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西出陽關

序章:西出陽關

大燕帝國,陽關古道。

月光下,一輛簡樸破舊的馬車發了瘋一般,拚命疾馳。

駕車的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他目光焦切,左手緊緊攥著韁繩,右手握著一根泛黃的皮質軟鞭。鞭梢濕噠噠的,待他將鞭子高高揚起時,映着皎潔的月光,才看清那不是汗水,而是殷紅的血。

「啪」的一聲,血淋淋的皮鞭狠狠抽在老馬的脊背上,震響虛空。

老馬吃痛,長嘶一聲,只能馬不停蹄地繼續狂奔。但它已經是一匹老馬了,除了脊背上斑駁雜亂的傷痕,嘴角也不停地淌著血,隨着它厚重的喘息從嘴角滴落在地面,融入泥土。

馬夫並非是冷血無情之人,他早已察覺到老馬的疲憊,可他不能讓馬停下,因為他的身後有着他必須以命守護的人——一個美若天仙的少婦,一個蓬頭垢面的稚子。

她們是從紫薇城逃出來的,大燕國的帝都。

她們的身份也並非尋常人,而是大燕國聲名最盛的羽林王府之人。當然,只是曾經。

曾經的羽林王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早在大燕建國初年,皇族慕容氏根基未穩,內有文武百官臣心不定,外有異國番邦虎視眈眈,面臨這般內憂外患的窘境,皇權只能被動地無所事事,幾乎成為擺設。就在這時,北狄和西戎兩大部落突然伺機來犯,八千里長城形同虛設,幾乎一夜間勢如破竹,直逼紫薇城。

皇族惶惶不安,朝野內外膽顫心驚,黎民百姓更是水深火熱、流離失所。

老皇帝慕容辰坐在金碧輝煌的明堂內,盛怒不已。雲龍台階之下,站滿了密密麻麻的文武群臣,然而他們一個個面如死灰瑟瑟發抖,卻無一人挺身而出,扛起大任。

「難道我大燕就沒有一位能征戰沙場、抵禦外寇的將才了嗎?」

「難道我大燕的千里江山、寸土寸金的萬里河圖,就這樣斷送在我慕容氏的手裏了嗎?」

「難道上天果真要亡我大燕嘛?」

「誰人能替我大燕一戰?」

老皇帝慕容辰一連四個靈魂發問,像是憤恨與惱怒,亦像是懊悔和自責,一字一句,如九天悶雷般狠狠砸在明堂的大殿上,砸在每一位皇子皇孫、文武百官的心頭上。可是,依舊無一人敢出頭。

就在老皇帝都要絕望之時,一個年輕的聲音忽然響起:「陛下如蒙不棄,末將願替大燕一戰!」

聲音從遙遠的殿外傳來,雖不夠洪亮,但足以在死氣沉沉的明堂里,點燃一顆炸雷。

老皇帝以為自己聽錯了:「誰?誰在說話?」

老皇帝甩開左右大監的攙扶,搖搖晃晃走到雲階前,探頭欲看何人發聲?

這時,一名黑袍小將從數百群臣的末尾、遙不可見的大殿之外走出,他一步一步踏上明堂殿前的十五層玉階,踏過外閣門楣,踏入明堂內室,隨後在文武百官的注視下徑直走向老皇帝,從容而堅定。待他走到老皇帝的跟前,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跪拜大禮:「末將蕭景行,願得此身長報國,奪我河山千萬金!」

自那一日明堂立下軍令狀,蕭景行便率著十萬羽林軍,一身轉戰三千里,一槊曾當百萬師。如虎狼之勢,其猛如風,其勢如虹,一路攻城略地收復河山,披荊斬棘過關斬將,僅數月時間,便將北狄和西戎兩大部落殺得聞風喪膽,片甲不留,灰溜溜退回荒蠻之地。朝野內外,上至皇族和王公大臣,下至千萬黎民百姓,無不對其稱功頌德,肺腑感懷。

經此一戰,蕭景行終於在朝堂有了一席之地。

老皇帝為了感念蕭景行的救國之恩,又聽聞他博學廣聞的才華,特意安排他和眾多皇子伴讀,並和當年的六皇子、亦即今日的大燕皇帝慕容瑾結拜為異性兄弟。不僅如此,老皇帝更是將最為心愛的女兒景陽公主嫁給蕭景行。

後來,老皇帝病危之時,九位皇子爆發奪嫡之戰,他又憑着無雙的戰力和智謀粉碎其他皇子奪權的陰謀,一路護持結義兄弟慕容瑾登上帝基。而他蕭景行,更是被封為大燕朝中唯一的異姓王,封號羽林,賜帝都王府,更被允許帶刀入朝。風頭之盛,舉世無兩。

可偏偏這時,朝野內外忽然傳出一句話——「世人只知羽林王,不知慕容帝!」

很快,風言風語傳遍整個帝都城。

彼時,羽林軍剛剛在南蠻打了勝仗,旌旗歸來,百姓夾道歡迎。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作為蕭景行結義兄弟的皇帝慕容瑾,會在明堂殿前的慶功會上替蕭景行力證清白,粉碎離間君臣的無稽之談。一卷聖旨,帶着羽林王暗中勾結外族密謀反叛的罪證,被皇帝狠狠摔在蕭景行的面前。

緊隨而來的是,三千虎賁軍奉旨衝出,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羽林軍如何能接受造反的罪名?他們世代忠於大燕,簡直是誣衊!數十位身負品階的羽林衛,他們跟隨蕭景行一起,齊齊站在明堂殿前,以項上頭顱和滿腔熱血立誓,請皇帝莫要聽信小人讒言,查明真相,還羽林軍的清白!

可皇帝慕容瑾從始至終,只目光直直地望着蕭景行,沒做任何錶態。

數十名羽林衛激動懇切的肺腑之言,除了三千虎賁軍的拔刀相向,亦沒有任何回應。

眼看着雙方劍拔弩張,下一秒就要刀兵相見時,天空中忽然響起一陣浩蕩的龍吟虎嘯。

眾人聞聲驚抬頭,一隻通天鐵槊劃破萬里長空,從天而降,在地面重重地砸出一條數十丈的溝壑,驚起漫天塵土。槊風凜冽,三千虎賁軍和數十位羽林衛無一人能敵,只能避其鋒芒,分列兩邊。

待塵埃落定,蕭景行放下通天槊,闊步走上前,聲若洪鐘道:「羽林軍,自上而下八萬人,還有死在戰場的兩萬錚錚鐵骨,全是忠臣良將!從前,吾輩沒有叛亂者,往後,也絕對沒有!」

說完這句話,蕭景行便任由虎賁軍帶走,押入大獄。

令人莫名其妙的是,蕭景行入獄后不久,很快傳出染病身死的噩耗。那個萬中無一的人中龍鳳,曾在八千里長城上橫槊賦詩的舉世將才,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掉了。緊跟着,駐紮在紫薇城外百里處休養生息的八萬羽林軍營,忽然燃起大火,火勢滔天,燒遍整個軍營。與此同時,羽林王府被抄家滅族,僅一夜間,紫薇城聲名最盛的羽林王府就此衰敗,淪為廢宅。

從此,世間再無羽林王,也再沒有羽林軍。

幸運的是,羽林王蕭景行唯一的血脈,年僅八歲的蕭然,在其母景陽公主慕容婉的暗中謀劃下,趁亂逃出紫薇城,連夜馬不停蹄地向西奔去。可身為罪臣家屬的他們,皇帝豈會容他們逃走?

此時此刻,駕車的老人也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已隱隱聽見身後烈烈的馬蹄聲追來。

老人只是一名年邁的葯奴,命如草芥般低賤,在大雪冰封的寒夜裏被凍得命懸一線時,幸得蕭景行所救。從那以後,他便跟隨蕭景行征戰沙場,從漠北到江南,保大燕王朝安穩,護天下百姓安寧。他打心眼裏,敬重那個男人。他雖不屬於羽林軍,可常年與軍伍為伴,即便沒有少年人的英氣,也早已浸染羽林軍的熱血。

身後的車廂里,躺着的是蕭景行唯一的血脈,無論如何老人都要幫他守住。

「夫人,他們馬上要追上來了,我們接下來去哪兒?」老人心中急切,頭也不回地問道。

車廂內,美婦緊緊地抱着懷中的孩子,目光堅定:「一路向西,出陽關!」

老者充滿疑惑:「陽關?」

他在羽林王府棲身多年,可從未聽過蕭家在陽關外還有何人親信?美婦人似是猜到了老者的困惑,馬上解釋道:「景行曾經說過,不論天大的事情,到了陽關,自會有那人一劍承擔!」

老者的眉頭忽然舒展,他的腦海突然想起一句詩,「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旁人聽來只曉得是前朝王詩佛曾寫的千古名句,殊不知,在江湖人眼中,這裏面提到的是一個名字,一個被稱作酒神的名字——陽關一劍,易杯酒。

如果易杯酒真的能出手相助,即便紫薇城傾千軍萬馬,也絕對擋不住他一劍之威。

心念及此,老人的眸中湧起一團烈火,軟鞭再度高高揚起,在虛空點燃一記炸雷。

「駕!」

隨着老人一聲令下,座下的老馬繼續狂奔。

忽然,有一清冷之聲,從身後傳來。

「止!」

駕車的老者和車廂內的美婦猛地抬頭。

忽見一桿銀白色長槍從月宮襲來,槍聲呼嘯,矯若驚龍,對準馬車頂端奮力砸下。

老者心知這一槍的修為已非凡境,他再練十年亦無力對抗,可馬車上藏着他必須守護之人,他退無可退,只能揮鞭迎戰。

執槍男子不疾不徐,他輕輕一挑,槍尖與老者的鞭芒一觸即分。槍鞭接觸的剎那,軟鞭立刻崩裂,槍勁震得老者口吐鮮血。而銀槍則餘威不絕,繼續砸向馬車頂端。

只聽轟然一聲,車廂四分五裂,露出裏面緊緊抱着孩子的美婦。

隨後,男子持槍在空中逍遙轉身,如燕返一般穩穩立在老馬的身上。

那一刻,本來奔騰不息的老馬,忽然像是泄了力氣,腳步越來越鈍,速度越來越慢,直至馬車停下來,老馬噙血而亡,竟是被他使千斤墜功法活活累死。

男子站在老馬的屍骨上,看着馬車上的美婦:「皇姐,跟我回去吧?!」

被稱為皇姐的美婦,自然是大燕國的景陽公主慕容婉,而手執銀槍前來帶她回去的男子,便是大燕國經歷九子奪嫡之亂留下來的唯一的王爺慕容無雙。

慕容婉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銀槍男子:「小九,你也要逼我回去?」

「皇兄有命,無雙難以違抗!」慕容無雙抱愧解釋道。

「不必解釋,我只問你,如果我答應跟你回去,你能不能放過我的孩子?」慕容婉懇切地望着眼前的弟弟,這位年紀最小,也是她曾經最喜歡的弟弟。

慕容無雙面露憂色,他看着少婦懷中的蓬頭稚子,可即便血脈相連,他猶豫片刻后,依然艱難地搖了搖頭:「對不起!」

「好,我早猜到是這樣一個答案!」慕容婉緩緩站起身,露出一抹痛苦而決絕的笑,「既然如此,你休怪皇姐無情!」

慕容婉話音未落,從袖中摸出一柄匕首,朝着慕容無雙狠狠刺去。

慕容無雙似未曾料到親姐姐突然跟他拚命,只能執槍閃躲,且戰且退,唯恐傷到姐姐。「皇姐,你跟我回去,我向你保證,皇兄一定保你安然無恙!」

「廢話少說,連我一塊殺了便是!」慕容婉執刀亂刺,竟是搏命的打法。

慕容無雙被逼得狠了,他一掌推開慕容婉,斥道:「皇姐,你不要再鬧了!再鬧我不客氣了!」

慕容婉眼底通紅:「你說我鬧?你以為我想鬧嗎?你們慕容家逼得我家破人亡,我如何不鬧?」

「皇姐莫要逼我!」慕容無雙一字一頓,手中舉起銀龍槍。

「銀龍槍,斷人腸?倒真是應時應景!可你不要忘了,你的槍術當初是誰傳授與你的?可是今日,你卻要來殺他的孩子!」慕容婉凄然一笑,抬頭望向夜空。「景行,你在天上好好看着,今日,無論如何我都必須替蕭家,替你守住我們的孩子!」

慕容婉說罷,揮刀再度逼向慕容無雙。

「對不起了,皇姐!」慕容無雙眉頭緊皺,迫於無奈,只好提槍來戰。他槍尖一挑,隔開慕容婉手裏的匕首,隨後運起逍遙步,瞬間逼近慕容婉的身體,一掌劈在她的胸前,慕容婉吐血倒地。

馬車上,年幼的蕭然看到母親昏倒,連連驚呼:「娘親?娘親?」他一邊急切地呼喚著,一邊躍下馬車,跌跌撞撞跑到慕容婉身旁。

老者見狀,急呼:「夫人,你們快走!」他強忍着肺腑的疼痛,踉踉蹌蹌撲向慕容無雙,卻被其銀槍輕輕一撥,自己反重重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然後,慕容無雙緩緩走向慕容婉。

這時,年幼的蕭然忽然起身,將母親護在身後,令慕容無雙頗為詫異。

「讓開!」慕容無雙一聲呵斥。

意外的是,年幼的蕭然雖然膽怯,可他寸步未讓,反而斬釘截鐵說道:「姓慕容的,你聽着,最多十年,我蕭然一定練好武功,到那時,我一定去帝都找你們報仇!」

慕容無雙冷冷一笑,「報仇?只怕你沒那個機會了!」

慕容無雙一掌轟出,狠狠砸在孩童的胸口,孩童倒飛而出。

「不!」

慕容婉一聲慘叫,悲痛過度陷入昏迷。

偏偏那年幼的蕭然在地上翻滾幾周后,掙扎著站起來,嘴裏重複念叨著那句話:「十年,我一定去帝都找你們報仇!」

慕容無雙咬咬牙,凌空一掌再度拍向蕭然。

蕭然又一次倒飛而出,在地上滑行長長的一段距離后才停止。可年幼的他強忍着身體的疼痛,竟又重新站了起來。

「十年,我一定去帝都找你們報仇!」

年幼的孩童繼續重複的那句賭誓,目光如火,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銀槍男子。

「莫要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慕容無雙咬牙切齒。他忽然下定決心,攥緊手中的銀龍槍,朝着蕭然的喉嚨徑直刺去。

就在這時,一抹寒光從西面而來。

慕容無雙察覺到劍意,他聽風辯位,頭也不回地遞出銀槍,猛然一刺。然而,待他回過頭來,卻發現烈烈虛空,空無一物。

慕容無雙正疑惑時,忽然聞到一股奇特的味道,他眉頭一挑:「酒?」

他急忙回頭,卻發現遍體鱗傷的孩童早已消失無蹤。

這時,一隊虎賁軍尾隨而來,慕容無雙命他們將昏迷的公主帶走,馬夫則曝屍荒野。

虎賁軍聽命行事,臨離開時,慕容無雙回眸望了一眼遙遠的西方,心頭暗嘆一口氣,「去吧,但願你此生只做一個普通人,永遠都不要再回帝都!」

而在他和數十虎賁軍離開后,一處高高的石丘上,一名衣袂飄飄、腰間懸掛一方酒壺的年輕男子憑空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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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榮耀之武道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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