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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初六在陽光公寓的生活,每天都安排得井然有序,早上六點半起床漱洗,七點鐘吃早餐,七點半至九點在公園裡散步伸拳踢腿,參加長者的健身操。去公園散步時,每天都能發現小路旁的花叢里、樹林邊被人丟下的垃圾,其中還不少是有心人丟棄的魚頭魚骨豬骨,引來許多野貓和其他小動物的爭搶,她曾向管理處面呈意見,但亂丟垃圾的現象仍然未能杜絕,於是她規定自己每星期四下午就提個垃圾桶去公園撿垃圾。

有一天下午,包初六一路撿垃圾來到公園的西北邊,這裡有一個近百平方米的金魚池,池中央是用英德怪石疊制而成的假山,假山從四面向魚池循環注水。這裡已成公園的一大亮點,每天都有親屬陪著長者來此觀魚賞景。這一天來看魚的人似乎更多些,引得許多長者開懷大笑,包初六也走前觀看,只見邱三英正在給金魚餵食,她向前同三英打招呼:「邱姨,怪不得在宿舍找不到你,原來你在此餵魚!哇,這些金魚長得太漂亮了!」

邱三英紅光滿面地笑:「你看這些金魚多可愛,它們會像小孩子一樣向人問候,我還沒有走近,它們就似乎聽到了腳步聲和咳嗽聲,爭先恐後地游到面前討吃,看著它們天天長大,心裡有說不出的快樂,我一天不來看它們,心裡就空落落的,像有件大事一樣沒有做完。一看到這群金魚的各種憨態,所有煩惱都會一掃而光!」

初六:「我幾乎天天到這附近撿垃圾,不過沒有專門停下來看,這些金魚真的很漂亮!」

邱三英看了一下初六手提的垃圾桶問:「你是剛出來嗎?」

「哪裡,我出來有一個多小時了,剛才已撿了一桶,這是第二桶垃圾了。」初六又說,「我看東北角也有一個金魚池,也是由你負責餵食的嗎?」

邱三英:「那個池由快樂樓的李大叔兩夫婦負責的。正因為金魚太可愛,商場又在賣魚餌,引得許多長者都去買魚餌餵魚,造成有的金魚因為吃得太多而脹死。後來管理處就下了通知,這個魚池由我負責,東北角的魚池由快樂樓的李大叔負責。其他人未經允許,一律不得自行投喂金魚,管理規範以後,金魚就越長越活躍。你看,五顏六色的金魚,條條都金光燦燦,是不是也有一點成就感?」

「我等一會也去那個魚池看一看,李大叔若煩了,我就把他負責的魚池攬過來。」初六,「若是哪一天你沒空了,就告訴我一下,我來替你的班。」

邱姨:「不用說什麼替班,你到時有空就過來一起投喂好了。投喂金魚是最好的排憂解悶方法,買魚餌也很花心思的,一定要質量好又新鮮的,金魚搶吃才長得快。」

初六:「我對清平路一帶很熟,以後你需要買魚食就告訴我,我去買,省得你跑那麼遠的路,你現在也給我一點魚食,讓它們先認識一下另一個主人哈。」

「說得有道理。」邱三英分了一些魚食給初六后說,「我已經投餵了不少,你只能投喂這麼多了,要讓金魚始終保持七分飽的狀態,它們才會有較強的搶吃慾望。」

「好,我知道啦!」初六拿了些魚食揚了揚手,邊拍手邊唱歌,「大小金魚都過來,又香又甜過大年,不用亂擠不用搶,來者有份都嘗鮮。」初六然後將魚食徐徐撒落魚池。此後每天下午四點左右,初六都會同邱姨一起來到金魚池餵食。金魚一聽她倆說話唱歌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激動,飛躍起來,似招手,似致敬,很顯人性化。經邱姨提示以後,初六走向東北角的金魚池。隔遠就看到一個戴帽子的女人在給金魚喂吃,池裡也有數百條金魚在瘋狂地搶吃,初六誇讚:「這些金魚長得真好呵!」

餵魚女人沒有抬頭在說:「金魚是很有靈性的,老遠就能辨別出主人的聲音,然後就爭先恐後游到你身邊抬頭張望。」

初六聽著這說話聲似曾相識,於是問:「大姐,聽說這個魚池是由快樂樓李大叔管理的,你今天是來代他餵魚的嗎?」

「李大叔,哈哈……」餵魚女人抬頭看初六,兩人對視了五六秒鐘,不約而同地驚叫:「包初六!」「黃蘭大姐!」

初六:「原來真是當年在海珠橋幫助我的黃蘭大姐!真高興,終於找到你了。」

黃蘭:「怎麼會那麼巧?在這個地方碰到你!那麼多年過去了,你越發紅光滿面了,好福態哈!」

黃蘭將手中剩下的一點魚食拋向魚池,伸出雙手緊緊地拉住初六,高興地:「你怎麼也會來到這裡呀?幾時來的?住在哪裡?」

包初六:「我入住這裡一年多了,半年多前幫兩個老闆做點事,總是早出晚歸,後來又跌倒造成骨折醫療了三個多月。大概是你進我出就總碰不到一起了,我以前去過幾次海珠廣場都找不到你,你後來在哪裡上班了?」

「說起來一匹布那麼長了!」黃蘭把初六拉到炮仗花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說,「同你分手半年後我懷孕了,就辭去了環衛工作,後來我老公介紹我去了一家電子廠。十五年前,我在香港的婆婆也不知道聽誰說廣州的陽光公寓好,就從香港回廣州來養老,二話不說就住了進來。她十分喜歡這裡,說住這裡比住大別墅還好。我們兩夫妻退休以後,也就進了陽光公寓,一是為了照顧婆婆,二是我們原來住在大德路,房子不大,兩邊都是高樓,把我們家的太陽光都擋住了,沒有對比就沒有差距,婆婆勸我們與其住在長期沒有陽光的房子里,倒不如搬到陽光公寓來。於是就把大德路的房子賣了,兩夫妻都住進來。我婆婆已過世三年了,我們在這裡住慣了,再回到市裡就渾身不自在,反而睡不好覺,於是,鐵了心下半生就交給陽光公寓了。我現在可忙了,早上帶一班大媽唱歌跳舞,晚上我也是公寓廣場舞的組織者之一。你跳不跳舞?你也來跳一跳吧,跳舞不用太使勁,能舒筋健腿強身,出一身大汗,回去沖個涼,晚上睡得特別安穩。為了迎接國慶七十周年,明天上午在大禮堂有一個節目綵排,有我的領舞領唱,你一定要來參加。你也可以表演一個女高音獨唱,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喜歡唱歌的。」

初六:「明天我一定去看你的演出,我唱得不大好,但如果沒有女高音,我就去湊個熱鬧吧!」

黃蘭:「什麼湊熱鬧,說定了,你算一個,我老公是總策劃,但我說了也算數。」

初六:「我聽說這個釣魚池由李大叔負責管理,你是代他餵魚的嗎?」

黃蘭笑:「什麼李大叔,就是我老公。前邊穿藍襯衫在下棋那個就是他,改日拉上他我們一起喝茶。他們正在下棋,輸了棋要在自己名字下面畫個烏龜,現在不去打擾他,免得輸棋了罵人,喂金魚是誰有空誰來喂,反正是一家人。」

「以後你沒空了就叫我來喂金魚吧,我很喜歡金魚。」

黃蘭:「沒有問題,我們每個月都會出廣州同親友喝茶聚會。有空我去找你,你住在哪裡?我住在快樂樓968號房。你是一個人住還是同你老公一起來住的?」

包初六:「一句兩句說不清,你哪天有空了告訴我,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黃蘭:「好的,一言為定,五點鐘外甥約好了要來找我,我要先回去等他們。」

初六和黃蘭高興地擁抱了一下才分手。

又過了兩個星期,在和邱姨閑聊中,她告訴初六:「聽說吳彩雲病了,現在連路都走不了,挺可憐的。」

包初六:「哎,是什麼病?前幾年她還來看過我,身體很好哇,怎麼一下子病得那麼厲害?」

邱姨:「上星期我回了趟家,碰到當年那個李大姐,她告訴我說吳彩雲好像得了腿神經萎縮病,站立都有困難。她脾氣又大,老摔東西,又哭又鬧的,請過幾個保姆都伺候不了。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包初六:「她心氣那麼高的一個人,現在突然得了這個病,連走路都走不了,對她一定是非常大的打擊。」

邱姨:「誰說不是!她最大的錯就是學人下海辭職去做生意,工作和生活都亂套了,到頭來,老公死了,家也敗了,落得人財兩空。」

初六:「如果她老老實實地在廠里做下去,憑她的資歷能力,廠里選拔財務總監就是她了,哪能輪到我!真是一步走錯,步步走錯!」

邱姨:「這話我可不愛聽了!雖然以前她當科長,你當副科長,資格比你老,可化工局搞過兩次後備幹部選拔以及廠里的群眾推薦評比,你都是大幅領先她的,你當上財務總監是眾望所歸,只是她能繼續當好科長也不錯了。」

初六:「她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也

該大學畢業了。」

邱姨:「聽說是去美國留學兩年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但如果回來了,又能怎麼樣?」

初六:「過兩天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吧。我正要跟你說,明天上午我約了溫老太、胡敏兒、林再興和他以前的老領導肖股長,還有我來廣州認識的第一個朋友、海珠橋上的環衛工黃蘭兩夫妻一起去松雅軒飲茶,那個黃蘭你也見過的,都是很爽快的人,也很好說話的。」

邱姨:「是她哈,挺有性格,愛抱不平,重情重義的人,我喜歡這樣的人,聚會是大家的事,不能總是讓你掏錢。」

「我只是想讓大家在這個大家庭里不留遺憾,熱熱鬧鬧地過日子。每當此時,我會想起我父母死得早,死得冤,死前連米飯都沒能吃上一口。現在我什麼都有了,他們卻不能享受一丁點的福,你和溫老太、林叔、胡敏兒我都當父母輩來對待,就當讓我盡點孝心。」初六說得很動情,「再實話告訴邱姨,我現在每個月的退休金都用不完,我還抽空炒股,每個月也能賺點零花錢,如果我沒有錢,也不會去充大頭鬼的。」

邱姨緊緊拉住初六的手:「我還是你當年的邱班長,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找我,大家一同承擔。」松雅軒三樓,出了電梯就是大廳,初六前一天就預定了一個包間,當班經理見初六帶著一批長者進來,忙上前去引導他們入座。

松雅軒大廳有大小四十多張餐桌,每兩桌會有一個雕花的屏風間隔,既隔住了隱私,又顯得高雅大氣,談笑風生也不會影響旁人,大家就坐以後,服務員就給大家倒茶、送紙巾、遞上點心單,請大家隨意選擇。

初六說:「今天我做東,大家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我已來吃過很多次了,這裡的點心和菜色味道一流,都十分講究的,大家先看點心菜單,看上的就點上。茶還沒上來之前,我先說幾句話,在座的都是我的大恩人、好朋友,我們有緣才在陽光公寓相聚,按照時間順序,我介紹的第一位朋友是黃蘭大姐,我初來廣州,舉目無親,人生地不熟,她教會我掃海珠橋、撿垃圾,給我提供了五個晚上睡覺的地方,後來又指導我去荔灣北路、中山七路找工作,我這才有幸進入化工廠上班。第二位朋友是邱三英阿姨,四十年前,我找工作,又餓又累低血糖中暑,倒在化工廠門口時,是她背起我就往飯堂跑,給我降溫解暑吃牛腩面,我這才活過來,是她還有一個叫吳彩雲的財務人員向當時的廠後勤部主任推薦讓我入廠當臨時洗碗工,才讓我有了後來的進步。第三位就是這位林叔,他們租了一間既便宜又舒適的房子給我,他愛人還送給我被子、床墊和枕頭,林叔煮了一大碗雞蛋面給我吃,讓我有了一個家,在他那裡我一住就是五年。我在同林叔私聊時,他告訴我,他在友好公寓碰到當年入職供銷社幫助過他的人事股長肖鳳雲,也是為了感恩,不懼流言蜚語去幫助肖大姐解決行動難的問題,雖然自己也困難,但不忘滴水之恩,說明為人忠義信譽好,胡大姐,我們過去誤會林叔了,可能林叔有一些毛病,但做人本分,能知恩圖報,這是難言可貴的。我們從五湖四海來到陽光公寓,聚到一起不容易,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我們朝夕相處、共享餘生,有幾個兒女能做到朝夕相伴、出入攜扶?只有我們之間能做到!」

溫老太手抖抖地舉起茶杯說:「我總算認識了初六和你們那麼多好朋友,我其實很多錢,想感謝大家,但我的錢卻一分也不拿出來,真的慚愧,對不起大家總為我破費花錢……」

初六:「溫老太,你的心意我們領了,昨天我還同邱姨說過,你們就像我的父母一樣,我盡點孝心是應該的,哪能讓你拿錢呢?我再宣布一個事,以後每逢星期三中午十一點鐘,大家就來這裡喝茶吃中午飯,費用全部由我負責!」

邱姨:「總是你負責,我們於心不安……」

初六:「大家聽我說,我每個月的退休金都用不完,兒子和女兒還會給我一點孝順錢,請大家喝個茶,算我這個小妹對各位大叔、阿姨的一點心意。廣州人稱錢為銀紙,用了就是銀,不用就是紙,若哪一天閉上眼睛,就成了廢紙,是不是這個道理?大家難得聚在一起,高興就好,各位都多點些喜歡吃的東西。」

溫老太:「我點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林再興:「我點了炒牛河和煎蘿蔔糕。」

黃蘭:「我點了蝦餃和糯米雞。」

初六:「廣州人說喝茶是一盅兩件,平均每人要有兩件才行。邱姨,你就統籌一下,盡量點些平時想吃、飯堂又難買到吃到的食物,務必要吃興而歸。」

邱姨:「有些人還是改不了吃飯,所以我點了腊味煲仔飯,還有魚片粥、煎餃子、油條……我看這就差不多了,不夠再加吧!」

初六:「好,不夠再加,吃飽不浪費。這裡的紅燒乳鴿和客家鹽焗雞也是很有名的……」

邱姨打斷她:「美吃一次點不完,留到下次再點吧。等會點心稀飯上來了,大家都分著吃,溫老太你如果吃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就什麼都吃不下了,營養講求多面性,樣樣都吃一點才好。」

黃蘭拿起茶杯站起來說:「今天認識那麼多朋友,非常感謝初六牽線搭橋給我們機會。初六有今天的成就,絕不是僥倖得來的。她樂觀向上,既聰明又智慧,勤勞正直無私,永不言敗的奮鬥精神,也激勵了我,教育了我,我以茶代酒敬她,也感謝大家!」

初六:「好漢不提當年勇,我們要更加珍惜今天,搞好身體,個個爭取活到一百歲!」

點心終於一個個送到餐桌,每盤每碟都造型精美、香飄四座,令人垂涎欲滴,包初六和馬護工不停地給大家夾點心,特別是溫老太碗里總是滿滿的,這個沒吃完,初六又給她夾上另一種食物。吃著吃著,溫老太哭了起來,眾人忙問:「溫大姐,你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溫老太邊抹眼淚邊說:「實話告訴你們,我名下最少有六七十萬,還有一座老屋,可是自從我跌傷以後,三個兒子就從來沒有帶我上過茶樓喝茶。聽說越秀公園漂亮,小蠻腰氣派,我提過幾次請他們帶我去看一看,他們都有車,可誰都不願意帶我。我和大家非親非故,你們卻總是這麼關心照顧我……」

包初六安慰溫老太:「老太不用難過,我們過去白天上班打拚,下班回家伺候丈夫和兒女,確實沒有機會去看看廣州這個新世界,你兒子不帶你去,我們帶你去,選個好天氣,租一部車,去越秀公園、珠江新城、小蠻腰,我們也去玩一天,還多照些相留作紀念,大家說好不好?」

邱姨說:「我雖然身體還好,但廣州有許多地方都沒去玩過,不過我建議以後活動會多了,花錢不會少,費用還是實行aa制吧。」

肖鳳云:「我贊成邱大姐的意見,我的退休金不低,兒子也每月給我錢。不管什麼活動,反正我要出一份錢,在廣州住了一輩子也沒有去過珠江新城小蠻腰,自己去又力不從心,初六願意牽頭租部車結伴去就再好不過了。」

包初六笑道:「好的,這件事我會放在心上,不過,錢真的不是問題,大家開心就好,平時大家該吃就吃,該花就花。只要身體好,月月領退休金,這個月花完了,下個月錢又到賬了,共產黨真是好哇,我們也別再想著省錢給兒子、孫子買房買車,兒孫自有兒孫福,別再給兒孫當馬牛。說句掏心窩的話,我們誰知還能活幾年?少給國家添麻煩,少給兒孫加壓力,我們能吃能睡能善終,就很幸福了。」

大家頻頻點頭:「這也是我們的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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