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陰縷衣

第4章 陰縷衣

送走了端木府的人,時辰也快到了飯點兒。

如釋重負的姜叔夜終於能喘口氣,安心在家裏吃口熱乎的。

連日的奔波和熬夜,以及生命倒計時的恐懼,一度讓他差點兒崩潰。

早間去盧府弔唁前,神都大小坊道來往的,不乏有氣運之人。

那時,他的眼睛是血紅的!

人被逼到絕境時,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

好在彼岸閣第一次任務,算是僥倖完成。

可接下來呢?

姜叔夜怔怔盯着面前晶瑩剔透的魚膾,陷入沉思。

「三郎啊!這是你最愛吃的冷泉黑魚……哎,都痩了!」聶姨娘眼波流轉,望着憔悴的小侯爺心疼說道。

可她心裏,還在為退婚之事忐忑不安。

「端木……」

還沒等聶姨娘話說完,姜叔夜噌地站起身:「您慢用,我還有事……哦,對了,今兒不回來住!」

前主夜宿青樓是常有的事兒。

當然,得是老侯爺在外征戰時。

聶氏搖搖頭,眼神黯然,秋水眸子中滿是無奈和自責。

小侯爺出了院門,雙手攏進衣袖,摩挲著彼岸閣獎勵的「金龜錢」。

眼神絲毫不見欣喜,反而是滿面焦慮。

一是它怎麼下崽兒的問題。

另一方面,便是收集亡者氣運的事兒。

福禍雙兮,他不敢有絲毫懈怠。

精騎拱衛著馬車離開修業坊,順着洛水河一路向東。

他打算直奔神都消息集散地,教坊青樓雲集的「明義坊」。

整個神都數百萬人,氣運加身者大都非富則貴。

能匯聚一地,非得是九州第一銷金窟。

掀開車簾,午後刺眼的陽光灑在粼粼河面上,波光耀目。

洛河寬約三百丈,兩岸人群熙攘,河道舳艫千里。

姜叔夜嘴角微翹,饒有興緻地欣賞著兩岸風光。

短暫的閑適愜意,讓他緊繃了七天的神經,終於能夠鬆弛下來……

突然間,河道邊兒傳來一陣疾呼。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小侯爺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喜訊,丟下酣睡的魏老鬼,從馬車跳了下去。

抬眼一瞧,離著侯府車隊數百米的河道邊,黑壓壓圍着一堆人。

姜叔夜撩起衣衫,朝着獵物一路狂奔。

洛水岸邊本就是熙攘如織,聽到喊聲,百姓們成群結隊地跟着湊過去看熱鬧。

不足兩丈多寬的河堤石子路,瞬時間變得擁堵不堪。

十幾名武侯鋪的差役刀出半鞘,扯著嗓子喝斥圍觀百姓。

「退!退!退!……」

可惜面對越聚越多的如潮人群,官差們的叫喊聲,早被淹沒無息。

議論聲此起彼伏,喧囂不止。

果不其然,溺斃而亡的不是普通百姓,是位貴人。

否則,也不會引來這麼多圍觀的人。

吵吵嚷嚷的,小侯爺也沒聽清到底是誰這麼倒霉。

不過既然不是普通人,那頭頂應該是有光的!

他費了半天勁,這才貓著腰擠過人群。

剛想沖着官差表明身份時,才想起自己是孤身一人。

天策府的兵馬被阻隔在數百步外,那個睡死鬼也沒在身邊。

這麼多人,萬一有刺客,可就涼涼了!

眼瞧著近在咫尺、腦際紅氣盤旋縈繞的亡者已經被抬上竹架,姜叔夜急得直跺腳。

京兆府可不是盧府,

哪兒那麼容易進啊!

這時,一名官差凶神惡煞似的,揮舞著刀鞘沖了過來。

「大膽刁民,找死!」

沒辦法,誰讓他已經被擠出了人堆兒,槍打出頭鳥,活該倒霉。

姜叔夜身形一晃,輕鬆躲開了砸向自己的刀鞘。

畢竟上輩子做臨時演員,可不僅僅是個龍套,武替的活兒也沒少干。

這一躲,登時激怒了對方,同時也惹來了其他官差的注意。

結局可想而知,小侯爺被人牢牢摁在地上摩擦。

這時,半空中突然傳來一道刺耳尖銳的響箭聲,直穿雲霄。

緊接着,幾道黑影兒如游隼般掠過黑壓壓的人群。

一道勁風掃過,按著小侯爺的那幾個差人,登時被掀翻在地。

而圍觀的人群中,前後湧出來三十多名甲士,黑漆甲胄閃爍著噬魂般的光澤。

「天策影騎來了!」

隨着一聲高喊,河道邊的百姓瞬時作鳥獸散,慌不擇路地紛紛逃竄。

武侯鋪那十幾名官差一瞧這陣勢,個個面如土色,嘴巴大張。

再一瞧被攙扶起來的年輕人,更是一臉懵逼。

姜叔夜呸呸幾口,撣了撣身上的塵土,狠狠瞪了眼滿地打滾的差役。

若是擱前主,這幾位不死也得掉層皮。

「屍體留下,百步內不許任何人靠近!」

小侯爺一聲令下,天策府護衛齊刷刷抽出腰間長刀,開始驅趕剩餘百姓。

至於那些突然出現的高手,不用問,肯定是來自「諦聽坊」。

此時,他們早已隱沒於人群,四散而去。

現場獨獨留下姜叔夜和一具屍體。

死者銀髮散亂的腦際,一股醬紅色暗芒,蒸騰盤繞。

氣運之盛,較之盧中丞還旺。

姜叔夜蹲在地上,手心拂過亡者腦際。

「紅氣八錢,丁類頂級寶器一件!」

掌心骨紋亮起,他手中多了一件髒兮兮的細絲縷衣,還破了幾個洞。

之前是殘舊的金龜錢,這回又是……

彼岸閣的玩意兒,樣子……都這麼樸實嗎?

結果腦海中的詭秘聲音,讓姜叔夜大吃一驚。

「陰縷衣,三千亡魂做絲,諸般難侵,萬邪辟易……」

好傢夥,這不就是異世界的防彈背心嗎?

對於毫無修為的姜小侯爺來說,沒什麼比得這般防身寶物有用。

至此,再也不用提心弔膽怕招人暗算了。

天策府之所以出動影騎保護自己,公器私用是有原因的。

「屠帥」的仇家,和他的威名一樣,遍及九州。

作為姜家僅剩的獨苗,安保工作自然要做到萬無一失。

方才那一幕,就是最好的證明,只可惜,自己還是挨了一頓打。

姜叔夜瞅著破舊的絲衣,心思這彼岸閣的寶物怎麼都鬼里鬼氣的。

人家叫什麼「金縷衣」、「玉縷衣」……

到它這兒叫「陰縷衣」,不愧是來自黃泉死界的玩意兒。

姜叔夜將寶貝揉成一團塞進寬袖,沖着亡者躬身如蝦,肅然一拜。

可這位老人,怎麼瞅得有些面熟?

「徐伯伯!」

耄耋之年的這位乃是高山伯徐定方,官拜泰州節度使,年前才解甲歸田,告老還鄉。

一輩子可謂佔全了「福祿壽禧」四字。

五世同堂,家族興旺,歲至九十仍舊身體健朗,耳聰目明。

掌一州兵馬的泰州節度使,算是姜侯舊部。

而且每年進京述職,都會帶着地方特產來侯府拜望。

阿耶見了,也得稱呼一聲「老哥哥」。

姜叔夜微微一怔,沒想到老伯爵這麼旺。

也是,盧公的文曲星運雖說不錯,可比起享盡人倫之樂的徐定方,的確遜色幾分。

此時,亡者生前記憶強勢插入大腦。

高山伯的游舫本來是避險而行,奈何船身巨大,行進緩慢。

在剛經過一艘三桅官船時,雙方的棹楫船槳不小心攪在一起。

兩艘大船船身隨即傳來一陣輕晃。

站在船頭醒酒的高山伯,醉意甚濃,腳下一個踉蹌,跌入河中。

而他的呼救聲,卻被舫樓里的絲竹箜篌淹沒。

有好心人跳入河中,也是沒來得及。

高山伯雖是武將出身,奈何年事已高,加之熏熏欲醉,就這麼丟了性命。

而他最後一眼看到的,是官船上帆布遮蓋的一角,露出根骨頭。

像是某種動物的腳趾骨,卻大了數十倍,表面泛著瑩瑩森光,令人不寒而慄。

若是完整的腳掌,估計這艘二三十丈的官船都擱不下。

天底下哪兒有如此龐然巨物?

亡者身前畫面戛然而止,醒過神的姜叔夜急忙來至河岸邊,舉目四望。

那艘官船早就沒了影蹤。

從桅杆上的旗幟能看出,那是端木家租用的戶部運糧官船。

端木一族幾乎壟斷著整個神都地界的水陸航運,從糧食、鐵器到鹽帛……

運河這條黃金水脈,讓端木家賺的盆滿缽滿。

可這糧船押運的詭異巨骨,也太匪夷所思了!

正值姜叔夜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胖乎乎的影騎參軍疾步來至河道邊。

「小侯爺,京兆府尹來了!」

高山伯雖然卸任了正二品的節度使,可依舊是有爵位的勛貴。

這麼大的事,驚動府尹也算正常。

姜叔夜旋身一瞧,剛剛趕到的幾十號差役抻直脖子,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

其中一襲紫色襕衫官袍、一個勁兒沖自己點頭的,便是京兆府尹。

估計是聽說手下人打了自己,賠禮道歉呢!

沒辦法,那面印着「姜」字的大纛,再加上天策影騎,別說他一個京兆府,就算是南衙禁軍見了,也得退避三舍。

更別說動了人家屠帥的兒子!

姜小侯爺雙手攏進衣袖,朝着胖參軍使了個眼色。

既然府尹都來了,這裏還得交給人家處理。

高山伯的死不似御史台盧公那般,的確是一場意外,沒什麼好深究的。

至於端木家葫蘆里賣得什麼葯,他也不願多想。

「娘的,要是沒人保護,自己和一個廢物有啥區別?」

姜叔夜一想起剛才被人群毆的場景,真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

「真特么丟人!」

他仰頭看了眼斜陽,再不去明義坊……怕是來不及了。

神都昏黃過後,坊門便會關閉,就算是安陽侯府也不能違抗東夏律。

…………

金鳴鏘鏘,鼓音隆隆。

黃昏后的神都四門落鑰,坊門緊閉,整個城市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洛水河邊上的明義坊,晝夜喧呼,燈火不絕。

閉坊之前,一隊精騎拱衛著一輛普通甚至寒酸的馬車,便已經進入坊道。

這麼大的陣仗,明義坊大小青樓和居民,早已司空見慣。

小侯爺看了眼從午後睡到黃昏的魏老鬼,嘴角一撇,將手伸進袍袖,摸了摸那件「陰縷衣」。

「諸物難侵,萬邪辟易……這豈不是,高品武夫的神通嗎?」

這下好了,自己成了打不死的小強!

姜叔夜越想越興奮,巴不得趕緊穿在身上。

可瞧了眼車廂里的老魏,還是算了。

俄頃,他心裏嘀咕了一句。

「蒼天為證,我姜叔夜發誓,今後絕不會再讓人動自己一根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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