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崇阿孟氏

1.崇阿孟氏

夏曆十一月仲冬,崇阿國。

國境內最殷實的商賈之家,孟府。一對漢白玉石獅蹲踞的大門外掛着張迎風獵獵的懸賞旗,旗上潑墨四字:尋女有賞。

剛一大步邁進孟府的齊膝門檻,揭旗的書生還沒來得及自報姓名,就被門童領着去見孟府的二夫人。小徑大道三回兩轉,檐廊上每隔一步就有一個暖爐,熱氣烘暖了腳下的青石板,一介窮酸書生連腳步都由不住地虛浮起來,被拍拍肩抬眼錯愕之際,已經是到了二夫人面前。

來人帶起一陣穿堂風,孟家二夫人緊了緊狐裘領口端坐着,圓潤杏眼淺淺一掃,倒確實是不像翻過這個年關就要四十歲的人,見他呆愣在原地,藉著咳嗽隱約發笑。書生面上通紅,許是被這過於充足的暖氣烤的,渴着嗓子開口:「夫......二夫人見笑,小人恍惚間不覺嚴冬風寒,府內與四月陽春別無二致。」

「若是我身體康健,倒也不必大費周章用如此多的炭火,」二夫人把手捂在湯婆子上,聲音細軟,「只不過是一副病體,一受西北風寒就頭痛,怎麼也好不了。」

「萬望二夫人保重身體......」

「閑聊的話暫且不提,你揭下旗來,可是見過了我家那大女兒?」

二夫人輕輕打斷了這毫無意義的寒暄,轉頭隔着鏤花的梨花木窗看向庭外,冬風料峭,吹得那一株伶仃的桂樹更顯蕭瑟。四季桂的花期剛過,常青的葉子此刻凋零地只剩一星半點,枝頭的馥郁也早已飄散在北風中,二夫人隱約感覺,這棵桂樹活不過這個冬天。

「回二夫人的話,正是如此,不出一炷香的時辰前,大小姐正出了丹鳳街,沿着中鼓大街往萬花樓方向趕。」

微微頷首,二夫人的目光從那零落的桂樹挪到書生手上的錦旗上。

「吩咐下去吧,大小姐在萬花樓,留青他們肯定跟着,去幾個機靈的找丁鈺,她知道該怎麼做,咳咳......小伍帶他到賬房領賞。」

小伍也就是帶書生來時的門童,畢恭畢敬地道了是,帶著書生出了偏廳。

「夫人,小姐算上今天,這個月已經是跑出去八次了。老爺說的一個月禁閉......」身旁一側的侍女碧輕手法嫻熟地按著厚實披風下單薄的肩胛。另一側的霖伊則乖巧地奉茶。

「唉......總不可能真把她腿綁起來,由着她吧,還能跑出崇阿不成。」

二夫人嘆著氣,淺呷一口今年年末最後一批的冬茶八仙,香高水甜。

「再添些炭火吧,等過了小雪,孟祈也應該回來了。」

「是。」

中鼓大街,貫通崇阿都城南北的一條大道,街上商鋪林立,酒肆招搖,絡繹不絕的行人一半是本國人,一半是外來做生意的商客或遊俠散人,以西向鑄劍塑刀的樊柯人為主,兼有東面盛產珠寶的重溟人。

孟氏主營珠寶,時常與隔海相望的重溟通商,孟祈,也就是孟府的當家,現在多半正在返程的海上飄着。除了珠寶,其生意遍佈全國,只要是賺錢的行當,就免不了幾家有孟氏的家印,比如這座丹鳳街上最富麗堂皇的萬花樓。

「小姐,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咱自己走回去總比夫人差人來逮有面子些......」

孟曦,大小姐的貼身丫頭,本是一條在十三年前冬天雪埋凍死的賤命,被當時年僅六歲的大小姐硬從鬼門關拉回來,睜眼的那一刻以為大小姐是神仙下凡抱着哭了三個時辰又哭暈了過去,從此在孟府好吃好喝,養成了一個臉圓身子圓的飯糰子。

「哎哎哎大小姐,別不理我嘛!我錯了!錯了!等等我!」

「啰里八嗦,還不跟上。」

孟曦苦着一張臉,提着裙子呼哧呼哧地跟着前面一道狡黠的青影上了萬花五樓。

萬花樓五樓是個神仙地方,不止孟曦這麼覺得,全崇阿的人都這麼覺得。踩着五樓通鋪的紅色絲綢暗綉金的地毯左拐,是一擲千金的萬花銷金窟,裏面叫喊聲此起彼伏,男人們的吶喊聲,女人們的尖叫聲,紅豆漆點的象牙骰子碰在白玉骰盅上是嘩啦啦的清脆,真金白銀的錠子撞在實心烏木的賭桌上是沉甸甸的悶響,錢串子算少的,卻也像小山一樣碼在角落的圓桌上,周圍簇著幾顆人頭叫囂著點數。

據說左廳小半月的利潤銀錢,能是一品大臣俸祿的十倍有餘,而在左廳正中心的賭桌上,賭的不僅僅是金銀錢幣。

這張金絲楠烏木桌長一丈八,三尺寬,左右各有一把龍鳳雕交椅,坐在這兩把椅子上的人,下注即生死無論。只要雙方願意,哪怕是一千兩黃金和一根頭髮對賭,開出來也得願賭服輸,不過聽這兒的管事丁鈺說,自從五樓開業以來,還沒人敢坐上去過。

「我的小祖宗!你怎麼又跑出來了啊!?」

即使隔着一道道的人牆,也能聽見丁鈺那嬌滴滴的聲音傳來,丁鈺今天穿着一襲粉紫色的齊胸百蝶織銀襦裙,像只要吃花蜜的蝴蝶似的,軟著骨頭往前撲,卻只見眼前青影一閃,給正主溜了去,倒是撲著了後面的小胖丫頭孟曦。

「丁鈺姐姐今天的裙子真漂亮!」

不愧是愛吃甜食的小胖丫頭,嘴也甜,每次見面不是誇丁鈺的裙釵,就是誇丁鈺的眉黛,格外招她喜歡。

丁鈺笑眯了眼,掐了掐孟曦圓圓的小臉,招來下人把她送到了三樓去吃零嘴兒,隨即飛到了三號賭桌剛發完一輪骨牌的莊家敏茜旁邊。

「茜兒,瞧見孟家大小姐孟望舒了嗎?」。

「大小姐嗎?剛還在主桌的,看了左廳前前後後一圈,像是找人沒找到,現在應該是往右廳去了。」

「右廳?今天有見着什麼熟面孔嗎?」

「這......我見過的都是熟面孔,丁姐姐你知道的,而且右廳不就是熟客多嗎?今兒孟家二少爺又帶了一批愛看鬥雞的朋友來,我陪着玩了一上午,到現在裏面還吵嚷得不行呢......哎!丁姐姐!怎麼跑了......」

右廳相對於左廳,少了三分銅臭,多了兩分清雅,多是王公貴族的玩樂之地,當今崇阿國的太子殿下曲豐昭便喜歡在閑暇時賭上兩把樗蒲,不過太子殿下運氣向來不好,經常輸給木家的大公子木宇麟。

當丁鈺匆匆忙忙趕到時,場面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全崇阿數一數二矜貴的孟家大小姐,正蹲在人群的最裏層,為一隻雞吶喊助威。

「鳳凰!寶貝鳳凰!上上上!」

「對!啄他那破眼珠子!!鳳凰怎麼可能輸給對面這隻山雞!」

鬥雞室里,一紅一黑兩隻雄健的公雞正撲殺在一起,黑色羽毛體型稍大一圈,不知道雙方已經纏鬥了多久,地上浮了一圈的雜亂雞毛。

現在踩着對手脖子撲上撲下的紅羽公雞是孟家的鳳凰,不似對手的疲憊,且愈戰愈勇,乘其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尖銳的喙直勾勾地撕扯掉對面黑羽公雞的翎毛,黑羽吃痛,陣腳大亂,防禦全無,逮住機會的鳳凰,全身赤羽炸起,目露凶光,飛身提爪上前,如鐵一般的爪子深深地刺進命脈。

勝負只在一瞬之間。

「漂亮!這真是一啄定輸贏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林珀他還真是山雞比不過鳳凰啊,虧死了今天。」

「鳳凰!好樣的鳳凰!」

押鳳凰的寥寥幾人歡呼起來,其餘在場的幾乎都愁眉苦臉,尤其是林珀。

這場鬥雞的賭注並不是普通金銀,而是對家生意的一周利潤。原來肖想孟家的人就多,這把的多數人都押在了塊頭大的黑羽身上,誰能想到鳳凰能戰至終章,一舉拿下。

「不愧是我孟海屏的寶貝!我就說了我會贏,沒騙你吧妹妹,走,帶上黑羽回家燉湯喝!」

「那還不是因為我的鼓勵,鳳凰才那麼勇猛,要是沒了我的助力,還指不定誰喝誰的湯呢,是吧林珀?」

剛輸的一臉苦瓜的林珀聽了,扯著嘴角乾笑兩聲:「是是是,大小姐說的對,大小姐功不可沒。黑羽能入大小姐腹中,也是榮幸之至!」

想他林珀好歹也是林家綢緞莊的大公子,要是換做別人,贏了他的鬥雞還敢調侃他,早就踹上一腳罵回去了,何需受這氣。但奈何對面這位是孟家獨女,兩個護犢子哥哥的小妹,滿月宴就連皇上也派人來封賞,坊間還有傳聞說她極有可能是未來太子妃的人選,誰敢招惹。

孟望舒只笑了笑,面上眉眼彎彎,與方才蹲在地上喊得臉紅脖子粗的樣子判若兩人,又有誰會知道她正在心裏腹誹:誰稀罕吃你那戰敗了的鬥雞。

二哥孟海屏搖著點金山水摺扇,卻突然看見了在人圈外面擠不進來的丁鈺,趁還沒被發現,側頭悄悄在孟望舒耳邊道:「還不快跑,丁鈺來逮你了。」

「孟海屏!不準讓這小祖宗跑了!二夫人允了她在萬花樓里玩,你要是給放跑去外面,出事了我可不管!」

孟望舒聽了二哥的話剛抬腿想溜,丁鈺見狀不對,立馬氣勢洶洶地隔着人群發了話,孟海屏見被發現,也不好明目張膽地放人走,便扣住了小妹的肩膀。

「哎?看我幹什麼,丁鈺說的那肯定都是對的」孟海屏笑嘻嘻地看着好不容易擠進來的丁鈺,「再說了,你也跑不過家裏的侍衛,還不如就在樓里歇著玩。」

「就是嘛,走啦走啦,我的小祖宗,」丁鈺挽起孟望舒的手,又努力扒拉開人群往外走,「孟曦還在三樓等着你跟她一起吃晚飯呢,她說她都快餓死了!」

孟望舒被拉着,還來不及給那見色忘妹的三哥一個白眼,就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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