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村十載小子浪

第三章 山村十載小子浪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杏花村酒館,一位說書的老夫子唱起了這首《臨江仙》,息聲后做樣子似的抹了抹眼角,然後抬頭看看太陽,低頭一口老酒。

「大詩人呀,英雄什麼的從不關咱們老百姓的事兒,我們天天想的無非就是一家人吃飽喝足,傳宗接代。江湖上的事我們也就聽個樂呵,您給說說,鐵劍山莊真的將十二年前那塊流星打成了絕世神兵?」一個莊稼漢停在路邊,把肩膀上的鋤頭一放,用袖子擦擦臉上的汗,順手跟掌柜的要了一碗杏花村。

「來,老牛,你的酒。李夫子,您走南闖北,這次在外面又聽到些什麼消息,給大夥兒說說,來,您的酒也給打好了,外加一盤拍黃瓜,一盤毛豆。」掌柜的也客套地說着。

「是啊是啊,李夫子,給大家說說嘛。」路過的和店裏的,都圍了過來,隔得稍遠一些的一個賣烤紅薯的,看熱鬧似的也擠了過來。

「都是些名啊利啊的事,跟咱們老百姓沒啥關係。但大家想聽,我就當說書了。十二年前川府浩氣山莊那事已經說過了,後來的事都跟它有關係。」老夫子抬了抬眼皮子,看眾人聽得在意,便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大家屏著呼吸,聽那酒過嗓的音兒。

「李夫子,十二年前那事,您要不再說說?我們新來的,都是從別的地聽來的,也不知道真假,據說全莊子的人都死了?被埋在內院,也就是葉姥姥生孩子那個院子?流星也是落在那個院子了?」一個稍微年輕些的小伙問道。

「是啊,死了很多人。但是我聽說,有兩個人沒死,一個是管家,一個是新出生的孩子,好像還是個男孩。姥姥山上的姥姥們找了十年也沒找到,孟老莊主回到府上之後,頭髮全白了,現在就守在山莊,等著管家把孩子帶回去。鐵劍山莊的人也在找,他們也怕報復,可愣是沒找著。有人說,老管家挨了一記黑掌,五臟俱碎,跑不遠,估摸著是死在哪個山溝溝了,孩子沒人照顧,自然也是死了。」李夫子說道。

「那不對呀,孟老莊主沒去找鐵劍山莊報仇嗎?就算孟老莊主不去找他們,他們不也會怕報復索性斬草除根?」一個小夥子問道。

「是這麼個道理。可孟老莊主的的確確沒去找鐵劍山莊,就在自家莊子裏。倒是鐵劍山莊幾次派人去刺殺,結果去了的沒一個回來的。後來他們就放火,把浩氣山莊燒了,燒了三天三夜呀,從鐵劍山莊都能看到那裏冒的黑煙。燒完進去便掘地三尺,卻始終沒能找著孟老莊主的屍體。」李夫子捋捋鬍子,喝了一口酒。

「那還真是奇怪了。還有姥姥山,聽說葉姥姥在山上排行十三,是最受大姥姥喜歡的,她們就沒有報仇?」又一個小伙兒問道,顯然聽了不少消息。

「她們倒是想,浩氣山莊的火還燒着的時候,鐵劍山莊就發了鐵劍令,召集大多數從他們這拿走一品兵器的高手,或者想要一品兵器的江湖門派,打着替天行道的名號,去剿滅川府姥姥山。套路是一樣的,打了幾次,有來無回,便放火燒了姥姥山,奇怪的是,這次也沒看到屍體。從那會兒起,姥姥山就從江湖裏絕跡了,唉。」李夫子惋惜一聲。

「可惜了一群女人,何必呢,女人闖什麼江湖!」一個大漢子說道。

「也不能這麼說,據說姥姥山上的姥姥們只對壞人做壞事,對好人做好事。但壞人大多數披着好人的皮兒,說了許多姥姥山的壞話,因而姥姥山的名聲才臭了。好人說話音兒太小,大傢伙兒聽不到。」李夫子說道。

眾人消沉了一陣子,各自幹了酒,這時,又有人問道,「那後來的事兒?」

老夫子掃了一眼大傢伙兒,最後把目光丟進空了的酒碗裏,一動不動。掌柜的趕緊加滿,老夫子這才「哎」一聲,說道,「後來呀,鐵劍山莊把流星拉回去,據說累死了三十二匹追風大黃馬,又找了足足一百名大力士,才把流星丟進劍爐。整整燒了九年,把鐵劍山莊周遭的山都燒的乾乾淨淨,那些人燒東西燒上癮了,就差把人丟進去當柴火。據說姥姥山上的姥姥也曾想一把火把鐵劍山莊給燒了,去了卻發現,鐵劍山莊沒有一棵樹,都是石頭,要麼就是鐵打的柱子。」

「那這劍煉成了嗎?」

「煉成了,神劍出爐,天地變色,最先見到的人,失明了三天三夜。親自打造此劍的唐百煅,已經徹底瞎了,他哇哇大笑,喊了三聲『此生不虛』。唐百鍊親自試劍,在兵庫里挑出三塊罕見的鐵石,第一劍是刺,深深地刺到石頭裏,拔出來也毫不費力,好像那塊石頭是個劍鞘一般。第二劍是挑,就那麼輕輕一挑,削出了一塊鏡子,小的一塊留在自己書房,大的那一半,放在山莊大門,風吹日晒雨淋,切面如新。第三劍,唐百鍊猶豫了,鐵石已經無法證明這劍的鋒利,思忖許久,吩咐門人取來自己的佩劍,也就是鐵劍山莊三大名劍之一的春雷。春雷劍通體銀綠,劍紋漾漾,據說出爐之時,引發陣陣春雷,千里猶聞,響而不溢,震而不息,周遭之人的心率隨之跳動,當年的鑄劍師七竅流血而亡。唐百鍊是個有主意的人,說一不二,即使是他的兒子,此刻縱使心疼,也不敢行勸,這是鐵劍山莊的庄風。只見唐百鍊左持春雷,右握流星,怒眉乍起,雙劍相擊,勢若奔雷,形勝三軍。」老夫子的聲音也鏗鏘起來,頓了頓,灌一大口酒,緩緩咽下。

「後來怎樣?」一年青人屏息問道。

「怎樣?還能怎樣?凡鐵終究是凡鐵,春雷——碎了。」老夫子捋捋鬍子,示意加酒。

「這流星果真厲害啊!」眾人一嘆再嘆。

「那後來呢?」不知哪裏鑽出個孩子,瘦高瘦高的,雙瞳如星。

「後來啊,唐百鍊說,流星乃天兵,鐵劍山莊不敢獨佔,願召開武林大會,選出武林盟主,有德者方可持流星劍,問鼎江湖!」老夫子講完了,起身看了眼太陽,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眾人呆了片刻,也準備各自回家去了。走到店門口的時候,聽到一個聲音,「芊芊,你說我要拿到這流星劍,去你家提親,林伯伯會讓你嫁給我嗎?」

「應該會吧,狗哥。」

男孩兒是那雙瞳如星的唐不苟,女娃兒是鎮上大戶林老闆的掌上明珠林芊芊。

「咳,咳。」一個麻布衣的老人捂著胸口咳了兩聲,他下意識地去摸鬍子,空了手,才想起自己早就把鬍子刮掉,只剩下軟趴趴的一小撮。

「唐爺爺好。」林芊芊走向跟前問好,並扶住老人的手。

「咕嚕咕嚕,嗝,這碗酒加了多少水呀,錢老闆,嗯嗯,毛豆還不錯,拍黃瓜也不錯。」少年把毛豆塞到口袋裏,胡亂吃了兩口拍黃瓜,這才追上出了門的唐爺。

是了,這位唐爺爺正是十二年前的山爺,男孩自然就是孟長義和葉姥姥的孩子孟飛星了。十二年前,山爺在挨了一掌后,使出十里鶴步趕到大青的位置,然後騎馬朝東走,他下意識地選了故鄉的方向,走了一個多月,才到了這個村子,村子叫柳樹村,村南村北種了一路的柳樹,因而得名。他在這停下了,一來是身體原因,二來,當時選這個方向是下意識的選擇,他有那麼一刻想回家看看,但快到了家門口,他停下了腳步。那裏已經不是自己的家了,回頭望向川府,那裏的家似乎也沒了。抹一把老淚,看着懷裏什麼也不知道的孩子,他哭出了聲音。一路上,全靠百姓的善良,飛星吃了百家奶,才挺到現在。山爺忍痛颳了鬚眉,並編了個身份,自己姓唐,帶着家人去川府走親戚,沒想到被姥姥山給劫了,兒子兒媳婦被殺,自己拼了老命才把孩子帶出來。百姓們知道姥姥山都是壞人,見了這可憐的爺倆兒,善意地餵了奶,給了飯。山爺這麼說是為了躲避追殺,他知道姥姥山甚至上浩山,都已經被鐵劍山莊埋伏起來,等著自己落網。於是給自己造了個與姥姥山有仇的身份,而且還是仇人的姓氏,江湖講究,天下同姓一家人,因而躲過幾次檢查。他不想回家,便在最近的村子裏安定下來,興許是路邊的柳樹起了作用。

這一住就是十來年。他花錢買了一塊兒地,種些小麥,還有紅薯玉米南瓜蘿蔔,也搭了個賣烤紅薯玉米的攤子,走街串巷地做些買賣,很快就把這一片摸熟了,也給飛星找了七八個奶媽。飛星胃口很大,讓奶媽又喜又怕,怕的是擔心把自己吸干,照顧不到自己的孩子,喜的是飛星很乖巧,而且老唐塞了不少銀子。對了,飛星現在叫唐不苟,意思是不苟且偷生,以後要報仇。大家熟了,索性叫他狗子。

自從斷了奶,狗子就一點也不乖了。因為打小吃的百家奶,身子堅實,白白壯壯的,比同齡的小孩高出不少,於是收了一幫手下,自創山頭,人稱柳村狗爺。狗爺做事講道義,闖禍的時候自己擔着,享福的時候絕不肯落下任何一個小弟。他的小弟多是奶媽家的孩子,明明一般大,卻能高出一個頭,奶媽們看了紛紛後悔,沒事就去找唐老狗哭鼻子。好在狗子知道感恩,把奶媽們都當親媽孝敬,平時的話,家裏有什麼吃的,總要挨個送一份,也會幫着做點種地挑水的活兒,逢年過節更是親近,真叫人恨不起來!小孩子們也很服狗子,因為他機靈,勇敢,仗義。一起享福也就算了,一起挨揍的時候,也十分英勇,十分痛快。狗子到了十二歲的時候,已經在四鄰八鄉闖出了名聲。他還是那樣白凈,像是什麼活兒都沒幹過的書生,事實上卻是什麼活兒都干過,就是沒讀過書。唐爺很鬱悶,他教不了狗子。比如他讓狗子讀書,狗子就打瞌睡,字是認得,連起來的意思也知道,但不求甚解,村裏的書塾先生也表示教不了,因為狗子似乎看一眼就懂,卻不願超出同班生許多,有時候故意裝傻。他常常逃課,卻沒落下學業,直叫班裏人羨慕,卻被老師說成「朽木不可雕也」。先生問他為什麼不愛讀書,將來做個大儒,講經說義,桃李天下。狗子說,「讀書能做什麼?書本里的道理我懂差不多了,將來我是要走江湖的人,讀書可不能幫我報仇。」狗子一直記得報仇這個事,雖然唐爺一次都沒說過,但村裏人都知道,他父母是被姥姥山上的姥姥殺死的,雖然是一群女人,但也得殺人償命。然而,這種血海深仇並沒有在狗子心裏佔據主導地位,他完完全全是自由生長,順着人類的美好品質健康陽光。報仇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件事,卻不是最重要的事。甚至沒有眼前他認為的事情重要:娶林芊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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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星墜海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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