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愛的地方就有忠誠

馮玉耳老師回城以後，有沒有離開這個世界，墨清白不知道，但是她再也沒有回來支教了。墨清白再也沒回學校念書，那一年，他已經十四歲。

墨清白雖然不進學校念書，但是他牢牢地記住了馮玉耳老師寫在《字典》上的話，同時還記住一位高年級女同學。因為這位女同學跟馮玉耳老師長得一模一樣，巧得很的是她們連名字也一樣，她也叫馮玉耳。

每當看見高年級女同學馮玉耳，就像見到馮玉耳老師一樣，立馬來了精神。為了看見馮玉耳老師，墨清白想盡辦法接近這位高年級女同學，經常遠遠地跟着她，還時常到他們家附近逗留。

有一回，天都黑了，屋裏亮起燈，看不清回家路了。墨清白還躲在高年級女同學家院門外竹林里，甘受蚊蟲叮咬，還死活不肯走，只為多看一眼馮玉耳老師。由於蹲點時間太長，腿蹲麻木了，站起來就摔了一跤，驚動馮家那條大黃狗。那畜生撲過來，生怕莫人曉得它嗓門兒大，朝他又吼又叫。

墨清白怕節外生枝，誤把他當小偷，趕緊爬起來跑。豈知那畜生生怕莫人曉得它盯上了一個採花賊，一路狂追不舍，還叫個不停，像追趕野豬一樣，一路汪汪叫。墨清白在前面拚命的跑，大黃狗在後面使勁兒追。他跑得快，那畜生追得緊，窮追不捨。

兩條腿的人，怎麼跑得過四條腿的畜生呢？

墨清白就撿起石子扔它，那狗也不退縮，而是越戰越猛，還朝他懷裏撲過來。沒了石子扔，他總不能拿拳頭跟它干吧？就脫下鞋子，拿在手裏做擋箭牌，可是那傢伙沒一點害怕的意思，還一直保持進攻態勢，不依不饒。

他一邊退，一邊拿鞋子佯攻，那傢伙死死相逼，緊隨其後，弄得他狼狽不堪，無處可躲，見路邊有一水塘，縱身跳下去，泡了大半夜，那畜生才離開。

當他爬上岸，摸回家，已是夜裏十一點了。

儘管如此，依然不能阻止墨清白對馮玉耳老師的思念。只要一有時間，即使沒有時間，他也要擠出時間，創造時間，遠遠地去目送那位高年級女同學馮玉耳上下學。他覺得看見她，就等於看見馮玉耳老師了。

記得有一次，那條大黃狗把他追急了，居然跳進糞坑裏。可是那次回到家裏，有病的母親不但沒有過問他，而且還非常平靜地幫他換下衣服，默默地拿去洗了，一夜一句話也沒說，也沒問，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其實，母親心裏跟明鏡兒似的清楚。知道兒子想馮玉耳老師，只是把思念轉移到那個高年級女同學馮玉耳身上了。既然沒有惡意，也沒有出什麼格，既然這種方式能讓兒子心裏好受一點，那就讓這種方式讓他學會忘記和感激！

所以母親沒有揭穿兒子的心思，更沒有阻止。因為他的行為出自感恩和感激，那就應該讓這種美好的行為隨性自然。

可是馮家那條大黃狗不放過墨清白。

墨清白也多次躺在床頭想，「那畜生為啥不追別人？只追我？」翻來覆去想不通。

為了安慰母親，墨清白是這麼解釋的，「媽，我去應聘快遞工，他們嫌我個頭小，手腳細，沒得力氣。我想跑快遞就是要跑，就是要快。我要怎樣在短時間裏跑得快呢？我想到遛狗這個辦法……。」

他哇哇說一堆，母親跟沒聽見和沒看見一樣，依然靜靜地坐着犯病。可是他卻津津有味地繼續說道，「可是我想有一份工作，可又沒有別的好辦法在短時間裏跑得快，所以我才想到挑戰馮家那條大黃狗，它追的緊，我就跑得快，不出半年，我就是快遞冠軍……。」

說到這裏，墨清白停下來，擔心母親心疼他，就蹲在腳前，抓住母親的手，笑着說，「媽媽，我是你生的兒子，莫說馮家那條大黃狗咬不到我，就是哮天犬下凡，恐怕也靠近不得你兒子。我現在不但能跑快遞，還能跑……。」

「嘴裏還能跑火車是吧？」母親摸了摸兒子的頭，意味深長地說道，「加緊練。總有那麼一天，你會跑到她跟前的……。」

墨清白當時不曉得啥是喜歡啥是愛，只知道見到高年級女同學馮玉耳就見到馮玉耳老師了，心裏就特別舒服。

馮玉耳老師離開的第一個八月十五中秋節，那天下午，墨清白早早地把一天農活幹完了，在家裏坐不住，就來到高年級女同學馮玉耳家門前那棵老柳樹下。他實在太想太想馮玉耳老師了。眼淚都想出來了，就爬上那棵又高又大的柳樹，遠遠地眺望，「馮玉耳老師在哪兒呢？」

他透過細枝綠葉望呀望，瞧呀瞧，終於，他望見馮玉耳老師了。——馮玉耳在打掃院子，在準備晚上賞月的場子，把他高興得高興不。就放開嗓門子在心裏高聲喊，「馮老師，馮老師，我想您了-----。」

他一邊在心裏喊，一邊繼續往上爬，像猴子爬竹竿那般麻利，呼呼直上，越爬越高。都快爬到樹梢了，能摸到天的屁股了。他想，「人死不是在天上嗎？馮玉耳老師就在天上。」就望着天說，「馮老師，她們說你病了，你好些了嗎？」

突然，馮玉耳老師出現在面前，她皮包骨頭，牙齒外露，看上去十分猙獰。他心疼極了，就哭着問，「馮老師，你怎麼病成這樣了？」

說完，他就快速往上爬，往上爬，去掏鳥窩。

他想把鳥蛋掏來送給馮老師補身體，讓她快快好起來。當他剛把手伸進鳥窩，裏面冒出一條大青蛇，那傢伙搖頭晃腦，朝他瞪眼吐舌頭，口水直流，「想跟我搶鳥蛋，老子毒死你！」

那大青蛇朝他面門一晃，從肩頭上躍過去了。

墨清白哪裏曉得摸鳥蛋摸出一條大青蛇，魂兒早嚇沒了，一時手腳慌亂，嘩啦一聲響，隨着柳葉柳條一同掉進水塘里，濺起一朵大水花……。

附近有人勞作，見孩子掉進水池裏，就高聲呼喊，「有孩子從樹上掉進水塘里了，有孩子掉進水塘里了------。」

要是沒人呼救，馮家那條大黃狗還不會察覺。當它知道墨清白掉進水塘之後，開始在院子裏跑進跑出地叫，才引起高年級女同學馮玉耳和她父親的注意。他們家離水塘最近，跟着大黃狗從院子裏跑出來，馮玉耳父親不由分說跳下水塘，那條大黃狗也跳下水塘，幫着把墨清白撈上岸，然後將頭朝下，屁股朝上，放在斜坡上放水……。

那大黃狗着急了，它一會兒坐一會兒站，一會兒走近墨清白，伸出大舌頭舔他的臉。墨清白從樹上往下落的時候，有一個人一直在鼓勵他，叫他不要怕，不要慌，只管緊緊閉上眼睛，安安心心墮落，一會兒就到達目的地了。

他就遵照這個法則，才安然無恙掉進水塘里。在迷迷糊糊中，他抓住一隻手，是一隻女人的手，是高年級女同學馮玉耳的手，非常柔軟，非常暖和，摸起來很安逸。就打開了他在另一個世界的眼睛，見到馮玉耳老師了。

馮玉耳老師站在不遠處，就那麼靜靜地注視着他，不過她一臉愁苦。墨清白就撲上去抱住她，「馮老師，你上那去了？你把我想哭了。」

「你是誰？」馮玉耳老師推開他的手，並警告他說，「我不認得你，你亂抱亂摸啥子？」

「我是墨清白啊馮老師，你資助過的學生，你幫助過的貧困家庭……。」

「我資助過的學生？我幫助過的貧困家庭-----？」馮老師把眼睛眯成一條縫，搖著頭說，「你搞錯了，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就是馮玉耳老師。」

「我是馮玉耳，但是我不是馮玉耳老師。我沒有做過你說的那些事情。」

「哦。我曉得了，他們說你生病了，身體不好，你把做過的事忘記了？你不記得了？馮老師，你不記得但是我永遠記得，我們永遠都記得你。」

高年級女同學馮玉耳和父親見墨清白閉着眼淚說胡話，就一面幫他擦拭淚水，一面喚醒他。那大黃狗擠進來，伸出大舌頭舔他的臉，舔他的手，朝他嗯嗯地叫，然後跟着他們一起把他送到母親跟前。

從那以後，墨清白每日去馮玉耳放學的路上堵她，可是，他再也沒有遇見過馮玉耳。馮玉耳中學畢業上縣城讀高中去了，只有那條大黃狗趴在路邊等他。

從那以後，他總是傻乎乎地坐在村口那棵大柳樹下，獨自一人眺望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要幹什麼，就那麼閉着嘴默默地望着伸向遠方的路。不覺肚子餓，也不覺春夏秋冬，更不識四季顏色了，滿腦子都是馮玉耳的模樣。

大黃狗走近他，舔舔他的臉，好像在說，「想得差不多就回家吧，人不能不如狗。」他這才站起來，一步三回頭往家走。

從那以後，墨清白總是抱着馮老師給的那本《新華字典》看，像是在識字，又像是在一遍一遍回憶流過的美好歲月。天長日久，就把那本字典弄得皺巴巴的，再也不能翻得稀里嘩啦響。不知什麼時候，字典跟主人一樣變瘦了，也不知為什麼變憔悴了。

他昏昏沉沉長成一個大青年，那條大黃狗牙口不好，吃不下東西，只剩一幅老骨架。

那一年，墨清白十五歲，對馮玉耳的思念越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