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書墨畫

雨停風止雲未散。透過鏽蝕的鐵窗，魏鷹能夠看到山外厚重的陰雲，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卻發現空無一物。握空的手掌忍不住繼續用力，以至於指尖用力過大，滲出點點血絲。這是一間深入山體的囚室，由天然的洞窟改造而來。他不確定是不是礦洞，但他知道，就算打破了牆壁也無法越獄，因為牆外即是百丈高的峭壁。「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魏鷹無力地自語道。那些在養濟坊的兄弟姐妹，有許多人也像他一樣被牽連了進來。朝廷還為了穩定，將他們分別流放到了大魏各個角落，或許這輩子也見不到了。「哎~」魏鷹不甘地嘆息一口氣，「你還有空關心別人，明天你過得去嗎？！」他孤獨地站在鐵窗前質問自己，徒留一串蕭瑟的背影。大概是必死無疑了。說大概是指以後的事情誰都預料不到，說必死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能活。「小子，你叫啥？」悲怨之際，一個男子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魏鷹。」他下意識回答的同時，轉過頭來，便看見了自己同囚室的獄友。昏暗的角落裏，是位半躺在牆邊的中年男子。他身下是凌亂的稻草，腦後則靠着冰冷的石壁。仔細瞧對方的樣子，能發現一張頹喪的臉，額角還帶着幾縷白色的髮絲。「你咋就這麼坦率？沒點警惕心……」獄中的這名男子很隨意地撿起地上的碎石，甩向牆壁，「今年的犯人，也都是這個損樣了。」他的聲音帶着些許怨恨，卻仍舊張嘴問，「咱也不佔你坦率的便宜。咱叫姜煉，告訴咱，你犯了嘛事進來的？」又是這個問題，魏鷹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他在流放的路上回答過無數次，可每次都只會收貨冷眼！收貨嘲笑！「我沒有犯罪。」魏鷹雙拳緊握堅持着，仍舊這樣答。「冤枉？呵？！十個人裏頭，保准有九個人這麼說。」姜煉輕笑一聲，「若是被冤枉的，就講出來，讓咱瞅瞅。」「我……」魏鷹嘴巴半張，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了回答。他從來沒有放棄過伸冤，若是嘴上放棄，那離真的放棄也定然不遠了！「他們說，我盜走了天書，可我……」魏鷹說到這裏頓了頓，「……可我從來沒見過天書！」沒有聽到回答，囚室里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沉默……姜煉沒有說話，肯定是不信吧？魏鷹苦澀的搖頭，做好了面對嘲笑的準備。「咱信了。」姜煉緩緩站了起來，給出了自己的理由，「你不可能去盜天書。」「為什麼？」魏鷹有些激動又有些疑惑，放逐的路上，對方是第一個信他話的人。「因為天書是咱盜的。」這話砸得魏鷹有些懵，他不可思議地看着對方，一股怒氣不由得猝然升起。為防止聽錯，他咬着牙，最後再確認一遍。「真是你盜的天書？」「對的。」「卧槽尼大爺！」得到肯定，魏鷹青筋怒綻，一蹬腳就要撲過去。姜煉身子一歪，輕鬆躲過魏鷹的撲擊，還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句話。「是在十年前。」十年前，什麼意思？憤怒擾亂了魏鷹的思緒，可他還是竭力晃頭讓自己清醒。強行冷靜后，他開始理智的分析對方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你是說，你在十年前盜的天書？！」「對的。」姜煉點頭。聞言，魏鷹愣住了。既然天書在十年前就被盜了，可那為什麼他現在才被人打上盜天書的罪名？！「我……我這是成了你的替罪羊嗎？！」魏鷹不甘地說。

「不，你不是咱的替罪羊，咱也不需要替罪羊。」姜煉說到這裏，嘴角上牽竟十分自豪，「當年咱盜走天書後，魏天子根本抓不到咱。只是為了安全，咱才找了個理由進這裏避難。咱想走，隨時可以走。」「那他們為什麼抓我？」魏鷹不解。「天書盜與被盜，其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因為從頭到尾管這破事的就只有魏天子一人，可誰又敢追究他的責任？」姜煉調笑地說，「所以你不是被冤枉的，而是被蓄意誣陷的！」不是被冤枉，而是被誣陷？！魏鷹愕然片刻，忽然語氣森然地問，「會是誰幹的？」「你想幹嘛？！」「他必須付出代價！」一路上魏鷹吃盡了苦頭，到現在更是連魏曉的生死亦無從所知。「得了吧，小子，你想辦法活下去再說。」姜煉上下打量魏鷹，忽然有些好奇，「能讓那老皇帝針對你，你的身份應該不簡單吧？姓魏，讓咱猜猜……你是皇家人？難道說你是那皇帝老兒的污點，他非要弄死你不可？也不對，你沒有死呀。」他皺眉一想，「你倒是……像是被牽連進來的。說說看，咱想知道這次的天書假案牽連了幾個人？主犯又是誰？」「我只是個孤兒，被牽連的人都是養濟坊的人，我們都姓魏，也都是孤兒！」魏鷹也想不通，魏天子憑啥誣陷他。「原來你的姓，是這麼來。」姜煉的拇指抵住了下巴，也感到十分困惑，因為養濟坊的人，毫無疑問都是魏天子的人，沒道理自斷羽翼。姜煉目光左右掃視，一邊想一邊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魏天子一統天下逐北蠻於中原，重開日月天地，其功績蓋世無雙，他閑得蛋疼去找養濟坊的麻煩？他除了長生不老，還在乎嘛玩意？」長生不老！忽然地，魏鷹瞳孔猛地一縮。他清晰的記得，魏曉曾說過她身背長生不老的秘密，但是她卻非常討厭所謂長生不老，還稱其為詛咒。可是這件事其他人怎麼會知道的？魏曉極少對人分享自己的秘密，知道此時的人掰着手指頭都數得過來。難道說……是哥哥魏犬將這件事抖出來的？！若是皇帝想要長生不老的秘密，魏曉一定會拒絕。假設魏曉拒絕將長生的秘密交出來，魏天子必然想辦法強奪。除非連麵皮都不要了，否則必然給一個理由。那強奪最好的理由是什麼？！天書記載着長生的隱秘，魏曉也擁有長生的方法。天書被盜發生在十年前，知道的人也只有寥寥幾個！隱蔽性足夠，重要性相當，魏天子有足夠的理由調兵遣將。若是魏天子想要謀奪不死的秘密，盜天書毫無疑問是最適合誣陷他們的罪名！魏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們養濟坊所有人都宣誓忠於皇帝一輩子，到頭來，他們沒有背叛皇帝，而皇帝卻背叛了他們！「哦，看來你已經懂了！」姜煉確認似地問，「是事關長生不老的秘密？」「嗯，和天書一樣！」魏鷹用力點頭，一想到誣陷他的竟是當朝皇帝，免不得感到一陣心寒。「呸！」姜煉狠狠地啐了一口，起嘴怒罵，「狗屁的一樣！」「天書怎麼了？」魏鷹疑惑不解，他的印象里天書事關不老辛秘，而他被誣陷進來也是因為長生不老。難道說，天書有問題？姜煉不答反問：「你想看看嗎？」「想！」魏鷹斬釘截鐵地答，這本書，可是他入獄的罪魁禍首呀！姜煉從懷裏掏出了一份黑色鑲金邊的小捲軸，在魏鷹面前展開的同時，遞了過來。他嘴上還在罵罵咧咧：「當年天書奇聞傳得沸沸揚揚，咱就想偷偷看看然後再還回去。可那群狗東西，楞說咱把天書掉包了，死命咬着咱不放！這不是扯犢子嗎？咱拿這無字天書干鎚子用？！」一邊聽，一邊看。映入魏鷹眼帘的，只是純粹的白紙，他手裏的天書根本沒有字！

魏鷹總算明白了姜煉的怨氣為何如此深重，原來他是偷到了天書卻發現是本無字書，想要還回去，卻又因為天書無字，被人當成了贗品。還又還不了，看又沒法看。姜煉仍在那懊惱地說：「也不知道那皇帝老兒，是怎麼認定這鬼東西算天書的。根本沒有字，嘛都看不到！咱是瞎了心，才去偷這玩意！」輕柔的卷書捧在手心，魏鷹剛想將天書收好，在眨眼間似乎又出現了幻覺，他敢肯定自己從書里看到了什麼東西！用力揉了揉眼睛，魏鷹似乎看到了黑色的濃墨交織在一起。他看到了！天書與其說是書，倒不如說是畫，那是無數水墨交織在一起，描繪出的畫中新世界！「啊啊啊！！！」巨量的信息直接撞進了魏鷹的腦子裏，宛如一柄重鎚，砸得他的腦海嗡嗡作響！天書從魏鷹脫力的手中滑落，他按著左邊的太陽穴幾欲跌倒。恍惚間，魏鷹聽到姜煉在喊：「你看到了？你究竟看到了啥？！不，這不可能！你這個憨貨，怎麼可能看到！」姜煉歇斯底里地伸出手，想要按住魏鷹的肩膀，可是魏鷹竟然提前一步躲開了！因為魏鷹，提前看到了對方的動作！他發現，自己的眼睛似乎看到了未來的畫面！「老子搶走天書十年了，大好的前程全賭在了上面，可老子在天書上嘛都沒看到，你怎麼看到了！你怎麼能看到？！你怎麼配看到？！天理不公啊！」姜煉捶胸頓足，狀若癲狂，完全沒有剛才從容的樣子，他不服氣地問，「你在天書里看到了什麼，告訴咱！告訴咱！十年啊，你知道咱怎麼過的嗎？！」就在這時，魏鷹又看到了未來的畫面。他看到有個獄卒，忽然闖進了囚室，於是慌忙開口道：「等一下再說，有個守衛來了！」姜煉聞言也冷靜了下來，他不再哀怨天理不公，而是靜靜地站在魏鷹前面，用餘光瞥向門口。預言被印證了。門口果然有個獄卒路過！獄卒提着燈籠，不滿地看了一眼囚室。最後發現什麼都沒有，只在離開前，陰沉地撇下一句話：「裏面的犯人給爺安靜點！」魏鷹猜測，應該是剛剛他忍不住發出的喊叫聲，驚動了守衛。等人走了好一會，姜煉才開口。「你看到了未來？」姜煉轉過頭來立即問向魏鷹，他說完又馬上否定了自己的話，「不，你是看得懂天書？！」「應該吧？」魏鷹也不確定。他剛剛看到了未來，可他並非從天書中看到的未來，而是看到天書後，獲得了直視未來的能力。「能看懂天書的人，一定會成為魏天子的座上賓！」姜煉話鋒一轉，眼神中閃過微不可查的陰冷，「這樣你還想要復仇嗎？」怨恨的情緒被姜煉藏起來了，可魏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尤其是姜煉在喊出魏天子三個字的時候，姜煉咬字極重。本來魏鷹並不想暴露自己的想法，畢竟向魏天子復仇非常非常的危險。可姜煉也因為天書的原因怨恨起了魏天子，那他根本就沒必要隱藏，直說沒準還能拉到姜煉的好感。既然如此，那魏鷹就不瞞着了。「我必須復仇！」「哼，你難道還沒聽明白么？誣陷你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魏天子！」姜煉饒有興緻地看着魏鷹，「就算是面對皇帝，你也敢復仇嗎？」「敢，有什麼不敢？只要有能力，我必定報復回去！」少年郎本就血氣方剛，能夠理智的隱忍到現在已經很難得了。這種屈辱的苦果，憑什麼讓他吞下去？！只要有力量！魏鷹在內心重複這句話，雙拳緊握。「哈哈哈！有骨氣，咱喜歡！」姜煉投來欣賞的目光。他思緒了片刻、掙扎了許久，欲言又止好幾次，最終才下定決心般開口問道：「小子，你想要學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