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離別

酒水很快便送了進來，飯菜也上得很快，果然跟父母形容的一樣，味道的確是很正宗。

已經很久沒有吃到家鄉味的我，食指大動，跟父親頻頻舉杯。瑤瑤也是食慾大開，吃了不少的東西。

杯盤見底，酒盞皆空，所有人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問過所有人都吃好了，我正準備起身去付錢，醉眼惺忪的父親一把把我按在了座位上。

起身再次從他腰間取下了他那個小挎包，遞給了姐姐，姐姐也是心領神會的拿着挎包去把賬結了。

我和瑤瑤無奈的相視而笑，這個時候，什麼樣的語言都是空洞無力的。

看這人間，只有愛才能打破所有的成見，才能擊碎全部的隔阻。於無聲處，將心緊緊包裹，讓溫暖駐守。

回到家裏，父母那個狹小的房間里，我們五個人圍坐在一起，再次聽父親講起了他的那些故事。

這一次，我沒有再覺得這些故事老套，俗氣，沒有再覺得父親英雄遲暮。

是的，或許他再也無法像曾經那般意氣風發，他也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銳意灑脫。

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繼續像英雄一樣的守護著自己的家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傳遞着他的愛。

這一晚，我真正的理解了父母，也理解了他們的愛。他們不是不愛，只是擁有得太少，不得不把有限的愛集中起來表達。

也是在這一夜，我徹底的放下了心裏的執念，那些曾經讓自己痛苦不堪的過往，都在這一刻成為了我的鎧甲。

這一晚，我睡得十分的香甜，夢裏滿是兒時的場景。父親為數不多的帶我游泳，買給我僅有的幾個玩具，還有他寫在我試卷上歪歪扭扭的『已閱，請老師嚴加管教』。

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分離才是成年人的常態。幾天的春節假期轉瞬即逝，轉眼之間我和瑤瑤就要起身回深圳了。

看着父母不斷的往瑤瑤早就已經收拾好的箱子裏塞東西，嘴裏還不停的念叨著太快了，為什麼不多呆幾天。

我的心裏也是五味雜陳，這短短几天的相處，讓我對父母有了更多的理解，也讓我對親情有了更多的依戀。

母親一邊絮叨，一邊不停的指揮着父親拿這拿那的，語氣急促，像是在趕我們兩個走似的。

但是我看到她背過身抹了好幾把眼淚，對於這段一度缺失的親情和陪伴，我們都有着自己的不舍。

父親雖然悶不做聲，但是他偷偷跑到門口抽的那兩支煙還是讓我捕捉到了點什麼。

相比較而言，姐姐倒是顯得平靜了許多，我想她也跟我們一們吧，早就已經習慣了分離。

我們這一輩人從小几乎都是在分離中長大，到了現在自己獨自面對社會的時候，我們甚至覺得分離才是正常的，而陪伴才應該是偶爾的。

眼看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母親一次又一次的把箱子打開，看還少點什麼。路上喝的水，吃的零食，紙巾，甚至連垃圾袋都給準備了好幾個。

再三的確認了無數遍之後，終於還是戀戀不捨的合上了箱子。

然後又開始催促父親安排車子，原本是想要再讓小劉叔叔送我們的，但是他今天恰好有事分不開身。

只能讓父親再找其他人開車送我們了，看着父親小心翼翼的打電話給他同事，隱晦的提醒著對方，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本想我們自己打車去車站的，但是母親堅決不同意，說怕我們打車誤了車。

於是疏於事故的父親不得不發動了自己全部的人脈，終於找到一個有車的同事願意開車送我們去車站。

其實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不少富餘，但是從早上起床開始，母親便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父親跟對方聯繫。

有沒有起床，洗漱好了沒有，出門了沒有，到哪裏了。弄得父親疲於應付，母親催好幾遍，他才不得不掏出手機小心翼翼的跟同事溝通。

終於在母親每n次催促之下，門外拿過來了汽車的喇叭聲，父親重重的出了口氣。

照例從柜子裏掏出了兩包煙，推門朝外面走去，我也緊隨其後。出門之後，一台黑色的『桑塔那』正停在大門外面，父親的同事已經推門走了出來。

雖然這跟我們在深圳接觸到的那些車還有不小的差距，但是我知道為了能讓人家幫忙，父親已經竭盡所能了。

還好，同事並沒有因為父親的多次催促而有絲毫不悅，反而一個勁的道歉解釋。

因為是春節假期，習慣了每天多睡一會，所以今天睡過了頭。父親則是一直跟他解釋說，怕路上不好走，耽誤了我們趕車。

順勢把手裏的兩包煙遞了過去，推辭半天之後，對方這才接下。然後幫我們打開了車尾箱，讓我們把行李搬上去。

因為有了來時的經驗，我這次一再強調，東西不能太多了，要不然太費勁了。

所以他們只能拚命地壓榨行李箱，甚至我們的衣服都被留下了，讓姐姐回頭快遞給我們。

現在箱子裏裝的全都是他們準備的各種特產，香腸，臘肉，甚至辣椒醬都裝了兩盒進去。

雖然已經是精減再精減了，但是依然裝了兩大皮箱，還有兩個大大的袋子，是準備給我們在路上吃喝的。

為了不耽誤趕車，我們只能匆忙的跟姐姐告了別，然後上了父親同事的車。

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一點點的倒退，我的心情也在一點點的下沉，短暫的歡聚，讓我對父母的感情有了質的飛躍。

曾經那些陰礙着我們親近的誤會，那些對彼此的生疏的抱怨，都隨着這幾天的相處煙消雲散。

來時所有的擔心和焦慮都化過雲煙，現在要離開了，心裏只有牽掛，只有不舍。

坐在車裏的父母也是一言不發，氣氛壓抑到了極點。父親的同事幾次想開口打破這重氣氛，都被草草的應付過去，最後只能放棄了。

十幾分鐘的車程，漫長得像一個世紀，離別的愁緒積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再長的旅途也會有終點，再遠的時光也會有結束，車子又一次把我們送到了幾天前小劉叔叔接我們的廣場邊上。

因為離我們上車還有挺長時間，父母還想多陪我們一會，所以便跟父親同事說好，只需要把我們送到即可。

所以在幫着我們把行李搬下來之後，父親的同事逃也似的開車離開了。

車站廣場上，稀稀拉拉的有幾個拖着行李箱的乘客。大概是因為假期還沒結束，也可能因為這只是一個小站，從這裏出發的人並不多。

進站口前，母親拉着瑤瑤的手，聲音更咽的說了很多很多，具體說了什麼我一句也沒聽進去。

目光一直緊緊的停留在父母一點點老去的容顏之上，乾枯鬆弛的皮膚，深深印刻在眉眼之間的溝壑。

母親依然像年輕時候一樣的絮叨，把所有的情緒都用語言表達出來。尤其是在見到瑤瑤之後，更是生怕她會跑了似的，天天拉着瑤瑤說個沒完沒了的。

父親依舊沉默寡言，木訥冷酷，但是我明顯能從他眼裏看到我從不曾看到過的柔情。

他們的溝通依舊是用爭吵的方式進行的，雖然在瑤瑤面前有所收斂，但是幾十年的習慣很難徹底的改變。

但是歲月早已經磨平了他們身上的稜角，他們的語言不再尖利。儘管是指責，是爭吵，但是依然能夠感受到裏面包含着的濃濃的愛意。

父親會指責母親不會收拾家務，指責母親做事情笨手笨腳的，但是同樣也會有母親不能勝任的時候出手收拾殘局。

母親則是指責父親抽太多煙，喝太多酒了，但是卻總是親自換掉柜子裏已經空盒的煙盒，把空了的酒罈裝滿。

他們一見面第一句話就火藥味十足，讓人覺得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但是一旦分開，兩個人又開始彼此牽掛。

父親總會在母親脫離視線后變得焦躁，不出十分鐘，一定會打電話責難母親是不是又跑出去跟別人聊天忘了回家。

而母親則總是站在門口翹首以盼，直到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路的盡頭，才裝作毫不在意的轉身去忙自己手上的事情。

車站廣播開始提醒檢票的時候，母親的眼淚突然嘩嘩的往下流了出來，瑤瑤慌忙幫她拭去眼角的淚水。

「怎麼這麼快就開始檢票了啊，不再多等一會啊，還有好多話沒跟你們說呢。」

「你們自己在外面要注意身體啊，有時間多給我們打電話過來。遠遠，你是男孩子，什麼事情你都要讓著瑤瑤。」

「瑤瑤啊，遠遠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你阿姨，我讓你叔叔過去修理他。」

「你們現在還年輕，不着急要寶寶啊，等你們再好好的享受幾年你們的二人世界再說。」

「我和你叔叔也再幫你們掙幾年錢，到時候你們結婚了花錢的地方多，我們也能幫得上忙。」

「等你們有了寶寶，我們就不上班了，專心給你們帶寶寶。」

母親還想再囑咐點什麼，但是車站的廣播再一次響了起來，父親也開始焦急起來了。

「行了，別嘮叨了，等下他們趕不上車了。有什麼話，等他們過去了再打電話說嘛。」

「嗯嗯嗯，遠遠，瑤瑤，你們趕緊進去吧，別耽誤了上車。路上注意安全，遠遠你要照顧好瑤瑤啊。」

「知道了，爸媽，你們在這邊注意身體，別那麼辛苦。」

「你們自己照顧好自己，不用管我們，我跟你爸身體好著呢。」

「爸，媽，再見！」

「叔叔阿姨，再見！」

「再見，再見！」

一步三回首的不斷揮手告別，因為我知道這一別，再見，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從未有過的不舍和牽掛，看着漸漸模糊的人影，心裏的苦澀難以言表。

我也從來沒想到過有一天親情會成為我們之間的羈絆，我一直認為我可以瀟灑的轉身，可是此刻心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的拽著。

瑤瑤也是紅着眼眶不停的向身後的父母揮手致意，短暫的幾天相處，大家心裏都多了一些東西在牽扯著。

直到回頭再也見不到他們，我們這才拖着行李朝檢票口走去。兩隻手十指緊扣，緊緊的握在一起，我們都想通過這個動作給對方一些力量。

可是現在這點力量已經不足以支撐我們，從分別的情緒裏面掙脫出來，大滴滴的的淚珠從我們的眼眶裏滑落下來。

還好，車站人並不多，大家都忙着趕路，並沒有人發現我們的異常。我們也順利的登上了列車，找到我們的位置。

剛剛安置好我們的行李，母親的電話便打了過來。得知我們已經上車，又是一頓囑咐，這才掛斷電話。

我已經能想像得到他們在門口焦急等待的樣子了，列車帶走的不僅是他們的孩子，更是他們的希望和情感的寄託。

伴隨着一聲長笛，列車緩緩的啟動，瑤瑤把頭緊緊的埋在我的脖子裏。肩膀上下聳動着，看得出來，此刻的她情緒徹底的釋放了出來。

我無法出言安慰她，只能緊緊的摟着她，讓自己和她貼得更緊一些。給她力量的同時，也從她身上汲取一些能量，來抵消自己此刻心裏的難過。

窗外的景物開始飛速倒退，而我們卻沉浸在悲傷之中，無心觀看窗外的風景。

與來時相比，回去的我們行李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心也被愛填得滿滿當當的。

「肖遠，我今天終於知道你眼裏的憂鬱是從哪裏來的了。是你對他們的愛讓你有了這份憂鬱，有了這麼多的悲傷。」

「我想他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愛你，甚至一直沒有給你更多的關懷，讓你覺得孤獨。」

「你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獨自面對自己的生活，面對一切的困難和逆境。」

「我無法想像，在那些日子裏，你是怎樣一個人獨自支撐下來的。只可惜我們沒有早一點認識，要不然我還可以陪在你身邊，給你力量。」

「我也很感激你，即使自己承受了這麼多，你依然陽光，依舊善良。你沒有被生活的苦難壓倒，你成為了你自己的英雄。」

「你也不要怪叔叔阿姨，我看得出來，他們一直很努力的想要給你更多。可是他們真的生活的太難了，是生活的苦難讓他們忽略了你。」

「但是我覺得他們對你的愛一點都不少，他們只是希望能看到你自己長大，能夠獨自面對自己的人生。」

這一刻，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愛眼前的這個女子了，她幾洞穿了我全部的心思。

她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我的心坎里，讓我感覺坐在我身旁的是另外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