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清晨，金色的陽光透過發灰的玻璃窗，從狹窄的窗帘縫隙中照進來，落在斑駁的牆面上。

牆上缺了一角的鏡子裏，隱約倒映出一個正在穿衣的人影。

游安穿上前一天熨燙平整的白色襯衫，對着鏡子整理領口。

素白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有一縷鏡面折射的陽光柔和了稜角分明的下頜線。

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翹了翹嘴角，平靜無波的表情被打破，彷彿石子投入湖水，濺起一片漣漪。

淺灰色的瞳孔也因此染上一絲溫度，不像之前那般的冰冷。

今天她要去參加斯科拉星獄的最後一輪面試。

努力奮鬥了二十年，游安終於以筆試第一名的成績成為最後三個候選人之一。

能不能抱上鐵飯碗從此躺平，就看今天了。

肅靜空曠的面試廳里，坐着一排穿着相似制服的面試官們，只有領口閃爍著銀光的勳章，昭示着他們不同的職位和級別。

紙張翻頁的沙沙聲和筆尖滑過紙面的細微聲音是房間里唯一的背景音。

面試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所有的提問都在游安的準備範圍內，直到最後幾個問題——

「你出身E級星，菜菜星？」

「是。」

「父母早逝，只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奶奶？」

「是。」

「今天的面試就到這裏了，回去等通知吧。」

面試官冷淡的話語昭示著這場面試的結束。

游安起身走出面試間，原本平靜的表情出現一絲波動。

獄警這個報考崗位，是她從今年開放的招聘公告中千挑萬選篩選出來的。

一個平平無奇的鐵飯碗，雖然福利待遇都不錯，但是那些家庭背景優越的畢業生們通常看不上這個崗位。

這意味着不會有含着金湯匙的出生的VIP們擠掉她的位置，只要她正常發揮，錄取基本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她便能從此過上旱澇保收的鹹魚躺平生活。

但是現在，好像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皮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的清脆聲由遠至近，下一位候選人在面試助理的帶領下朝這邊走來。

游安的餘光不著痕迹地掃過這位候選人，面料上乘的深色西裝熨燙平整，沒有一絲褶皺，一打眼就給人以價格昂貴的視覺效果。

他下巴微揚，目不斜視，帶着天生的高高在上。經過她身邊時，連一個眼神都不屑於給予。

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味道飄過，游安瞳孔微縮。

這是本月新出的V家定製香，她在畢業典禮時從一位伯爵公子身上聞到過。

游安內心風起雲湧，表面上卻是雲淡風輕，腳步不停地走到前台。

「您好，請問我可以在等候室里稍微休息一會兒嗎？」

前台的接待員看了一眼她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淡漠道：「可以，不過不要在這裏逗留太久。」

「謝謝。」

游安自然地拿起一個一次性紙杯，從旁邊的飲水機接了一杯水，在等候室里靠門的位置上坐下。

等候室的大門虛掩著，能清楚地聽見外面偶爾經過的工作人員的腳步聲和細微的低語交談。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來判斷這場面試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不知不覺，游安已經喝完了杯里的水，她摩挲著紙杯表面，耐心地等候着。

兩個抱着文書的工作人員從門口經過。

「今天的面試快結束了吧？」

「還有一位。」

「開最新款銀河2000懸浮車來的那位嗎？什麼來頭，居然是室長親自去接的人。」

「聽說是……」

外面的聲音突然壓低，游安動了動耳朵，依然沒能捕捉到後半句話。

「斯科拉星獄是什麼香餑餑嗎？來競爭的候選人都那麼厲害？」

「除了第一位吧，那個看起來挺普通的。」

「你是沒看到她的簡歷，帝國政治學院的優秀畢業生，履歷可漂亮了，筆試也是第一名，比第二高出不少分。」

「履歷再漂亮也沒用，平民出生，註定……」

談話聲漸漸遠去，游安隨手把空紙杯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回到狹小的出租屋，游安打開星網，開始搜索斯科拉星獄的信息。

斯科拉星獄，始建於星曆1851年，與星曆1903年進行擴建改造，具有最頂尖的安全防護系統，是帝國管理最嚴格的星獄之一……

除了最基本的介紹資料，看不出任何特別的地方。

游安解開領口頂端的一顆金屬紐扣，長嘆一口氣。

這個工作看來希望不大了，幸好她還有幾個待面試的選項，雖然福利待遇不如斯科拉星獄，但是作為備胎也沒什麼可挑剔的。

第二天一早，游安習慣性地一邊吃着早餐，一邊在個人終端上點開了帝國早報的推送。

第一條消息，帝國教育部召開第938屆畢業生就業工作進展情況調研會。

游安隨意掃了一眼，劃到下一條——帝國十大金飯碗行業簡析。

不愧是大數據的推送，游安隨手把這條新聞扔進收藏夾落灰。

第三條，昨夜十點，一輛最新款銀河2000懸浮車在衡東區發生車禍，車主當場身亡。近年來，懸浮車事故率連年上升，引起民眾熱議……

熟悉的字眼立刻引起了游安的注意，[銀河2000懸浮車]，是巧合嗎？

最新款銀河2000懸浮車發佈沒多久，因為價格高昂和限購的原因，目前使用的人寥寥無幾。

游安搖搖頭，就算真的是昨天的候選人出事了，這個名額也落不到她頭上，今天她還有一場交通署的面試，得早點過去。

從交通署出來時，游安的個人終端閃爍了一下。

她點開新信息通知，是斯科拉星獄的錄取結果公示，錄取人的照片正是昨天她在走廊里遇到的那名候選人。

「波萊托……」

游安淺灰色的瞳孔中映照出黑色的印刷字體。

「滴滴——」一條來電顯示跳出界面。

游安按下通訊鍵。

「游安，今晚有個慶祝會，你一定要來！」

「菲娜，我最近還有好幾個面試要準備——」

游安對菲娜的熱情有些難以招架，正想委婉拒絕，卻被菲娜激動的聲音打斷。

「游安，你聽我說，今天慶祝派對的主人公可是成功通過了斯科拉星獄的考試，你之前不是也打算報考獄警嗎，正好過來取取經。對了，你準備考的是哪個星獄？」

游安到嘴邊的話突然咽了回去，她不自覺地捏緊了手心，「你說的這個人，叫什麼名字？」

「波萊托，波萊托·法姆，是我們隔壁學院的。」

菲娜還在另一頭喋喋不休，「我可是好不容易拿到的邀請函，機會難得，你千萬不能錯過……」

「晚上幾點？」

菲娜還打算說什麼，卻突然愣住了，「你答應了？」

「嗯。」

「晚上八點，在博洛尼亞大酒店。」

「行，我們那裏見。」

博洛尼亞大酒店位於寸土寸金的衡東區，當游安輾轉3趟公共軌道線來到這裏時，天色已經黑了。

星星點點的輝煌燈光由遠至近接連點亮，照亮了這片夜空。

一棟棟充滿未來感的恢弘建築燈火通明，身穿華服的精英上流人士從一輛輛昂貴氣派的懸浮車上走下，慢步走進這些銷金窟。

「游安，這邊。」

酒店門口，菲娜穿了一襲紅色禮服裙，正沖着游安招手。

游安快步穿過馬路走近，就被菲娜挽住了胳膊。

「把你叫出來一次真不容易。」

「那個波萊托，你是怎麼認識的？」游安跟着菲娜走進博洛尼亞大酒店，淺灰色的眼珠在驟然亮起的光線下不自然地微微轉動。

「之前有個大學聯誼會，我想拉你一起去被你拒絕了的那次……」

游安試圖回想了一下，但是她拒絕菲娜的次數太多了，對此毫無印象。

兩人一同走進慶祝會的大廳，沒一會兒菲娜就被人簇擁著拉走了。

游安掃過現場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靜候主人公的出場。

半個多小時后，菲娜才帶着一絲微醺從人群中擠出，來到游安身邊。

「你怎麼呆在這個角落？等波萊托來了，我帶你去打個招呼……」

說話間，門口傳來一陣歡呼。

那張游安昨日剛剛見過的面孔在人群中出現，帶着一絲驕矜與得意。

「是波萊托！」

菲娜拉着游安起身，就想往人群中心走。

「等一會兒吧，現在人太多了。」游安安撫般拍了拍菲娜的手。

菲娜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游安一眼。

游安看着身穿高級深藍色西裝的波萊托拿着酒杯在會場里自如穿梭，就像一個志得意滿的成功者。

「菲娜，你是什麼時候拿到的邀請函？」游安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嗯？今天下午，怎麼了？」

「具體時間呢？」

「你問這個幹嘛？」菲娜一邊說着，一邊還是打開個人終端看了一眼電子邀請函收到的時間，「下午四點。」

游安微微眯起眼睛，斯科拉星獄的錄取結果公示時間是下午三點。

一小時的時間差，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如果要在博洛尼亞大酒店舉辦慶祝會，可以臨時預定嗎？」

菲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想什麼呢，這種地方當然要提前預訂了，就算是VIP，至少也要提前一天吧。」

游安心裏的疑慮愈發旺盛，波萊托的這場慶祝會，就彷彿被提前安排好了一般。

早就知道了錄取結果，或者說，早就知道了另一名有力競爭者的出局！

「哐當——」

一聲巨響從不遠處傳來，伴隨着凄厲的尖叫聲。

游安猛然回神，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游，游安……」

菲娜聲音顫抖，哆嗦著掐住了她的胳膊。

厚厚的猩紅絨面地毯上，一灘深紅色的液體緩緩向外蔓延，浸沒了散落一地的晶瑩玻璃碎渣。

巨大的水晶吊燈脫離了天花板上的吊頂，正好砸在一個人的頭頂，此時已經血肉模糊，看不清面容。

只有那身染上血污的高級深藍色西裝昭示了遇害者的身份——

這場慶祝會的主人公，波萊托·法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