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樂

許禾考完試那天過後，離正式開學還有一個星期。這幾天她一直都在家獃著，沈瑾華依舊早出晚歸，兩人在家打照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沈瑾華雖不在家吃飯，但會定時在冰箱裏補充些食物，讓許禾自己做飯吃。

許禾其實會做的飯菜並不多，以前都是看着徐月梔做，有模有樣學了兩三下。每天給自己做飯其實並不麻煩，只是苦惱的是該吃些什麼。

這天傍晚，許禾盯着被塞的不留餘地的冰箱，有些發愁。有些東西現在不吃過段時間就該壞了，可她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況且有些食材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許禾剛從冰箱裏挑好食材，準備拿去廚房時，聽到院門口有停車的聲音。

她往外看，不過一會，沈瑾華從外面走進院子。

這是許禾來的這幾天，沈瑾華第一次這麼早回家，比上次去西一中考試那天還要早。

沈瑾華拎着一個袋子進門，換鞋時與許禾四目相對，大約靜默了兩三秒，許禾開口喊道：「外婆。」

說實話，兩人相處的感覺根本不像親人，倒像被迫合租在一起的室友，至今兩人的聊天不多，能交談的時候也說不多幾句話。

沈瑾華淡淡嗯了一聲，見許禾手裏拿着兩個雞蛋，目光往下掃了一眼餐桌上擺着的食材，問：「準備做飯？」

許禾點頭。

沈瑾華往客廳走，口吻平淡：「等會我來做，你先過來。」

不知為何，許禾忽然有點緊張。沈瑾華的語氣有點像小時候成績斷崖式下跌時叫家長的班主任，但她一直都這麼說話。許禾好像沒見她笑過，眼鏡下的那雙眼睛永遠平靜沉穩，帶着銳利。

「這是校服，明天開學，你等會放洗衣機里去洗了，晚上晾在院子裏，明早應該能幹。」

還沒等許禾到如坐針氈那一步，沈瑾華把手中的袋子放到她面前，隨後自顧在包里找起東西來。

許禾拎起袋子抱在懷裏，乖乖坐着等沈瑾華下面的話。

「你媽回過電話了，她最近忙工作，沒什麼時間，等過了這段再給你打電話。」沈瑾華低頭在包里找東西，等找出那張紙，餘光瞥見許禾笑意明亮的眼，指尖翻轉那張紙，沉默了一下。

許禾心裏鬆了一口氣，這是她來西宜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這是上次考試的成績單——」沈瑾華拿着那張紙看，話語略微停頓，又讓許禾心頭一緊。

「——考得不錯。」這話說的有些彆扭，但許禾聽不出來。

沈瑾華把成績單給了許禾，沒說什麼回了趟房間，隨後便出來做飯。

許禾看着成績單上的數字，似乎跟她在沙川時相差不大。

許禾是這次考試的第一名，沈瑾華沒說。

這次考試的卷子是西一中上學期高一期末測試的卷子，許禾這個成績不僅是轉學生中的第一，也是上學期所有學生總分排名中的第一。

這讓沈瑾華有點驚訝，學校里的其他老師都覺欣喜，學校已經很久沒有招到這樣高質量的學生了，而且許禾這成績，若是能保持，衝進省前十都不在話下。

以前，西一中作為省重點中學，省里前一百獨佔名額能與其他所有學校加起來平分開，只是近幾年招生質量不優，加上南城市的南中破軍殺出，以前榜上不見幾個人，現在一下能分走將近二十個名額，這樣下去，西一中在省里將不佔優勢。

最讓人頭痛的是，這屆高一與其他屆都不同，那些個成績好的，全校前十里，沒一個能讓人省心的各個都有問題。

質量堪憂。

目前只有許禾的情況讓人略感舒心。

這麼一傳開，許多沒見過許禾的老師都對這個女孩心生好感。沈瑾華在校的這一天，碰見面的老師，凡是知道兩人關係的，都要來恭喜她一句，有一個聽話乖巧成績優異的外孫女。

沈瑾華都是簡單應付，恍然間，想起很多年前，徐月梔還在西宜一中讀書時，也時常年級第一，那時他們也說着同樣的話。

前途無量，必成大器。

可現實呢？

打了所有人的臉。

「外婆，有什麼要幫忙的嗎？」許禾站在廚房門口問。

沈瑾華收回思緒，剛準備說不用，許禾便走過來幫忙洗菜。

許禾生的白凈，眼眸清亮，是個秀氣漂亮的小姑娘。

有那麼一刻，沈瑾華看到了，那個依舊會黏着她喊媽媽的女兒。

她們真像。

吃完飯收拾乾淨后，沈瑾華又回房間工作，許禾在院裏晾曬完校服，天還敞亮。

西宜一中是藍白的校服，夏裝是簡單的短袖長褲款式，左胸口有西一中的校徽圖案。

許禾以前的校服都是深色款，穿在身上顯得老氣，這樣的校服看着舒服許多。

天還未暗，太陽掛在山頭，光把白雲照的滾燙，這裏離海應該似乎不遠，遠處吹來的風裏，有海水的味道。

許禾來西宜這些天裏，除了那天去了趟學校，之後便再也沒怎麼外出走動過。

興許是開始熟悉適應環境了，許禾很想去外面的街道小巷走走，特別是起初剛來這裏時，不遠處有一棵參天大樹，它長在一處坡上。

沈瑾華在工作，許禾不敢去打擾，獨自從後院出去，沿着那處坡往上走，上面依舊是街道小巷，街道兩旁有許多商店，人來人往的，比下面熱鬧。

西宜這季節不常下雨，天天驕陽似火空中高掛，照的牆角的泥土都開叉乾裂，但巷角里陰涼處，潮濕地的苔蘚夾縫中生長，空中參雜一股濕涼的味道。

許禾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但還能看到坡上那棵樹。兩屋牆間的逼仄小路，斑駁的牆面，青磚縫隙間流淌著渾濁污水，慢慢往下滑落。

斜陽只照一角，透過窗散落在地上，粉塵像星光，靜靜浮在空氣中，屋子的角落裏，躺着一個球，還有顯眼的紅色三角形。

許禾心頭莫名一緊，下意識往前走了兩三步，隨後聽到屋內有人談話。

「我覺得這件事的確是季隊做的不對，但你沒必要跟他較勁不去訓練啊，以後不是還要一起打青聯賽嘛？南中這麼強，現在隊內水平參差不齊，又配合不起來，你再不去，大家都沒心思訓練。」

像是汽水開罐的聲音，緊接着，回話那人不緊不慢：「你們都暗戀我？我不去，連訓練的心思都沒有？」

顧海帆被他這話堵的無語，倒也不急，慢聲勸說起來：「我們實力有限，水平也一般，上次你叫的那人直接把我們按在地上錘，他發的球都沒接起來幾個。」

想起林照那副嘴臉，顧海帆就像貓被踩了尾巴，恨不得跳起來表達不滿，氣的牙痒痒，「他媽的，真想找他打一架。」

周敘倚在凳子上，穿着件鬆鬆垮垮的衣服，長腿無處安放，只好搭在書桌外面，他手裏拿着一本書，目光正在書上，眼皮都懶得掀起看顧海帆一眼，「人菜少說話。」

顧海帆真不知道周敘對這些奇奇怪怪的書怎麼這麼感興趣，上一回還在看《造房子》，這回手上又換了本，單看封面他還沒認出那是哪幾個字。

「你能不能不要老呆在這破書店裏，有家不住非得在這又小又破的地方，最近也不去打球，幹嘛，被老邵罵傻了？」

顧海帆是真擔心周敘心理出問題，每次見他都在看一些奇怪變態的書，不知道的以為他多刻苦學習。

周敘這會兒注意力在書上，沒聽太清，皺眉問了句：「老趙是誰？」

「……」顧海帆真沒話說，氣的罵了句：「周敘！你他媽是不是腦子壞了？」

周敘被他吵得煩躁，合書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趕緊從這破書店裏滾蛋！」

想起什麼，他語氣一轉，輕飄飄問道：「噢，明天開學，你暑假作業應該寫完了吧。」

顧海帆本想着若是不把周敘搞去訓練，今天說什麼他都不會走，可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提醒他有個存在了一暑假的但卻拋到腦後的傷口，順帶狠狠踩上一腳，疼的他差點窒息，最後氣急敗壞，罵罵咧咧從破店裏跑回家。

許禾能聽出他的聲音，她站在書店後門，與周敘隔着幾排書架，另一個人走後，店裏一時沒了動靜，只剩持續輕微的吱呀聲，像是吊頂電風扇在轉動。

過了一會，許禾視線內出現半個腦袋，半截黑髮被陽光照着，鍍上一層金燦燦的光，他像是把凳子往後挪了挪，隨後半截身子露在她的視野內，他的目光在書上，仰頭喝下最後一口可樂，順勢垂手，只手輕鬆將那個藍色的罐子捏扁。

興許是穿着白色衣服的緣故，他今天看着沒那麼冷冽銳利，倒是有一股柔和勁，看着脾氣倒也不那麼壞。

許禾正在打量他的側臉，沒注意他鬆開手將那個易拉罐扔在了地上，「哐啷」一聲嚇了她一跳。周敘像是察覺什麼，扭頭看過來，這一下，對上許禾驚慌的眼。

「......」

「買書？」周敘問。

「......」

周敘見她沉默，又問：「還是借書？」

許禾語言系統似乎運轉不起來，但表面仍舊不慌不忙，不知道過了多久，許禾才回：「路過。」

周敘點點頭，目光又轉回書上。

許禾轉身走出巷子，猛地停住腳步，目光獃滯盯着遠處山頭那片緋紅的霞光，手心竟出了一層汗。

他叫周敘。

周敘這頭看了兩三頁的書，忽然發覺剛剛那姑娘有點眼熟，不過他一時半會沒想起來在哪見過她，最後倒也懶得想了，只是他好奇，剛剛那個問題很難回答嗎？需要考慮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