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一)

序章(一)

「小薄利,咱倆這是第幾次並肩作戰了?」行軍隊列里,生著一對小眼,但臉盤大得出奇的馬庅爾特問跟他並騎的瘦小個兒,「對了,我這麼大聲,你聽得清嗎?」

「聽得清。我這耳朵時好時壞。」被叫做小薄利的小個子說,「你剛問我什麼?」

「我問這是咱倆第幾次一起出征。」馬庅爾特提高了嗓門。

「不用那麼大聲,我能聽見。第幾次,咱倆一起嗎?噢,不記得了,大臉。次數太多了喲。不過你可別在意聽實話,哪怕只見上一面,我也會記得你。畢竟很少能見到一張被馬蹄子踩過的臉,實在教人過目難忘啊,老兄。信不信,好幾次我還夢見你了呢。但夢中的你臉上沒有一根鬍鬚,生得白白凈凈,像個公子哥兒。所以這次我特意認真看了看,原來你也生了些鬍鬚,雖然稀少。」

小薄利這人說話嘴損,在哪兒都不招待見,也只有馬庅爾特不反感,還願意跟他作伴。「寧弼大人挑你參加這次行動,肯定也是認為你能帶來好運。」他接着說,「因為你被馬踩成那樣都沒事。」

對小薄利的揶揄,馬庅爾特只是晃了晃肩膀,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他的肩很寬,跟那付確只有稀稀拉拉幾根鬍鬚的大臉盤很襯。

「你們這次來了多少人?」下巴尖得像鑿子的小薄利又問。

「來了一百人。」馬庅爾特用手扶了扶掛在腰間的長劍。他有一把象徵劍士身份的長劍。儘管古銅劍鞘已舊得不成樣子,劍柄上也纏了幾層麻布,但劍匣里劍刃依舊鋒利。他的皮甲下面還穿着平民很少能穿得起的絲棉褥衣,不過那褥衣也已洗得看不出本色。

「才一百人,真是小氣。」小薄利撇了撇嘴,發出嘰嘰嘎嘎磨牙的怪聲,「不過,這次朔風堡來的也全是廢物。那麼多人,就沒見幾張熟臉,真不知怎麼回事。難道這次奔襲不重要嗎?」

「朔風堡這次主要負責勘查行軍路線,可能來的都是斥候。」馬庅爾特說。

「誰稀罕。咱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探路。」小薄利轉頭朝後張望。隊伍如同長蛇,戰馬蕭蕭,槍旗林立,一眼望不到頭。「我看有些領主大人是越來越小氣,把人馬都藏了起來。」他毫無顧忌的嚷着。

「話不能這麼說。」馬庅爾特的頭輕輕一晃,「咱們這些人無不是為追隨蔑?陛下而來。」

「未必。」小薄利搖了搖頭,「我可是為了錢。大臉,你為什麼而戰?」

「為什麼而戰?當然是為陛下。」馬庅爾特說,「當年響螺谷一戰,陛下率二十鐵甲親衛追擊泊洛五百狂戰士,追了三天三夜,硬是將其護衛的領軍主將斬落馬下。那時他才十六歲,只比我大一歲。我們哲野部最敬重英雄,都稱他為當今最偉大的戰士。我從小立志追隨這樣的人,所以就來了。」

「哈哈,所以我每次都能見到你。」

「告訴你吧,金城堡這次來的人少,是因為許多人被派去支援崖堡了。」馬庅爾特扯了扯他那快被馬尾攪住的駝絨披風,接着說,「寧弼大人年事已高,又卧病在榻,所以才派了個兒子來。」

「來個小孩兒能幹什麼?我看見了,那小子的馬倒是不錯,可他的身子還沒劍長。」小薄利抬着尖下巴不屑的說,「說不定剛上戰場就會驚掉下馬。哈哈,回頭一看,那臉被踩得跟你一樣扁。」

「別那麼刻薄,小薄利。」

「不想提那件糗事?」小薄利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馬庅爾特,「其實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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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多了解你一些,但你從不肯主動談你自己。你明知我對那事很感興趣。」

「如果你真想知道實情,我可以告訴你。那次我們被困住了,突圍無望,可我們依舊不顧一切地發起衝鋒。要知道,對方人數可是我們好幾倍。打着打着,隊伍散了,眼看身邊的人一個個戰死,既知突圍無望,便也不多想,不如多殺一個算一個。到最後,發現只剩我一個還在廝殺。我本想繼續衝鋒,可馬已不行了,吐了幾口白沫便倒地不起。我被狠狠摔在地上,差點暈了過去。那時,我真是一點勁也沒了,連劍也握不住,只想就這樣躺在那裏,再不用掙扎著爬起來。而那些沒長眼的泊洛騎兵一直在四周轉悠,不斷用長矛朝屍體上扎,還從我身上踏過去好幾趟,可就是不給我補上最後一刺。」

「你真他媽命大。」

「還別說,我是命大,好幾次都能從死人堆里爬回來。」

「幸運的傢伙。」小薄利眼望前方,嘴裏咕噥著,「大臉,但願你這次仍能幸運相隨。」

「你說什麼?」

「怎麼,你耳朵也不好使了?」小薄利問。

「不,我耳朵沒問題。你是不是說,咱們這次會有麻煩?」

「不知道啊,大臉。」小薄利搖著頭,嘴裏嘀嘀咕咕,「我不知道。」

雖說這些年總跟着國王跨境作戰,但哪回也沒這次行軍繞得遠。這地方天寒地凍,儘管冰線已退至山腳,曾經封凍的大地也裸露出堅硬光滑的岩石,可大地依舊荒涼,沒有一簇灌木,也沒有一棵樹。而阻斷天地的冰山後面是何等景象,他不敢去想,也想像不出。那是死亡之地,是白界。

小薄利身上裹着獸皮,可仍感覺渾身冰涼。

「反正,我感覺不太好。」他張嘴呵了口白氣,輕聲道,「知不知道咱們要去什麼地方?告訴你,咱們要鑽一條長得要命的山洞,據說需要走兩天才能鑽出去。」

「不就是條山洞。」馬庅爾特笑了笑道。

「瞧你說的。要在裏面走整整兩天吶!你不感到瘮得慌?天神啊,想着要在那種不見天日的地方摸爬兩天,我就渾身不自在。實話跟你說,我雖是獵人出身,可最不喜歡黑咕隆咚的地方。」

「別擔心,咱們帶了許多火把。」

「你真不怕?」

「不怕。」

「要不我告訴你那山洞是如何被發現的,你聽聽就明白了,那絕不是個好地方。」

「你講吧,我很樂意聽。」

「那我跟你講。」小薄利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去年,奇北屯無緣無故接連丟失了許多牛羊,無論怎麼調查也找不到原因。後來,連派出去找牲畜的人也沒回來。畢竟是軍屯嘛,這事報上去,衛布大人自然要派人搜索,結果搜索隊一直找到冰山腳下,才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再後來,他們便在息馬山裏找到了那個又大又深的山洞,還在裏面找到了被啃得精光的牛羊和牧民的身體殘骸。」

「這事大家都聽說了。」

「我還沒說完呢。這些情況你可能是聽說過,但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什麼事?」

「我聽一個當地人說,那地方從前根本沒有山洞,連條縫也沒有。」

「天氣一年比一年暖,那洞口許是冰雪融化才暴露出來。」馬庅爾特拉了拉披風,把自己裹緊。在這鼻涕都會凍成冰棍的地方說天氣暖和,他感覺有些奇怪。不過,跟往年相比,今年確也沒那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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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泊洛人還沒發現這條捷徑。」他笑眯眯的說。

「那可未必,說不定人家也發現了。」小薄利說。

「小薄利呀,要是他們也發現了,咱們這次突襲還能順利進行?」

「要怎麼說你才明白,泊洛人有沒有發現那條通道根本不重要。他們發現了倒好,那樣咱們不用走遠路就能好好揍他們一頓。就怕那些花臉蠻子一見到陛下的黑虎旗撒腿就跑啊。」小薄利撇了撇嘴,不屑的搖頭,「我是說,你不想知道那些人和牲畜到底怎麼死的?」

「是狼,狼群。河西荒原過來的餓狼。它們可比咱們更懂得利用那些山洞。」馬庅爾特轉頭看了看一臉嚴肅的小薄利,設法安慰他。天殺的,這傢伙是在害怕啊。

馬庅爾特眼睛雖小,但明察秋毫。很少有什麼事能逃過他那雙眼睛。

小薄利顯得心不在焉,「我也不是沒聽過關於狼的說法。不過,衛布領主派人查過了,山洞裏沒發現大體型動物的活動跡象,連腳印也沒留下。你說會不會……」他欲言又止的說。

「別吞吞吐吐,會不會什麼?」

「你不會沒聽說過白界地下鎮壓着百萬惡鬼的事吧?這兒可離那邊不遠。」

「白界幽靈?哈哈,小薄利呀小薄利,你這是怯戰了吧,魘魔和他的野獸大軍不過是用來嚇唬小孩子的古老傳說。要我怎麼說呢,這世間還有讓獵人感到害怕的野獸嗎?」

「那可不是瞎編的故事,是真事,要不怎會世代流傳。」

「別信從沒人見過的東西。相信我,就是狼乾的。」

「真沒那些事?」

「沒有。」馬庅爾特信心滿滿的回答。

「你知道,我是相信你的。因為你小子懂得比我多。」小薄利心神不寧,想了想又問,「不過,那麼多狼從河西過來,為何從沒人看見過它們呢?」

「邊境荒涼,地廣人少啊。而那些狼又全都長了四條腿,會到處亂跑。」馬庅爾特道,「我想,那山洞應該不是它們的窩,只是一處用餐的地方。哈哈,但願咱們不是來送餐的。」

「送餐?咱可是獵人,嘿嘿。」小薄利勉強笑了笑。

如果真是狼,那倒沒什麼可怕的。加入軍隊前,小薄利就是獵人。他不僅是名神射手,還擅於追蹤和佈設陷阱。當發現職業軍人的收入遠高於獵人之後,他便改了行。不過,一開始他只是名普通步兵。大部分平民只能加入步兵,因為馬很貴,一般人買不起。除非能在戰場上繳獲。小薄利有付好身手,而且運氣不錯,碰上了在繳獲品分派上十分慷慨的領主。

「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時他轉過頭,壓低聲音對馬庅爾特說,「但我還是感覺不好。」

「別擔心,小薄利。我也聽過你說的那些事。我想,那些蠱惑人心的傳言最早可能是從河西那邊傳過來的,是泊洛人使用的伎倆,目的就是想讓我們感到畏懼,讓我們不敢靠近那個山洞。就像你說的,他們不敢從那條險徑過來。可他們當然也不願意讓我們利用它啊。」

「大臉,你該去當指揮官。」

話音剛落,他又忽然改口道:「不,你該去當一名學士。你懂得太多了。」

兩人正說話間,背上插著幾支小旗的傳令官策馬從身邊快速馳過,一邊跑,口裏一邊高聲傳令:「傳陛下令,各部有序跟進,今晚洞內宿營。」

每跑一段,他就會將命令重複一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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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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