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步一懺悔

手術做好，虛弱的男人躺在病床上，俊朗的臉上透著疲倦與蒼白。

陪在一邊的小姑娘拉着他的手，趴在病床邊睡著了。

傅贏看着睡的正香的父女倆，嘆了口氣，溫柔的把小毯子蓋在嬌嬌身上。

剛放下毯子，臉上的微笑忽然僵住，只聽見：

「嘭！」

心臟猛地一跳，突如其來的絞痛讓傅贏沒緩過神來。

撕心裂肺的讓他差點疼的癱軟在地上。

銀髮少年捂住嘴，不想發出聲響吵醒他們，用最後一絲力氣拚命的往外逃。

剛逃出不久，身體就已經疼的跪在地上。

怎麼回事……

他扶著牆，額頭上已經蓄著一層密密的冷汗。

「嘭！」

「嘭！」

心臟每跳動一次，身體就像被撕裂般一樣的痛。他渾身發軟，疼的直接跪在地上，最後甚至連跪的力氣都沒有。

饒是傅贏平日裏再能忍疼，也受不了這種直入靈魂的痛。

這不是最致命的，傅贏拚命的往前爬，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忽閃忽現，像透明的玻璃一樣，好像脆弱的隨時都會消失。

這時候，他才忽然想起那個老和尚說的話：

「但是她可以繼續生活，上大學，結婚生子，變老，都沒有任何變化。

但你不行，你在原書依舊沉睡着，你的肉體沒有死，如果靈魂遠離本體太久，會灰飛煙滅……

你沉睡時間太長，你會完蛋。你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說服曲嬌答應和你回到原來的世界的一個時間點……

你可千萬不要掉鏈子，灰飛煙滅……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是啊……他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傅贏苦笑。

他一直開不了口。

她到死都想着父親，如今好不容易父女相見，彌補遺憾，讓他與生她養她的父親比較，他沒那個臉。

他不覺得嬌嬌再回去跟他會有多幸福……

他這個人就是很糟糕，控制欲強，脾氣不好，自卑又敏感……

她有時候會不會很累？

如果他走了，曲松也許會找一個更適合她的人吧……

疼痛來得絕望去的也快，傅贏已經虛脫的趴在牆角，喘著氣，眼角閃著一絲淚光。

「知道疼？」視線中出現一雙布鞋。

抬頭，是無奈嘆氣的釋空。

老和尚蹲下身子，手掌按住他的額頭，閉上眼，絮絮叨叨的說些聽不懂的經文。

傅贏慢慢的感覺身體舒服一些，這才有力氣開口說話：

「你怎麼來了？」

釋空沒有回，反而帶着溫怒的質問：

「為什麼不跟她說？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

傅贏蒼白的嘴唇抿出一絲弧線，帶着自嘲的味道：

「師傅以前就說我太固執，說真正的愛是放手。

以前不明白，總以為喜歡就是要轟轟烈烈的，搶到自己身邊。可是強行捆一個人，雖然快樂但也痛苦。

我不想讓她痛苦。」

釋空閉眼，已經氣得不想再多爭辯什麼：

「你想好，你就這兩天的時間，既然你不想帶她走，那我把你帶回去？」

「不用。」

傅贏扶著牆艱難地往前走，他回過頭，給了釋空一個微笑：

「回去了，我也不會想活下去的，就這樣吧。」

魂飛魄散，就這樣吧……

回去的路格外艱難，傅贏想，至少再多見見她幾面。

他以前不理解的事情有很多。

為什麼曲松那麼痛苦，即使再愛一個人，為什麼自己卻不想活下去？

他不理解。還怪他自私。

直到後來嬌嬌離開了他，他忽然生活沒有了奔頭，才慢慢領悟到曲松的痛。

有些人根本代替不了，她植根於你的神經，你的靈魂。

那些歲歲年年，所有的成長軌跡全是你和她的回憶。你閉上眼，全是她。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再到恩愛一雙人。

是過了半輩子的人。

是和自己同樣重要的人。

你不能沒有她。

所以你瘋狂，變態的捆住她，就是想抓住那種美好。

可是這種捆綁根本就不是你和她想擁有的健康愛情。

他走了，嬌嬌應該活在陽光下，身邊有疼愛她的父親，美好的未來，立一番自己的事業，找一個對她好，溫柔的男孩。

她可以浴火重生，過一個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人生。而不是被迫被他關在一個金籠子，忍受着他的壞脾氣。最後還因他受盡屈辱而死。

他以前固執的只是想和她有個家。直到現在什麼都不敢奢求，怎樣都怕傷害到她，她好好的活着，比什麼都行。

……

嬌嬌一覺醒來，毯子掉在地上，她知道是他昨晚給蓋的。心裏甜絲絲的。

嘻嘻還是他最貼心。

她下意識去找傅贏的身影。

卻發現屋裏沒他。

「奇怪，人呢？去拿早餐了嗎？」

左等右等沒見到人，嬌嬌想他想的很，坐不下去，沒忍住想去到外面看看。

剛打開門，一陣風涌過來。

只聽見一聲嘆息：「你可知道你們的相見是他拼了命求過來的。」

門外，是另一個世界的映象——

高聳入雲的青山中，一位銀髮男人一步一叩首，一步一叩首。白皙的額頭已是一片血肉不清。

吹過的風，帶着灰塵，撒在他的傷口上，顯得格外痛。

可是他好像沒有知覺一樣，依舊不停地跪着磕頭。

看着前方無盡的山梯，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依舊盲目的跪下磕頭，起身，跪下磕頭。

好幾次體力不支滑下去，又重新站起來顫顫抖抖的雙腿，固執的往前一步一叩首。

寒風吹在他薄弱的身軀上，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把他吹下旁邊的萬丈懸崖。

不知過了多久，天已經黑了，終於來到山頂。

銀髮男人用最後的一絲力氣爬上去，回首望去，後面的山梯一片血紅。

一位老和尚面無表情的低頭看着他：

「兩次。你為了她，磕了我兩次。

第一次是她死，大雪天，你背着她爬了一夜的山路來我這，又是磕頭，又是跪，求我救活她。

第二次是你那麼多年天方夜譚想救活她，結果被騙了，一氣之下殺了那麼多人。我於心不忍，答應了你與她相見。

可是無論對錯，你終究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需要一步一叩首，一步一懺悔，才會有機會。」

「師傅……我知錯了，求求了……我真的還想再見她一面……」

往日威風凜凜的男人此刻卻狼狽的癱倒在地上，銀色的頭髮隨風胡亂的飄舞，血肉模糊的傷疤太過刺眼，遮住了他往日丰神俊朗的俊俏。

嬌嬌心中絞痛，熱淚從眼眶奪出，捂著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她怎麼不知道傅贏有多愛惜自己的體面，磕那麼久……怕是要破相。

他那麼驕傲，這樣驕傲的人卻願意為她卑微成這樣。甘心屈辱自己的身體，跪那麼久的山梯。

她曾經一直以為，她的死對他微不足道，卻沒想到他對自己是這樣痴情，在她死後，是這樣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