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萬物皆可期待
忽然，一道綠光從淮安袖裡沖了出來，帶著鳴音，直直向案基上的女子畫像刺去。
淮安感覺到自己腕間的力量，幾乎瞬間便拽住了衝出來的竹影，他瞧見扶昭王面容上閃過的一絲驚訝，只咧嘴笑道「這竹影怕是覺得這兒有幻境，不礙事的。」
話音剛落，便見一隻淡藍透白的蛾從畫間飛來，它扇動著的翅膀，微微立在扶昭王指尖。
這隻白蛾觸角淡藍，透白的翅膀在扇動間微微顫動，它一抖翅，一抹淡藍便從它紋路中顯現出來，伴隨著的還有一股奇香，翅一斂，那股奇香便隨著淡藍色翅膀一同消失，似乎是嗅到了那股奇香，梅子吟淡然的眸底閃過一絲詫異。
「你怎麼來了，是嗅到了離別的氣味么……」扶昭王苦澀的扯起嘴角，混濁的眸子泛起漣漪。
「罷了，本王也不瞞你們了，你們要尋的魄便在這隻白蛾里，只是這是一隻食夢蛾，她食了主人身前大量的記憶，你們取魄時，大抵會陷入夢境。」
扶昭王微微抬起頭顱，蒼老的雙手往上揚了揚「去吧。」
白蛾似乎是聽懂了他的意思，微微一動翅，便繞著淮安和梅子吟飛了起來。
只見雲霧繚繞，瞬間迷亂了倆人的眼。
入境……
世人言，昭氏代代制蠱，香火必是雙生……
然而在這一代，昭畫卻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孿生妹妹。不論是妹妹，她連父母的面也沒見過，姨母總鄙夷她，說她多了一魄，是個災星，父母在她出生時，便是被剋死的。
她不信…卻又不得不信……
畢竟現今，除了她自己，致親的人都逝了生命……
昭畫緩緩揚起頭，淅淅瀝瀝的春雨打在她滿是污漬的小臉兒上，讓她濃密的睫毛顫了顫。
「算了，不想了…總之歲月漫長，萬物皆可期待…」她揉了揉紅彤彤的鼻子，一把抹掉臉頰上雨水。
現下還是先解決肚子餓這個問題…比較重要。
她攏了攏披在身上的蓑衣，哼著扶桑民間小調，搖搖晃晃的走在曲折悠長的小道間。
聽姨姐她們夫子常說，萬物皆可期待。那今天便期待前面有野果子吧，這樣自己便能填飽肚子了。
「歲月漫長，萬物皆可期待…野果子，野果子…」
「今是立春，萬物剛抽芽，不會有野果子的…」
細小的聲音從小道間響起，若非昭畫耳尖，怕真會聽不見。
「汝是何人？」昭畫揉了揉鼻子，拽了句從姨姐夫子那兒偷聽而來的古句。
「不可說…」細小的聲音柔柔弱弱的，帶著些顫抖。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昭畫扯開小道邊的荊棘叢，終於攆步於一道白牆下，她抬眼，看著被灌木藤蔓掩蓋的青瓦白牆，圓圓的眸子帶著不可思議的疑惑「咦，這裡什麼時候多了一道牆啊。」
「七年前，或者更久…」細小而柔弱的聲音從牆裡傳來。
昭畫緩緩打量著牆壁，見腰間處有個細小的縫隙，她湊近一看，便見牆縫對面也有顆黑白分明的眼睛同樣望著自己，見自己瞳眸靠近，裡面的眼睛慌忙移開了。
昭畫愣愣的眨了眨眼，小小的臉蛋上突然揚起新奇「剛剛這是你？」
「是我。」
「你怎麼在裡面，出來玩呀。」
「我…出不來…師父將我鎖在裡面了。」
「你師父太壞了，怎麼能把你鎖在裡面呢。」
「壞？」柔弱的聲音有些疑惑「壞是什麼意思？」
「這你都不知道，」昭畫被這個小姑娘問的一愣，她揉了揉鼻子，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解釋才好「哎呀…就是不好的意思，好你總知道是什麼意思吧。」
「恩恩，這個我知道，師父經常同我說，要做個好人，要善良單純。」
「看來你師父也不算太壞嘛。」昭畫揉了揉肚子，倚靠著白牆坐了下來。
「你剛剛還說他壞…現在又…不太壞…師父到底是壞還是不壞…」柔弱的聲音有些迷茫，她就像是沒經歷過外面世界的侵蝕般，帶著原始的單純。
「哎呀，你不必分這麼清楚，好壞不在一件事…你要看他是好事做的多，還是壞事多…」昭畫揉了揉鼻子，將身上的蓑衣往裡攏了攏。
這就像是姨姐的夫子，雖然鄙夷那些莽夫時看上去是可惡…但他教書育人從不收銀兩…就算是自己有時偷偷躲在外面偷聽，他也會故意說大聲些，好讓自己聽的清楚。
「這樣啊…受教了。」
昭畫聽見牆裡響起細細碎碎的聲音，往牆縫裡瞧去，模糊間便見一個單薄的身影對著她鄭重的拱手行禮，驚的她急忙起了身「你，你不用行這麼大的禮。」
「恩？」女孩柔弱的聲音有些疑惑「師父說了，感謝他人要行禮。」
「那也不用行這麼大的禮啊。」
「這樣啊……」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沉默，兩個不曾蒙面的女孩倚靠在一起，僅有一牆之隔……
立春的細雨細膩而微涼，帶著新生的朦朧，纏綿交織在兩人之間。
「你能同我講講牆外的世界么？」
微弱的聲音伴著春雨的敲打聲緩緩流進昭畫的心尖，從那一刻起，她決定今生一定要帶這個女孩離開這面牆，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嗯…外面的世界，從哪裡開始講起…對了，就從軟糯糯的杏花糕說起吧…」昭畫看著前邊被荊棘纏身的杏花古樹，揉了揉鼻子，瞬間來了興緻「對對對，還有杏花醉，之前我偷偷釀過一壺，你知道嗎…春日的第一棵杏花釀的酒是最香醇…但是我們還小，不能多喝…」
「是嗎？」靠在牆裡的女孩眸間閃爍起了熠熠光輝。
她爬在牆邊，聽著牆外稚嫩的聲音說著一切另她神往的事情…
原來糕點不止有桃花酥一種，原來每個人都會有親人，原來還有好多好多令自己新奇的事情……
她好想自己出去看看，可是…想起師父的面容，她的小臉兒突然耷拉下來，師父怕是不會讓自己出去吧，他總是說，外面的骯髒會玷污了她的靈魂。
女孩看著四周毫無雨水的寂靜之地，又透過縫隙看向青瓦白牆之外，一身棕色蓑衣，手舞足蹈的昭畫，她圓圓的杏眸悄悄彎了起來。
無礙的，反正歲月漫長，萬物皆可期待……
春雨淅淅瀝瀝，在微風中輕輕打響樹葉，像唱著首輕快的小曲，美好的時光總是逝去的格外快，眼見著傍晚的烏雲吞噬著白晝的光亮，昭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站了起來
「天黑了，我得走了。」
「啊…是么，那…你明日還會來么…」女孩抬頭看向牆內依舊明亮的白晝，白嫩的面容上有些沮喪。
「會的，我還會帶你出來的。」昭畫湊近縫隙，看著背對自己的小腦袋，她揉了揉鼻子，咧嘴一笑。
「真的…」女孩眉眼一喜，她扭過頭，當對上昭畫的眸子后，又慌忙避開了。
「真的，你要相信，萬物皆可期待嘛。」昭畫狠狠的點了點頭，她兩手叉腰，小臉兒上滿是自信。
「萬物…皆可期待…」
聽著牆外細細碎碎，趟過灌木離去的聲音，女孩揉了揉坐麻了的腿兒，一瘸一拐的走回房間，路依舊是原來的路，閣樓也依舊是往常的閣樓，但就算如此，她走在這樣安靜的長廊里，也覺得今日的風是無比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