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禹都貴人

第十六章 禹都貴人

相比感嘆師姐瞬間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一手花月宛然之境的驚訝,我更暗暗震驚於她一臉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句話:「若我許他一生自由呢?」

我反覆咀嚼著這句話,一路心神激蕩地回去。

庭院深深,月光鋪下,師父正和曦沫染溫著酒,兩個人坐在庭院裏閑聊,自成風景。師父還是那個懶懶散散的模樣,只是相比在谷中時的漫不經心,這會兒坐得端正了些,於是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風流。

我看了看他們兩個人的影子,再往上看了看:今晚的月色很亮,像被人啃了一口似的,距離圓滿就差那一步。

「師父。」我幾步走了出去,站在庭院的入口,逆着光看着前面兩個黑影重重的人,行禮道,」見過染城主。「

師父含着酒「唔」了一聲敷衍應聲。

「丹雅回來,」染城主倒是朝我招了招手,道,「過來坐坐。」

我乖巧地順從,靠近了一些才瞧見曦沫染今晚換了一個金色打底紅絲鑲邊半鏤空的狐狸形象的面具,面具小巧精緻,堪堪遮住了她的小半張臉。

「剛從千秋閣回來?知風如何了?」曦沫染微微笑着問道,「可好些?」

我點了點頭,耐心地回道:「師。。。右副使剛醒,服下了一些湯藥。珉宗的九道長為她催開了一些藥效,現下狀態好了些。」

「九道長這個小弟子愛打愛鬧的性子跟九歌當年的穩重一點都不像,但骨骼功夫確實是不錯。這孩子還好有九道長看着,不然肯定得鬧翻了天去。」曦沫染點了點頭,轉頭對師父感嘆道,「看着他們這輩年輕的,最近總想起我們當初的。歲月匆匆不饒人。」

師父抿了口酒,漫不經心地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了進去。

「丹雅可開始修鍊觀心術了?」曦沫染拉着我問道,「修鍊到哪裏了?」

我瞧了師父一眼,回道:「近塵。」

曦沫染欣慰地點了點頭:「能這麼快就邁入近塵之境,你也算是有過人之資。不過,觀心一術的修鍊方法和珉宗的劍道、縹緲峰的刀法、以及我的雙槍都不同。比如劍道,劍乃身外之器,需先借住身外之物不斷地錘鍊。刀劍不斷受到抗擊,而持劍之人身又強大,劍才願意臣服人身,才有辦法先達到人劍合一,再臻至手中無劍,心中有劍,從而達到人劍不分的高意。「

這。。。這是馴劍?

「但觀心一術並無外物,無物可錘鍊。若一定要說的話,那便是從心以外都是外物。」曦沫染循循善誘道,把我的一隻手心按在我的心臟處,繼續道,」如何?能感受得到嗎?除了這裏的聲音,其他都是混沌。「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閉上眼睛感受了一番:啊?怎麼啥都沒有?

「不着急。」曦沫染放開我的手,笑了笑道,「等你能聽到那裏的聲音的時候,大概便能邁入近胎之境了。」

我深吸了幾口氣,仍舊感覺自己的心口太過穩重,什麼都沒有。差一點連跳動聲都沒感受到。

師父撇了我一眼,便轉着眼珠去抓小酒瓶。

「染城主怎麼也懂這些?」我訕訕地放下手,望向曦沫染好奇地道,「您說得很容易讓人明白。」

「當年你師父從近胎之境邁上近斧之境的時候,我剛好在旁邊為他護法。所以才對這觀心一術有些體會。」曦沫染一臉懷念地道,「說來,當年是九歌對劍道有了新的感悟而影響了你的心法,現在想想,你們兩個的天賦確實非一般人能企望所及。」

師父搖了搖頭,老神在在地道了一句:」機緣巧合罷了。「

「你啊,別把機緣巧合四個字掛在嘴上。」曦沫染不同意道,「如今你也是有徒弟的人了。觀心一途本就艱澀難懂,你再不上點心,讓你徒弟一個人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像知風當年那般得無計可施而一走了之嗎?」

師父抬起眼皮瞧了一眼曦沫染,道:「她們不同。小雅只能走觀心一脈。」

曦沫染看着師父挑高了眉眼,繼而笑了笑,對着我道:「聽到了沒有,這可是你師父自己說的。他這是要把自己的衣缽繼承給你,你可要好好修鍊了。」

我看一眼垂著深深眉眼的師父,對着曦沫染點了點頭。

曦沫染點了點頭,囑咐道,」你最近若有空就去陪陪知風。「

我見師父連一個眼神都沒丟過來,便乖順地點了點頭:「染城主,那個輪魂泉真的能夠救回沈閣主嗎?」

曦沫染沉頓了片刻,才道:「看機緣。若來的極,或許能救回。」

「什麼樣的機緣?」我立馬好奇地問道,「修鬼道與這個可是有什麼關係嗎?」

「鬼道者,鬼也。鬼者,於七月十五日地官校戒之日,赦罪。「曦沫染慢而嚴肅地道,」若能熬到這一天,便有一線生機。「

「熬?」我愣愣地重複道,「中元節?」

」鬼,歸也。「曦沫染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師父,才繼續道:「沈閣主因與寒谷的沈施主關係非同一般,借了一口紅塵道的氣息。其氣未歸天,魂未歸地,既然能活。」

我聽得迷迷濛蒙,半懂不懂:沈叔也借什麼東西給沈葉清了?

可沒等我再繼續發問,師父已經抬手朝我揮了揮,打發我道:「近塵篇可能記誦了?」

我臉一板,連忙躬身道:「染城主,我還有些事情要做,就下去了?」

曦沫染雖仍對我有些不舍,倒也沒有強留,只是點了點頭。

我沒敢怕再看一眼師父的神色,深怕他知道我連第一句都記不住從而收了東西回去,所以趕忙腿腳就往屋內跑。

不管了,今晚無論是抄寫一百遍,或是通宵達旦地記誦,我都一定要把第一句背下來。只背第一句。

我就不信第一句還能背不下來?!

.

周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有詩亦云: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又是一夜的無功而返。

我撐著一雙沉重的眼皮,吊著一雙黑眼圈,心情複雜地看着師父的後腦勺,一起跟着眾人在城青殿裏等候着禹都貴人的到來。

只是禹都來的貴人是誰,我一點都不關心。我現在最最關心的是:當年師父到底是怎麼把醒塵篇給記誦了下來而邁進了近胎之境?這裏面到底是有什麼秘訣?難道是需要輔助什麼特別的功法?或者是我也需要找一個修刀劍的朋友在旁邊感受對方的體悟之類的?

「靜心。」師父的聲音冷不丁地貫入我的耳中。

我看着他黝黑的後腦勺,抿著嘴,默默地背着莫塵,運轉心法:師父明明知道我在想什麼,也知道我遇到了什麼情況,可是為什麼寧願和曦沫染喝一晚上的酒也不願意給我指點一二?

這般想着,我的眼神就往上瞟向了城青殿的上座,曦沫染正一臉嚴肅地端坐在上位。而一身藍袍的寧瀛川坐在她的左手邊上。

不一會兒圓滾滾的尚白急急地進殿,宣道:「城主,這次貴人是禹都新皇-東皇裘。「

曦沫染和寧瀛川已經走了下來,急急前往城青殿門外去迎接。

城青殿的眾人靜了一瞬,頓時嗡嗡響了起來。有些人跟在曦沫染的身後的身後,有些繼續老神在在地坐着,不動如松。

師父便是其中一個,他甚至無聊地換了一隻手撐著腦袋,兩眼無神地朝外望去。

我下意識地朝身後的阿珏望去,阿珏木著一張老眼看了看我,便悄悄退了兩步,轉身閃人。

「東皇裘居然會來?」坐在旁邊的上籤谷的鶴雲郎低聲道,「幾十年了,城青殿裏頭的客人這還是頭一次來得這麼齊。這可不簡單啊。」

師父面無表情地打了個哈欠,眼閃淚花。

鶴雲郎見怪不怪地繼續道:「你說他把禹都扔在一旁不管,千里迢迢來城青山幹嘛?難道想重回修真?這是來參加令英會?或者是來敘舊的?」

師父沒回他。

但縹緲山的六引鳳主翻了一個白眼,忍不住開口道:」笑話,他敢?「

「當年他就敢,這次又怎麼會不敢了?」南派逍遙島的穆子霜在一旁補了一句道,「禹都加上其他六省現在都歸他管。六引鳳主還是別像以前那般小瞧了人的好。」

「哼!」六引鳳主抬起下巴,不屑道,「我勸子霜姑姑還是別總掛心不相關的人,你有心度他,他卻無心向道。這次約莫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別又是借刀殺人的戲碼。」

眾人默了默,各懷心思。

東皇裘能有今日不都有城青殿上在座的各位當年的一份功勞。

殿外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響。

我甩了甩昏沉地腦袋探頭出去,計劃瞧瞧這位新皇的真正模樣。

東皇裘非常低調和藹地跟圍着他的一堆人說說笑笑。

魁梧壯碩的黝黑皮囊,一條大鬍子,囧囧有神的一對大眼睛,好一副塞北大將軍嗜血的氣魄。

而他手上緊緊地牽着一個纖細女子。那女子眉目細長優美,一身繁雜的宮廷服飾,矇著臉,瞧不見清楚的模樣,但隱約能見是一個煙雨清新的美人。

只是?我瞧著這身段身影,只覺得似乎在哪裏曾見到過。

「小雅,」師父突然扭頭看着我的臉,皺着眉頭道,「先去休息吧。晚些,我有事情要吩咐你。」

破了個天荒。

我瞪着師父心下發毛。師父雖懶但也極少派我做事。而上一次師父正兒八經地吩咐我的時候,就是讓我在暴雪天一口氣上雪涯上去采雪瑤子。因為那是雪瑤子開得最好的時候。而這次是?

我滿臉疑惑地瞪着他,內心拒絕。

師父見我望着他不動,眉頭微微一皺,正準備再開口。

我豎起得耳朵里飄進去了一段對話:

「蕭貴妃,沒想到在這裏能再見到你,別來無恙。」

「六引鳳主,別來無恙。」

我僵硬著脖子把頭努力地轉過去,獃獃地望着那個半披面紗的女子,內心震驚不已:那是姑姑的聲音?那,這人是誰?

阿珏的聲音在我旁邊低低地響起,他出手扣住了我的手腕,道,「不是!」

我盯着人頭攢動的地方不肯死心,阿珏不得不暗暗制着我,道:「天下這麼大,總有音似之人。」

「你見過?」我掙不開,扭頭質問他。

阿珏點了點頭:「見過,不是。也不可能是。」

我稍稍冷靜了下來,暗暗抓住自己微顫的指頭:國恨家仇,我的姑姑是不會背叛万俟一族的。

師父看着我,臉色難看地命令阿珏道:「帶下去休息。」

我像是溺水者剛剛花光了所有撲棱的力氣,心有餘而力不足地被阿珏拖了下去。

只是臨走前,我瞧見那個蕭貴妃往我這邊輕輕撇來的眼神。我心裏仍舊一涼,有一種半是晴天半是雨的心驚。

「等等。」我按住阿珏的手,掙扎道,「等一等。」

因為我看見東皇裘獨自一人往師父這邊走來。

「師兄。」東皇裘朝師父作揖行禮道。

師父轉身避開,撐住他的手,止住了他,道:「別來無恙。」

「師兄還是老樣子。」東皇裘微微笑,眼紋細細,朗聲道,「聽聞師兄收了個徒弟,是哪位師侄?」他雖是在詢問,但這上位者的威壓伴隨着猶如實質的眼神直射而來,盯着我瞧。

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才躬身抱拳道:「弟子見過師伯。」

東皇裘打量着我,呵呵笑道:「冰肌玉骨,落落大方。不愧是師兄教導出來的人。」

師父沒過多理會,反而問道:「修道界最近不太平,你跑出來做什麼?」

東皇裘一臉無奈地看着師父道:「師兄,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辰。聽聞你出谷之後,我緊趕慢趕就是為了今年能夠給你做一碗長壽麵。」

師父先是疑惑后才恍然,但仍然不贊同道:「你如今的身份實在不宜再做這些事情了。何況,生辰於我並無意義。你還是儘早回禹都吧。」

東皇裘看着師父,嘆了口氣,道:「師兄,你我難得相見一次,你就這麼趕我走?」

蕭貴妃輕輕地走了過來,一隻手自然而然挽住了東皇裘的胳膊,低低笑道:「南宮谷主,阿裘也是難得孝心。這次若不見,以後還能什麼時候再見?」

東皇裘一臉寵溺地看着她,連連點頭道:「是啊,師兄。」

「寒谷,可以回寒谷來看看。」我盯着那個蒙面女子,熱絡地邀請道,「那裏銀光美麗,配上三娘的酒,真正輕鬆自在的好地方。」

蕭貴妃聞言朝我看了過來,遲疑道:「這位是?」

我心下一頂:她剛剛的眼神明明是認識我的。怎麼就突然裝不認識了?

「這是小徒。」師父淡淡道,「小雅,該去修鍊。」

這次阿珏直接上手抓住我的胳膊拖了下去。

我聽到那低啞柔和的聲音道:」南宮谷主果然是嚴師出高徒。可憐了這活潑好動的正好年紀。「

音腔稍低,帶着煙熏的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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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稀疏白髮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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