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女人的辦法

3女人的辦法

我記得那是一個飄雪粒的傍晚,墨清白捧著《新華字典》坐在石頭上,靠在大柳樹上想馮玉耳老師着迷了。一位大個子大哥走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嘿,小兄弟,這麼涼的天,你坐在石頭上念書,別整感冒了哈。」

既然是想人想出神了,就不會注意身邊多了一個人。

思念過了頭,便是災難。

所有墨清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彷彿凍僵了。因而大哥哥又問道,「小兄弟,你怎麼啦?」

「我想你了。」

「你想我了?你認識我嗎?」

「認得,認得,當然認得。」墨清白說話的語速很慢,望着他說,「你是我的馮玉耳老師。」

「我不是你的馮老師-----。」

「你是,我說你是你就是-----,」他拉住大哥的手,「當老師的,不認得自己的學生很正常,因為你們教過的學生太多了,但是,你們的學生在什麼時候都認得自己的老師……。」

「小兄弟,你這是怎麼啦?」

「馮老師,你怎麼稱呼我小兄弟呢?我是墨清白,是你的學生,墨學生……。」

「我莫得學生,你也莫得我這個老師……。」

「馮老師,你從前可不這樣。如今見我坐在石頭上,靠在樹身上,像個叫花子,學生沒出席丟你臉了,你就不認學生啦?」

那位大哥哥以為墨清白是一個神經病瘋子,但是他並沒有隨手放棄他,而是把他從石頭上拉起來,兩手搓他凍青的臉蛋,這才把他暖和開來。

「你是哪一個?」墨清白把《新華字典》緊緊抱在心口,望着大哥哥問。

大哥哥看着他笑着說,「我是你的馮玉耳老師啊。」

「馮老師是女的,」他轉過身,失望地說,「你要是馮老師那該多好啊!」

那位大哥哥跳到他前面,見他一臉悲傷,兩眶淚水,一動不動注視着遠方灰濛濛的天空,就沒有再問什麼話,而是調動身體,跟墨清白朝着同一個方向,就那麼靜靜地站着,陪着一起憂傷,陪着一起看雪粒飛舞。

墨清白靠近大哥哥,輕輕地問,「大哥哥,你怎麼啦?」

大哥哥回問道,「你怎麼啦?」

「我的馮玉耳老師死了。」

「她並沒有離開你,」大哥哥說,「我老家發洪水,泥石流催毀了村莊,我爸爸媽媽弟弟妹妹都沒有了,他們也沒有離開我……。」

大哥哥說完,接過墨清白手裏的《字典》,細細地看完馮老師寫的字,然後輕輕合上,貼心抱在胸口,一手抓住他的肩頭,二人就那麼靜靜地看着遠方變白的大山。

「大哥哥,你上我們家住吧?」

沒等那大哥回答,墨清白就牽起他的手,拚命往家裏跑,進屋就對母親說,「媽媽,他是馮老師的弟弟……。」

說完,他和大哥哥並肩站在母親前面,「讓他住在我們家吧,讓我們成為兄弟。」

母親愣愣地望着他們倆,一臉痛苦,因為他們家實在太窮了,拿不出什麼東西給大哥哥吃。

墨清白怕母親身體不好,把馮老師忘記了,怠慢了大哥哥,就拉着大哥哥的手走近一步,讓母親看,「媽媽,你還記得在校門口叫你阿姨的那位漂亮的馮玉耳老師嗎?」

母親滿眶熱淚,點着頭說,「記得,記得,當然記得。」

他趕緊又說,「她給我們交了三年學費,給我買學慣用品,給你買營養品和羽絨服,我們不能忘了她……。」

墨清白從大哥哥手裏拿過那本《新華字典》舉到母親眼前,「媽媽,這是馮老師買給我的……。」

母親不說話,不代表她心裏不明白事情。因為女人活到三十歲這個年紀時,才剛把別的女人對她的好深深地理解和深深地藏在心底,她們不會輕易拿出來掛在嘴邊,因為她們更懂得報答的意義。

墨清白見母親只流淚不說話,不答應大哥哥留下來,就趕緊跑進母親睡覺的屋子裏,把馮老師買給她的羽絨服拿在眼前看,「馮老師買給你的,還給你五百塊錢買過年貨……。」

女人是忘不了女人對女人的那份真實情感的!

母親從來沒有忘記馮老師對他們家的好,因為女人的眼淚為真情而落,為感動而流。母親成串的淚珠就證明了這一點,只是墨清白當時生的年輕沒有明白罷了。母親雙手握住大哥哥一隻手,嘴唇不停地抖,依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墨清白趕緊扶住母親一隻胳膊,扶她坐回椅子上,並岔開話題,緩解她老人家心底那份多年想感激而沒有來得及感激的激動,「媽媽,大哥哥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走來的……。」

母親聽兒子這麼說,兩手迅速抹乾淚水,吩咐墨清白端水給大哥哥喝,她轉身走進廚房,給大哥哥做吃的。墨清白跑上去拉住母親一隻手,看着大哥高興地說道:「媽媽,以後大哥哥就住在我們家行嗎?」

母親笑着連連點頭,「只要他不嫌棄咱們家窮,這就是他的家。」

然後進廚房去了。墨清白牽着大哥哥走進睡覺的屋子,也是他們後來一起睡覺的卧室。他把外祖父留給母親的那些醫書,一本一本拿給大哥哥看。

窮人沒有好顯擺的,而墨清白這麼做,只為留下大哥哥。

他取下一本書,自己先翻一陣,然後放在鼻尖聞一聞,再交到大哥哥手裏,「你看看這一本,你再看看這一本,這些都是好書吧?」

墨清白不停地從書架上取下書交到大哥哥手裏。大哥來不及看,一本本順便翻兩下,然後摞在圓桌上,嘴裏讚嘆不已,「本本都是好書,本本都要好好讀……。」

突然,大哥哥把桌子上的書推到一邊,抓住墨清白一隻手問,「阿姨是醫生嗎?」

大哥哥這麼一問,就把墨清白嚇一跳,「醫生,你敢說醫生?」他怕大哥哥再說「醫生」二字被母親聽見,那就不的了了,於是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小聲點好不好?」

然後朝門外望了望,「她不但是醫生,還是個出色的全科醫生,只不過到我這一輩,恐怕就要斷檔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不但不做醫生了,而且還不要我學醫。」

墨清白把大哥哥拉到窗枱邊,一本正經地說,「你以後在她面前莫要提『醫生』二字,背地裏也莫要說,她要是聽見了,准攆你走……。」

大哥哥越發好奇了,忍不住問,「總得為個啥吧?」

「恨唄!」

「是醫生恨醫生,這不符合邏輯,我不能理解。」

墨清白見大哥好奇心太甚,非問到底,他又不好隨便說,主要怕母親聽見,於是走過去關門,上了閂,回到大哥身邊,神神秘秘地說,「是男人傷了她,是男人傷了她,都怪那些臭男人……。」

「好像你不是男人一樣,」大哥哥打斷墨清白的話說,「男人,男人,總得為個啥子?」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你說為啥子?還不是因為愛啊情的?傷了算了,散了恨了唄。」

「是那個男人把阿姨傷成這樣子的?」

「豈止是傷,是毀滅,是要她的命。」

情傷擱在誰身上都不好受!

「他是誰?」

「還有誰?」墨清白眼睛一翻,「還不是我那個不爭氣的爹。」

「你爸爸傷你媽媽,他搞錯沒有?」

「照你的意思還別的男人傷我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哎,」墨清白嘆口氣說,「我那個不爭氣的爸爸不是家戶人家養的,他是一頭牲口。他在外面有了女人,我媽生我那天,他居然跟外面那個女人私奔了。」

「你這是誇你爸爸呢,還是罵你爸?」

「當然是罵那龜兒子了,」墨清白說,「他一個做買賣的商人,一路走一路混,把那些阿姨睡慘了的。只要她們一懷上孩子,他就神不知鬼不覺失蹤了,像在人間蒸發一樣,我出生的那天,我媽媽才曉得他不是個東西……。」他擺擺說,「不說了,不說了,說起那龜兒子心情爆差。」

「這與阿姨做醫生有什麼關係呢?」

「人要臉哇?」

「當然要,人沒有臉不能立世。」

「她太要臉了,所以才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的。」

「你能給我舉例說一下嗎?」

墨清白知道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於是看了看門板,出了口長氣,這才說,「她沒認識我那個不爭氣的父親之前,漂亮,能幹,熱情,溫柔,是單位培養的目標。當時好多男人都想跟她好。可是她心高氣傲,這個也看不上,那個也看不起,真把自己當天使了。誰曾想她偏偏喜歡上我那個不爭氣的爸爸。她說他是一個經商的,一人掙錢全家吃飽,還有餘錢旅遊。要是嫁一個同行,看着膩,過着累,一點意思都沒有……。」

「你不是說好多男人都追她嗎?應該有從政的吧?」

「當然有。但是她又說了,嫁一個從政的,一看就是個假正經。日防他貪,夜防他奸,一生為他提心弔膽活着,她才莫得那個耐心跟他們好……。」

「那就找一個工人,或者平頭老百姓踏踏實實過日子唄。」

「我想我爸爸要是一個踏踏實實老百姓那該多好啊!可是她不幹啊!她說自己千辛苦萬奮鬥,就是為了出人頭地。要風風火火活一回人,不要平平淡淡做醫生。還說什麼人生苦短,不能隨便糟蹋自己。她說她找一個商人,錢又賺的多,人身又自由,想買個啥就買個啥,想穿個啥就穿個啥,想去哪兒玩就去那兒玩,瀟瀟遙遙自自在在。唯有隻有跟這樣的男人才能灑脫。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她找的那個龜兒子涉黃,涉賭,黃賭你知道哇?」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我一生中佼人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我一生中佼人
上一章下一章

3女人的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