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人

第四章 故人

瞧了眼軒窗外,飄起的細雪,沉歡默默地為莫玉斟了一杯茶,然後開口問道:「雁城回春館管事在莫大人安排下隨着雁城大部分百姓提前撤了出來。」

「大部分百姓?」莫玉一愣,她當初讓莫初來邊境巡防,是因為早先得知南狄內動,提前做好防禦,若是情況不妙,便偕滿城百姓棄城保命。她倒是能猜出莫初會帶人同拓跋梟硬拼一場,也是先安排人護衛莫初的安全,但卻沒料到城中百姓沒有完全撤走。

沉歡斟酌再三,解釋道:「那些百姓說,自滄瀾國立,燕家軍奉旨守西北境,就無棄城而去的先例。」

「那也得有燕家軍守啊,燕家軍早就沒了。誰來守,鬼嗎?愚蠢!」莫玉說罷,一時氣急,竟咳了起來。

沉歡一手將茶遞了過去,一手輕拍著莫玉的後背,繼續說道:「那些百姓說,即便沒有燕家軍,他們也會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護衛雁城。」沉歡注意到莫玉飲茶的舉動一滯,臉色變得有些失落。

「管事提過一句,雁城百姓家中至今供奉著燕王的牌位。」沉歡小心翼翼的開口道。

默了一會兒,莫玉蹙著眉,忽然道:「他們活不下來了。」

沉歡沒有回話,他知道現在的莫玉並不需要他的言語安撫,他想,大祭主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明明那麼薄情,能夠為了推卻婚禮故意暗示禮部將婚期定在南狄入侵消息傳來那一日,如今又能為她口中「愚蠢」的那些人而惋惜。儘管她沒有流淚,可沉歡知道,對於那些百姓「無所謂的犧牲」,她會比任何人都難過。

她也不是生來就有如此冷硬心腸的。

莫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面無表情的說:「當初是探到了南狄軍隊的動向,得知他們要入侵。但具體為什麼,讓人去細探。」

「大祭主是懷疑有人推動?」沉歡猜測道。

「或許吧。我只是覺得,戰爭不只有面對面相互碰撞、打到你死我活這一種解決方法。」莫玉右手拇指不停地摩挲著食指的第二指節,她的眼神愈漸幽深,聲音格外堅定的說:「有時候內部的憂患,才是大敵。就先從拓跋梟的世子拓跋瀚開始入手吧。」

「大祭主是要動嫻則這一步棋嗎?」沉歡若有所思的問。

「她也該動一動了,整日縮在永安的小宅子裏,養花弄草。過得比我還快活。」莫玉頗有些恨其不爭氣的道。

「可我記得她當初從南狄回來,便曾坦言不願再踏入南狄。」沉歡回道。

「若真是不願意,為何留在永安。」莫玉反駁道。

沉歡疑惑的問:「永安很特殊嗎?」

莫玉搖了搖頭,道:「永安因為地勢低洼,四周環山,是滄瀾全境桃花開的最早的地方。永安以北因為氣候,再無桃花。」

沉歡還是不能理解,道:「跟桃花又有什麼關係?」

「南狄因為氣候原因,少有鮮花生長,更不用說是桃花。拓跋瀚的生母吳氏是永安人士。」莫玉難得解釋了幾句。

「所以,嫻則與拓跋瀚的母親是同鄉?」沉歡猜測道。

莫玉斟了一杯茶,遞給沉歡,道:「沉歡,幸好你不用娶妻。」

不知為何沉歡覺得大祭主說的「幸好」兩字,陰陽怪氣的,看着眼前的這杯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於是,沉歡立馬道:「我會命人將嫻則帶去南狄」而後,他又立刻問道:「大祭主似乎很了解拓跋梟。」說完,便接過那杯茶。

莫玉很是坦然的開口道:「你還記得落雁坡之戰嗎?大部分人只知道燕王在那一戰中,傷重不治而亡。但其實是拓跋梟暗箭傷人,那支箭淬了南疆特質的寒蟬毒。所以,我與拓跋梟,是國讎家恨,如今又添新仇。」

聞言,沉歡放到嘴邊的茶頓時飲不下去了,不知是不是錯覺,只覺得剛才那最後一句話滿是寒意。

「拓跋梟此人出身卑微,幼時受盡凌辱,因此養成了多疑陰險的性子,後來大權在握,更是野心滔天,說起來,他與南狄小皇帝關係也並不美好呢。」莫玉輕聲道,也對,有誰願意放棄皇權,甘心做個傀儡呢,要不然滄瀾元帝怎會如此忌憚楚流鏡啊。

莫玉歪起頭來,舉起桌上的另一個杯子,仔細地研究著杯子上的翠竹紋飾,屋內久久無聲。

風雪城軍帳內,楚流鏡眼含柔情,似想到了什麼,轉着手中的杯子,而後又眸色一轉,冷著臉望向下方跪着的莫初,忽而又皺起眉,望着莫初那與莫玉有幾分相似的臉,心下又是一陣煩亂,臉色更加陰沉。

莫初臉色甚是淡然,但那無人可見的衣袖下卻是緊緊握起的雙拳。「莫大人可否告訴本王,你為何視軍令為無物?本王分明傳急令讓你率眾退守東峽口,不要強拼,等待援軍,你是覺得自己能以一當萬嗎,還是本王使喚不動你?嗯?」楚流鏡眼神陡然變冷,聲音響徹王帳。

莫初隨即俯下身子,道:「王上息怒。」

「好啊,莫大人倒是告訴本王,該如何息怒啊。」楚流鏡說罷便站了起來,走到莫初面前,唇上掛着極為諷刺的笑。莫初身體微僵,眼中閃過一絲暗芒,是啊,該怎麼息怒呢,就連自己……不也昏了頭,什麼也不顧……只想殺了那個人。

「本王不管你與拓跋梟有何淵源,你須記住在軍營之中,你身為將士便應謹記『軍令如山』四字,你可以有其他想法,但若與軍令相違背,本王便不希望它被付之於行動。」說到最後,楚流鏡甚是無奈,這人明面上是自己的「大舅子」,偏生又是保皇黨,朝堂之上實在令人生厭,何況玉兒總是因為他違背自己……若是他能死在這就好了。

楚流鏡這般想着,眼神幽暗,手上便已動作起來,一掌朝莫初的天靈蓋拍去。

王帳外風雪交纏,蔚然剛趕來營地,聽營地外守兵說,莫初違背了軍令,還受了傷,估計這會子正被楚流鏡為難呢。好歹自己要保證在莫玉趕來前,讓莫初還活着。

結果,還未趕到王帳門口,只覺一股氣流從王帳奔出,急忙一閃。這氣流驚起風雪一陣,待平穩后,蔚然已是滿身雪。蔚然抖了抖雪,呸了一口,頓時氣怒,轉念一想,急忙沖了進去,心道:莫初不會被打死了吧。

蔚然一進來便看見莫初緊緊捂住胸口,嘴角還殘留一絲血絲,那青色的衣袍上還有一些殷紅色的血跡。莫初忍不住又咳了幾聲,心思又沉下幾分,這楚流鏡武功竟已……若那一掌真拍在頭上,只怕等不了玉兒來,當場便絕氣身亡了。

蔚然急忙上前,跑到莫初身前為他診脈。依舊站在附近的楚流鏡頗為嫌棄地冷哼了一聲,心道:莫初那麼弱,根本保護不了她,她怎麼就那麼維護他,卻總是不曾看到自己呢。難不成她喜歡像莫初這般的?

蔚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還好,外傷不嚴重,內傷也能治。也對,楚流鏡怎麼着也會顧忌著師妹的,不會真把人打死的。

「莫初,本王不管你與玉兒有何交情,只此一次,若再有,那一掌便應定會拍在你身上。」楚流鏡邊說着邊俯下身,仔細盯着莫初,心想,他有什麼好的,怎麼就瞧不上我。

「你想多了,我與她並無深交,你也不必因她……」莫初喘息著還未說完便被楚流鏡打斷了。「莫初,別拿玉兒對你的好當做理所當然,你還不配。」說罷,楚流鏡拂袖,道:「帶他滾。」

見此情景,蔚然頗為不滿地說:「我說,你們拿本公子當什麼啊,真是,你說我這剛到,還沒歇會,你就……」蔚然見楚流鏡面色越發陰沉,立馬閉上嘴,帶着莫初奔出王帳。剛出王帳,身後又驚起一場風雪。蔚然扶著氣息微弱的莫初,頂着一身雪花,抽著嘴角對身邊士兵道:「還不快帶本公子去你們莫大人的營帳。」

蔚然將莫初扶至床榻上,嘆息道:「你又何必與他硬抗。」

莫初垂眸,低聲道:「王上並未為難我,多謝蔚公子關心。」

「對了,既然蔚公子與玉兒是師兄妹關係,想必對玉兒甚是了解的。」莫初忽然道。

蔚然一愣,忽然笑出聲,笑着笑着便又笑不出了。莫初頓時不明所以道:「蔚公子為何笑啊?」

「本公子活了這麼多年,還真是頭一次遇見你……你們兄妹這樣的。」真是讓人可憐啊。蔚然扯了扯衣袖,淡笑道:「莫大人既想知道,何不自己去問師妹,去問問她經歷了什麼?」到底受了什麼苦,還有怎麼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莫初身體一僵,幽幽的說:「我也不知為何,覺得十分眼熟,卻又分外陌生。她總是遮著一張臉,讓人看不清容顏,可是每當看到那雙眼睛。我都感覺很難過,總覺得它不該是那種色彩,可我又記不起來它原本的顏色。」

蔚然愣了許久,那是因為你忘了,大家都忘了,連她自己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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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謝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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