的古樸渾厚,就被一個倩麗的背影攫住了眼神。

一個女子,一襲白衣,長發及腰,虔誠的跪在佛前禱告,像一朵清麗的水蓮花,高貴聖潔,一塵不染。韓濟忽而生出一股錯覺,彷彿佛祖看那女子的眼神里都有了慈悲。

「姑娘,」韓濟頓了頓:「請恕在下冒昧。」

那女子似已知道韓濟就站在身後,並不答話,只是緩緩起身,輕啟朱唇說了句:「請隨我來。」

後堂承襲了小廟的古樸,一口滿是青苔的古井不知道聽過多少人的秘密,孤零零的戳在陰涼里,似有着無盡孤獨想與人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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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尋了一處陰涼,回身坐下,臉上的面紗讓她更顯神秘。韓濟是萬花叢中過的人,但在這廟裏竟不敢有一絲多餘的念頭,甚至不敢想像那面紗後面隱藏的絕世容顏。

「韓公子,坐。」

韓濟的動作變得局促而笨拙,雖不是心如鹿撞,卻已凌亂的難以思考,慌慌亂亂的找了個位置坐下,和那女子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小女子奉家師之命在此等候公子。」

「尊師是秦……」說到這韓濟卡住了,平日裏韓濟都叫秦晴秦姑娘,可秦晴的弟子都已十六七歲的年紀,再叫姑娘似是不恭,可自己又偏偏不知道該叫秦晴幫主還是什麼?愣了愣神擠出一句「前輩」。

任誰看到韓濟這副囧樣都會展顏一笑,可那女子偏偏性情冷淡,看不出表情,似也不在意。

「家師上秦諱晴,讓我先問公子三個問題。」

「姑娘請說。」

「王屋山下那老人可好?」

韓濟一愣,旋即明白:「那老人雖雙腿萎縮,但精神矍鑠,內力深厚,尚好。」

「你可為他採到集火靈芝?」

秦晴既然知道王屋山下有個老人,那麼知道那老人有何病灶也就不奇怪了。

「在下慚愧,在山上受蛇群圍攻,未能兌現承諾。」

「你後來又去兌現過自己的承諾嗎?」

「實不相瞞,在下後來又去過王屋山,但那裏的靈芝已然燒毀,那老人亦不在王屋鎮了。」

那女子略一點頭:「師尊要問的話我已問完,師尊有話讓我轉達,請韓公子悉心。」

「師尊說,請韓公子還當日的人情,入洛陽天牢救那老人,並送至延津城外后河村。」

那女子毫無相求之意,與其說她咬定韓濟不會推辭,倒不如說她對韓濟答不答應並不在乎。

「好!」韓濟答應的很爽快。韓濟畢竟是個重信守諾的豪客。

見韓濟應允,那女子從袖口中拿出一卷手札,輕輕遞與韓濟,一股清香順着手札鑽入韓濟腦海,說不出的清爽怡人。

「公子請便。」

這女子大概是韓濟生平見過的最不會求人,又最會使喚人的人。

韓濟笑了笑,抱拳施禮而去。

蒼松古樹,青苔老井,一襲白衣,淺笑吟吟:「真是個有趣的人。」

韓濟不是第一次來宋庭皇宮,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只是現在宋庭皇宮的守衛比以往多出了許多。

天牢在皇宮的西禺,也不知道是哪個蹩腳的工匠把天牢放在了那。殺伐之氣熏陶出的凋零感與宋庭皇宮本身的雍雍華貴極不相稱。

韓濟不是飛賊,但為沒有誰說過飛檐走壁的只能是飛賊。一陣高上高下,韓濟已混進了天牢。來之前他也想過,那老先生雖然雙腿萎縮,但內力深厚,絕非易與之輩,是什麼樣的人能把他請到這宋庭天牢裏來?若是撞上了,自己又有幾成把握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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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和膽大是兩種可貴的品質,只是這兩種品質放在同一個人身上往往就成了催命符。韓濟也好奇,也膽大,但他更相信自己有全身而退的辦法,至於那辦法是什麼,韓濟孤身犯險的時候是絕不會考慮的,用他的話講就是「碰上再說!」

宋庭建天牢時說是苦心孤詣也不過分。九曲十八彎,就像那黃河水。韓濟一邊躲著崗哨,一邊潛行找人,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天牢的底下找到了一間十分詭異的牢房。

說這牢房詭異,是因為它本算不上是一間牢房,八條兒臂粗的鐵鏈上上下下栓著一個鐵籠子,當不當正不正的吊在天井裏,天井透下的月光忽明忽暗,一遍遍從籠子上刮過去,讓人心下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慌亂和不踏實。

韓濟不信沒人盯着這八條鐵鏈,而能被如此禮遇的人物,就算不是那老者也不會是什麼尋常人等。

「一、二、三、四……」

韓濟在心裏默默打着拍子,可那天井的光受天上的雲影響,又怎會有什麼規律可言?在天牢裏蟄伏了好一陣,韓濟只落得個一籌莫展,耐心漸盡之際,韓濟忽然靈光一閃,用幾不可聞之聲念叨了句什麼。

少頃,那籠子彷彿著魔一般晃了起來,掙得八條鐵鏈叮叮噹噹響作一團,霎時間,黑暗處,嘩啦啦的閃出一票人來,服色與宋庭衛幾近,異常警覺的掃視周遭。

韓濟心下暗驚,自己如果貿然上前,此刻怕已著了道。就在韓濟俯身欲退之時,一個微不可聞的聲音束音成線鑽進韓濟耳中:「七日之後月昃來迎。」

那聲音很小,但以韓濟的耳力自然聽得出的的確確就是那老者。韓濟沒有迴音,緩緩退了出去,他知道,那老者鬧出這麼大動靜,怕是對方暗哨里也有耳力過人的高手,韓濟如果不是依着手札念了那些非人語一樣的怪話,此刻恐怕已陷入苦戰。

月昃陰氣盛。韓濟再探天牢,只覺黑得瘮人,靜得可怕。壁上一抹昏黃的火把忽上忽下、忽明忽滅地跳着。韓濟小心翼翼的藏在影子裏,靜靜觀察著周遭,他心裏不斷盤算著:那些宋庭衛在天牢裏呆慣了,視物的本事只會比韓濟更高,有月亮韓濟還能看個大概,沒了月亮韓濟只會更難,除了徒增難度,韓濟想不到其他任何意義。

已是夤夜,韓濟藏在影子裏不敢擅動,忽然一陣束音成線的密語傳入耳中:「閉聽!」

不急韓濟反應,只覺一個聲音「嗡」的一下就要在腦中炸開,韓濟趕忙運氣,同時雙手捂住了耳朵,數息之間只覺得一個個黑影倒栽蔥似的摔倒了地上,看不清形狀。

少頃,韓濟試探的鬆開雙手,那個蒼老的聲音恰如其分地再度傳入耳中:「還不快來迎駕?」

韓濟心下苦笑,使喚人倒是遛道。那老人既已不再噤聲,韓濟自也不必擔心暗中有人埋伏,索性抓了支火把飛身而上,撞得幾條大鐵鏈叮咣亂響。只見一個蒼然老者端坐在鐵籠里,不是那王屋鎮里的老先生是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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