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這場雪連著下了兩天，終於停了。泉城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廠里職工的孩子都跑出來打雪仗，一片歡聲笑語，好不熱鬧。葉書韞眼巴巴地坐在窗邊，樓下葉元生和幾個男孩玩得歡快，厚厚的積雪被他們揮到空中，又簌簌落下。她也有些心動。以前村裡下雪在農閑期，爹娘會叫她燒火做飯，很少有機會和小夥伴們打雪仗。看看在廚房裡忙活的周娥，葉書韞猶豫一下，還是沒有去說。沒過一會，葉士剛帶著一身寒氣回家。他棉衣上有雪球砸的印子，口中吐出的白氣繚繞，把手套和帽子拿下來，他讓葉書韞去給他倒杯熱水。葉老太太忙問：「士蘭他們什麼時候能到？」葉士剛接過水喝了一大口，順手把衣服上的雪球印拍掉，「士蘭是從省城火車站下的，聽他們說，前兩天雪太大，那邊過來的路暫時封了，今天除完雪路才通，估計要晚上才能到。」聽到對話的周娥從廚房裡出來，「那就是趕不上午飯了？我這做多了呢。」葉老太太慣來不喜歡她這種摳里摳搜的小家子氣模樣，「吃不完就放著，現在天冷壞不了，明天吃剩菜。」周娥撇撇嘴，心想你捨得給你閨女吃剩菜，我還怕人家覺得我不願意拿好的出來呢。用完午飯，葉書韞被周娥叫著一起把客房收拾出來。見家裡沒有其他活要干，她去問葉老太太，「奶奶，我可以出去玩嗎？」「外面冷，你不怕把你的小爪子凍掉了？」葉書韞抬起雙手，一臉驚恐地盯著兩隻小瘦爪子看，她想去玩，又怕把爪子凍掉，萬分掙扎中，小聲說：「那我跑跑，跑一跑就暖和了！」葉老太太刮她鼻頭，「就知道你想去玩，等一下，奶奶去找個東西。」老太太起身去屋裡翻了一下，出來時拿著一雙手套和一頂帽子。葉書韞認出來，那是葉知知的。她來葉家才度過第一個冬天，手套和帽子都還沒準備。她有新衣服，也不敢要葉知知的帽子手套，連忙擺手，「那是姐姐的。」「你姐姐還有其他的，你先用著，出去玩別凍壞了。」聽葉老太太這麼說，她才安心把手套和帽子戴上。手套上有好幾個補丁，右手食指還破了個洞，葉書韞全副武裝完畢，興高采烈地出了門。一路走過去，雪被腳底踩得嘎吱響。往常用來開展排球賽的場地成了小孩們玩耍的天地，主席台的牆壁上，還寫著「投身四個現代化建設」的紅色大字。葉書韞看到大夥在打雪仗，蹬著小腿就跑過去。還沒開口說話，一個小孩看見她靠近，忽地大喊一聲：「葉廠長家小要飯的來了！」語音一落，大夥都停下手上的動作，向她看來。下一秒，又裝作沒看見似的，自己玩自己的，沒有讓她加入的意思。葉書韞好難過。她不是小要飯的，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玩。站在原地嘆了口氣，她走到角落，孤零零地開始鏟雪。一個人打不了雪仗，那她堆雪人。雪人堆得小又精緻，堆好一個，她就去找小石子做眼睛。一連堆了三個，葉書韞的小手凍得通紅。她拿下手套朝手上哈氣，突然一個雪球就打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轉頭看去，又一個雪球飛來，砸到她的帽子，把帽子給砸歪了。葉書韞嚇了一跳，定睛一望，發現前面是葉元生領著幾個八九歲的男孩，每人手裡都抱著好幾個雪球，她皺著眉頭，不高興地問：「你們幹嘛！」葉元生背後有個男孩說：「元生哥，這不是你妹嗎？」「誰稀罕當她哥，」葉元生哼道：「臭小鬼，知知受傷的賬我還沒和你算呢。」葉書韞有點怕葉元生。這個哥哥一直都不太喜歡她，說她來了以後就霸佔了葉知知的地位。新爹娘和奶奶不在的時候，收拾過她幾次，說不准她欺負葉知知。而且哥哥都有十歲了，是大孩子，她怕被打，便老實道歉：「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知知都受傷了，說對不起有什麼用。」葉元生說完，拿起懷裡的雪球，往葉書韞砸去。「哎呀！」一球正好打到她的臉頰，冰涼的球在臉上炸開，帶來一陣刺痛。葉元生是廠長的兒子，和他一起玩的那些小傢伙張開以他馬首是瞻。他一動手，其餘人都跟著扔雪球。捏成團的雪球「啪啪」地在小丫頭身上炸開，葉書韞用手臂擋住臉，背對那群人，感覺到背上跟小炮.彈打過來似的。有些雪球砸到腦袋，捏得松的散了雪到脖頸里，捏得緊的打人特別疼。葉書韞不敢反抗，就抱著腦袋任憑他們打。一群男生把懷裡的雪球打完，以葉元生為首，走到葉書韞跟前。葉元生把小姑娘拽著面向自己，一腳把她堆好的雪人踹飛，戳著她的額頭說：「不準告訴爸媽，聽到沒。」葉書韞淚眼汪汪，咬著嘴唇才要點頭。餘光里一個白色小球飛過，「啪」一下正好砸在葉元生眉間。男孩皺著眉，眉宇間夾著雪，只見他嘴角一瞥，往四周張望，「誰？誰偷襲我？」「噗——」砸到了衣服上。「啪——」砸到眼睛。「啪、啪——」這回更慘，兩個雪球一起砸到了他的臉頰。「有本事就出來，躲在後面偷襲算什麼男——咳、咳咳……」葉元生正張著嘴大喊，一個雪球飛來，正好飛進他的嘴裡。葉書韞看到哥哥嘴角流出的血水，捂著嘴驚呼一聲，後退一步。葉元生拍著胸口，劇烈地咳嗽，嘴裡口水血水混雜，他往地上一吐，吐出來一顆牙。有人喊：「大哥，牙齒被打掉了！」被人偷襲葉元生本就丟了面子，更恨這個張嘴亂喊的，「叫什麼，這顆牙本來就要掉了。先把那個兔崽子找出來。」「哈哈哈哈哈，找出來了你是不是還要感謝我幫你拔牙。」一個穿著黑色棉衣的男孩站在大樹旁，沖他們喊。男孩約摸七、八歲的模樣，生得濃眉大眼，神采奕奕，小小年紀眉眼間就有一種洒脫不羈，有些小酷。他右手扔著雪球玩，慢慢走上前，對葉元生做了個鬼臉，「以多欺少，欺負女生，羞羞羞。」葉元生在家屬區向來是橫著走，沒有人敢和他杠上。現在出來一個小鬼挑釁，他能忍他小兄弟都不能忍。一個黑瘦小子站出來，「你誰啊？打我元生哥不要命了？」「誰欺負女生我打誰。」葉元生認出這男孩來，拽了一下替他出頭的小子，走上前說：「沈錦朝，這是我家裡事，你多管閑事的話信不信我告小姑。」誰知對方根本不怕，「告啊，你敢告我就給你爸說你帶一群人欺負女生。」「你……」葉元生最怕的就是他爸，要是知道他帶院里的小孩欺負葉書韞，肯定要給他一頓皮帶炒肉。不甘心地哼了一聲，他心知不能跟沈錦朝這個混的斗，撿起地上那顆牙，帶著自己一小群弟兄走了。在這裡住了半年，也疏遠沒見過哪家孩子敢和葉元生這樣對著干，更別說能把他牙齒打掉還讓他灰溜溜跑路的。眼前這個男孩她不認識，但只要把葉元生收拾了，形象突然高大就起來，發自內心地誇獎：「哥哥，你好厲害啊！」沈錦朝才注意到旁邊這個小糰子。她戴著一頂棉帽子，下頭露出一張白生生的小臉，眼睛跟黑葡萄似的又亮又大，鼻頭紅彤彤的，比他以前見過的小女孩都要好看。小糰子眼中崇拜甚濃，沈錦朝當慣了小霸王，就喜歡這種被誇張的滋味，而且還是被這樣可愛的小妹妹，十分得意，臭屁兮兮地撥了一下劉海，「小問題。」隨即，葉書韞卻擔心道：「可是我哥哥他很兇的，萬一他找人來揍你怎麼辦？」「我不怕！」沈錦朝拍拍胸脯，「來一個我揍一個，來兩個我揍一雙，他們打不過我。小妹妹你叫什麼？」

「我叫大……」葉書韞話一頓，想起她現在已經不叫大妮，改口道，「……韞韞」「大韞韞？」沈錦朝蹙眉，「這什麼名字？」「不是大韞韞，是韞韞。」小姑娘奶聲奶氣地糾正，腦袋一晃一晃的，帽子上的球跟著左搖右擺，別提多可愛了。沈錦朝看她小臉凍得紅紅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剛才被葉元生欺負都不敢反抗，忽然生出一種保護欲。他拍拍葉書韞的肩膀，「韞韞，以後有人欺負你你就給我說，我罩著你！」小姑娘茫然歪頭，「罩著我？」「就是在我的地盤，我保護你的意思。」從小到大，葉書韞從未聽到有人這樣對她說過。在村裡的時候，她有兩個哥哥，愛欺負她不說，還把活全部給她干。如果和哥哥打架，不管是不是她的錯，爹娘都只打她。來到葉家，除了奶奶沒人喜歡她。她很感激第一次見面的這個哥哥罩著他，但是他也是小孩子，「哥哥要先保護好自己，沒有受傷才能保護韞韞。」沈錦朝會心一擊。嗷嗷嗷這是什麼小可愛！明明被欺負成這樣，居然還會關心他讓他保護別人之前別受傷。他佯裝帥氣地用大拇指擦了一下鼻頭，挺著胸膛說：「沒關係，我超厲害的。我可以給你表演一下。」沈錦朝給葉書韞借了一個雪人，擺在前頭的土檯子上，然後回到書韞身邊，捏了一個雪球。做出扔雪球的姿勢，沈錦朝用力把雪球扔出去，準確無誤地打中雪人的頭。葉書韞：「哇~~~~~」邊拍手邊蹦蹦跳跳，「哥哥好厲害啊~~」被誇得找不著北的沈錦朝趾高氣昂，像一隻勝利的大公雞，「我就說吧，我超厲害的。」「對了，我還沒有問哥哥的名字呢。」「我叫沈錦朝，你叫我錦朝哥哥就好。」葉書韞愣住。在夢裡，姑姑家的表哥就是這個名字，可她記不得夢中的錦朝哥哥長什麼樣了。葉書韞瞪著大大的眼睛，「你是我姑姑的兒子？」沈錦朝疑惑，才要問「你姑姑是誰」，忽地想起來時媽媽給他說，他又有了一個新表妹，是大舅家以前被抱走的女兒。頓時恍然大悟，「你就是大舅的小女兒？」話喊完，莫名的驚喜、愉悅湧上心頭，這麼可愛的妹妹，當然要是親戚才好！比起他是不是自己表哥這件事，葉書韞顯然更在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中午的時候，爸爸不是說姑姑他們要晚上才來嗎？沈錦朝也答不上來，不過他會去問大人，當即決定帶著葉書韞回家。小男孩牽著妹妹，一起回了葉士剛家。在門口把身上的雪拍乾淨，沈錦朝推開門，扯著嗓子大喊：「媽，姥姥，大舅，舅媽，我們回來了！」屋裡的大人被他中氣十足的大喊嚇了一跳，循聲望來，沈錦朝和葉書韞一前一後走進屋。葉書韞率先看到的是屋裡那個陌生女人。短髮，齊劉海，下巴上有顆痣，長得很漂亮，不用猜，那肯定是她姑姑葉士蘭。周娥坐她對面，笑著說：「錦朝這出去玩一趟還碰上書韞了。書韞，快過來，和你姑姑打招呼。」語音一落，她身邊的葉知知跳下來，把葉書韞拉過來說悄悄話：「韞韞，你一定要記得跑到媽媽身後，誇小姑水性楊花哦。」小姑娘苦惱地擰眉。葉士蘭看葉書韞瘦瘦小小的，倒是長得十分好看，尤其是眼睛，和她、和葉士剛都有些像，心裡頗有好感。蹲下.身沖書韞做出抱抱的動作，「韞韞，快過來讓我看看。」葉知知在背後推了葉書韞一把，葉書韞看看葉士蘭，又看看周娥，小臉皺在一起，看起來苦惱極了。她一直沒有動作，葉知知不知道她在幹什麼，著急催促，「韞韞！」說罷，葉書韞像個小炮彈似的，忽然衝出去，繞過葉士蘭，一趟跑到周娥身後，把自己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