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鳳仙
一百三十一、鳳仙
劉赤水，是平樂人。
此人從小就長得漂亮，而且聰慧過人。十五歲就考入了官辦學校。只可惜他父母死得早，沒人管教，他便閒遊放蕩荒廢了學業。
他家也就是小康水平，但他卻十分注重裝修打扮，家中的器物都是些精美物件。
一天傍晚，有朋友叫他去喝酒，結果走得急，忘了把燈吹滅。喝到一半忽然想起來，趕緊往家跑。到門口忽然聽見屋裏有輕微的說話聲，他便偷偷的往屋裏看，發現有一位少年摟着一位美女在他的床上睡覺。他房子隔壁是一間大戶人家的廢宅，經常會出一些怪異之事，他心想這肯定是狐精，倒也不害怕。一下子衝進屋中喊道：「誰讓你們在我床上睡覺！」
二人驚醒，慌忙抱起衣服光着身子跑了出去。結果還是丟下了一條紫色的絹褲，褲帶上還系著一個針線荷包。
劉赤水心中大喜，害怕他們回來偷走，便藏在被子裏緊緊抱住。過了一會果然來了一位頭髮亂糟糟的丫鬟，問劉赤水要東西。劉赤水笑着要報酬，丫鬟說給他好酒，他不答應；又說給他銀子，依然不答應。丫鬟笑了笑走了，一會兒又回來說：「我家大小姐說了，如果你把東西還給她，那她就給你說個漂亮媳婦。」
「你家大小姐是哪裏人？」
「我家姓皮，大小姐小名八仙，跟他睡一起的那是胡郎；二小姐小名水仙，嫁給了富川丁官人；三小姐小名鳳仙，比兩個姐姐都漂亮，見過她的都喜歡。」
看來這是要把鳳仙許給他了，但是劉赤水還是害怕對方食言，便說要聽到確定的消息才可以。丫鬟只好又跑了一趟，回來說道：「大小姐讓我告訴你：好事多磨，哪有一下子就能成的道理？剛才我已經跟妹妹說了，但是卻被她頂了回來。先暫緩幾天等等看，我家也不是那說話不算數的人。」劉赤水想了一下，才把褲子還給了她。
幾天過去了，渺無信息。這天剛擦黑，劉赤水出門歸來，關上門剛坐下，忽然門又開了，進來兩個人，抬着一位用被子包着的美女，說着：「新娘子給你送來了！」笑着放在他床上就走了。劉赤水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喝醉了，渾身酒氣。但看美女醉態，簡直是傾國傾城。劉赤水開心的不得了，三下五除二就把美女脫了個精光。這時美女已經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見了劉赤水，只是手腳還難以動彈，恨恨的說道：「八仙這個賤人，把我給賣了！」
看來這就是鳳仙了，劉赤水趕緊把自己也脫光了，把她摟在了懷中。鳳仙嫌他身上涼，笑着說：「今夕何夕，見此涼人！」
劉赤水跟着說道：「子兮子兮，如此涼人何！」說完兩人就開始做遊戲了。
過了一會兒，鳳仙又說道：「那賤人真是無恥，弄髒了人家的床鋪，還用我來換她的褲子！我非得好好報復她不成！」
從此之後，鳳仙每夜都來，兩人恩愛非常。這天，鳳仙從袖袋中拿出一個金釧說道：「這是八仙的東西。」幾天之後，她又拿來一雙繡鞋。這鞋鑲嵌著珍珠，還有金線綉制的圖案，做工非常的精巧。鳳仙囑咐他讓他拿着去四處宣揚。劉赤水便跟親朋好友好好的誇耀了一番，後來口口相傳，來看鞋的越來越多，甚至都開始給劉赤水酒啊錢的作為回報，劉赤水也將這鞋子當做珍寶一樣的好好收藏了起來。
結果這夜鳳仙竟然來跟他告別，劉赤水很驚訝，問她原因。鳳仙說道：「姐姐因為那鞋子的事情恨上我了，準備舉家搬到遠處去，以此斷絕你我的相好。」
劉赤水當然捨不得，趕忙表示願意把鞋子還回去。鳳仙卻說道：「不必還她，她就是用這招來拿我，你要還她，豈不是正中她的下懷。」
「那你不能自己留下來嗎？」
「父母都在遠方，目前這一家十幾口人，全靠着胡郎照顧，我若是不跟着，恐怕八仙那長舌婦又要給我造謠生事。」於是從此之後，鳳仙再沒有來過。
一晃兩年過去，劉赤水對鳳仙越發的想念。這天，他出門辦事歸來，偶然在路上遇到一位老僕牽馬，馱著一位女子慢慢的走着，跟他擦肩而過。女子掀起面紗扭頭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女子一眼，覺得十分漂亮。一會兒，一少年跟着過來，劉赤水便問道：「那女子是什麼人？似乎挺漂亮的。」
少年拱手一禮，笑着說：「公子過獎了，那正是小生妻子。」
劉赤水慌忙表示歉意，少年說道：「不要緊的。不過這南陽三葛，卻讓公子你得到了卧龍，那區區剩下的兩位，又何足掛齒呢!」
劉赤水聽得一頭霧水，一臉迷茫。少年說道：「工資不認識偷偷在你床上睡覺的人了嗎？」
劉赤水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胡公子。於是聊起連襟之誼，聊得十分開心。
胡公子說道：「岳父岳母剛剛回來，我這正要去拜見，你要不要一起？」劉赤水很開心，這必須要去，肯定能夠見到鳳仙。於是跟着他們進了縈山。山中有當地人避難時候留下的宅院，八仙下馬走了進去。一會兒工夫，出來好幾個人看，說道：「劉官人也來了呢。」
劉赤水進門拜見岳父岳母。看到還有一位少年，衣服鞋子都很漂亮。岳父介紹道：「這位是富川的丁女婿。」大家相互行禮落座。一會兒酒菜都上了桌，眾人談笑吃喝，十分融洽。
岳父說道：「今天三位女婿都來了，可以說是難得的聚會。這裏也沒有外人，就把孩子們都叫來吧，大家一起團聚團聚。」不多時，姐妹們就都出來了。老爺子命她們一起入座，各自挨着自己的相公。八仙看到劉赤水，便掩著嘴笑起來，鳳仙就跟她相互開起了玩笑。水仙的容貌稍差一點，但是端莊穩重，滿座都在相互談天說地，她只是面帶微笑的端著酒杯安靜的坐着。
於是這桌男男女女相互聊天敬酒，山珍海味的香氣中還夾雜着胭脂水粉的氣息，一家人喝的十分痛快。
這時劉赤水看到床頭上擺放着各種樂器，便過去拿來一隻玉笛，要為老丈人演奏一曲祝壽。老頭子很開心，便讓會樂器的都去拿一件，大家一起演奏。於是各人爭先恐後的去取了自己拿手的樂器，只有丁官人和鳳仙沒有去拿。八仙說道：「丁官人不懂樂理，不拿也罷，你難道是手指頭伸不開了嗎？」說着就把一副拍板扔到了鳳仙懷裏。於是各人一同演奏起來，老頭子高興的說道：「果然是一家人在一起最開心啊！你們姐們都是能歌善舞的，何不儘力表演一番？」
八仙於是站起身來，拉着水仙說道：「鳳仙從來把她的嗓子看的比金子還珍貴，不敢勞煩她了，我倆給大家唱一曲《洛妃》吧。」
兩人唱完，正好有個丫鬟托著一個金盤送來水果，大家都沒見過。老頭子說道：「這是從真臘國帶來的水果，名叫『田婆羅』。」說完便拿了幾顆放到了丁官人的面前。鳳仙不高興了，說道：「這對女婿的愛憎難道是以貧富來論的嗎？」
老爺子聽了略有不悅，但是沒說什麼。八仙接過話茬：「爹爹是因為丁官人來自他鄉，原來是客嘛。要是按照長幼來論，難道只有鳳妹妹有個拳頭大的窮酸郎君不成？」
鳳仙還是一臉不高興，脫掉了漂亮的外套，把鼓拍遞給身邊的丫鬟，唱了一曲《破窯》，聲淚俱下。完事拂袖而去，惹得滿座人都高興不起來。八仙說道：「這個臭丫頭，還是跟以前一樣任性。」說完追了出去，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劉赤水也覺得很沒面子，也告辭回家。走到半路，看到鳳仙在路邊坐着，喊他過去坐在身旁，說道：「郎君堂堂大丈夫，就不能幫枕邊人出口氣嗎？書中自有黃金屋，希望郎君好好努力！」說着抬起腳來：「我匆匆跑出門，鞋子給荊棘刺破了，我之前給你的東西，你有帶在身邊嗎？」
劉赤水還真帶着，便把鞋子拿了出來，鳳仙接過換上，劉赤水便想要她的舊鞋。鳳仙撲哧一笑，說道：「郎君真是大無賴啊，難道你還要把我的枕頭被褥的也揣在你懷裏不成？如果你真心愛我，那我倒是有個東西可以送你。」鳳仙從懷中拿出來一面鏡子遞給他：「你想見我，那必須得在書本之中尋找，不然的話，那你我恐怕相見無期了。」說完鳳仙就消失不見了，劉赤水收好鏡子，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家中。
往鏡中看，鳳仙還真在裏面，只不過是背對着他，而且看着至少相隔百步之遙。想起來她的囑咐，便閉門謝客，專心苦讀。一天，看到鏡中的人竟然轉過身來，似乎還在沖着他笑，他就更加珍視這面鏡子了。自己獨自一人的時候，便拿出來觀賞一番。如此一個月過去了，劉赤水的學習勁頭漸漸的小了，時常在外面玩嗨了家都不回。再看鏡中人，一副傷心模樣，似乎還在哭，第二天再看，人兒又背過身去了。這才明白：都是因為自己又開始不學習了吧。從此又開始閉門苦讀，晝夜不停，一個月過去，鏡中人又轉回了身。從此這鏡子就成了劉赤水的學業監測鏡，每當有事荒廢學業，鏡中人就會不開心，如果連續幾天苦讀，鏡中人就會露出笑容。於是他乾脆就把鏡子掛了起來，當做是激勵自己的老師。
就這樣堅持了兩年，一戰成名，考取了舉人。他高興地說道：「如今可算是對得起我家鳳仙了！」拿過鏡子一看，只見鏡中人睫毛彎彎，明眸皓齒，那笑容令他神魂顛倒，彷彿就在眼前一樣。劉赤水看的目不轉睛，忽然鏡中人笑着說話了：「『影里情郎，畫中愛寵』，就是說的現在這幅場景吧。」
劉赤水嚇了一跳，四下一看，發現鳳仙竟然已經坐在了他的右邊。劉赤水高興的拉起她的手，問道岳父岳母近況，鳳仙說：「我上次跟你分別之後，都沒有回過家，一直藏身在附近的山洞之中，也算是跟郎君共嘗辛苦吧。」從此二人如同夫妻一樣的一同生活起來。
劉赤水去郡中赴宴，鳳仙也想跟着，於是一同乘車前往，別人卻即使面對面也看不到鳳仙。將要回來的時候，她悄悄的跟劉赤水商量，就說自己是他在郡中娶的老婆。回來之後，鳳仙便開始像正常人家的媳婦一樣，待客持家。見過她的都驚訝於她的美貌，卻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是狐狸精。
劉赤水是屬於富川縣令的學生，於是便前往拜謝，路上遇到了丁官人。丁官人熱情的邀請劉赤水到他家做客，招待的十分豐盛。他說：「岳父岳母最近又跑出去玩了。你二嫂回娘家，也快回來了。我一定會給他們寫信，告知他們你高中的喜訊，到時一起前去為你祝賀。」
劉赤水客氣了幾句，懷疑丁官人也是狐精，但是詳細跟他聊了聊身世之後，才知道原來他是富川的一位大商人的公子。之前，有天傍晚丁官人從別墅回家，路上遇到水仙自己散步，丁官人看她長得漂亮，就光看她。水仙便要求跟他一同趕路，丁官人自然很高興，於是帶着她回到了家中書房，之後就睡在一起了。後來他發現水仙能從窗欞中進屋，才知道她是狐精。水仙告訴他：「郎君不必害怕，我是看你誠實可靠，所以願意對你託付終身。」丁官人十分寵愛水仙，竟然沒有再娶妻。
劉赤水回家之後，借了隔壁家的大宅子準備招待前來祝賀的客人。房屋打掃乾淨了，但是卻愁著沒有傢具。第二天再看時候，屋中家什竟然都擺設齊全了。過了幾天，果然有三十來人，帶着酒水彩禮的來了。車馬盈門，街巷都給堵了。劉赤水給岳父和著丁、胡施禮，之後領着他們來到客房之中。鳳仙則迎著母親還有兩位姐姐去了裏屋。八仙說道：「你這小妮子如今可是金貴了，現在不會再怨我這個大媒人了吧？把我的金釧和繡鞋還給我吧？」
鳳仙找了找，拿出來還給了八仙，說道：「鞋子確實還是那雙鞋，只不過是已經被千萬人看了個夠了。」
八仙拿起鞋子打在鳳仙背上，說道：「你就替你家劉郎受這一下吧。」回手就把鞋子扔到了火里，說道：「新時如花開，舊時如花謝。珍重不曾著，姬娥來相借。」
水仙跟着說道：「曾經籠玉筍，著出萬人稱。若使姬娥見，應憐太瘦生。」
鳳仙撥了撥火，說道：「夜夜上青天，一朝去所歡。留得纖纖影，遍與世人看。」說完把灰燼捻起放在盤子中，堆了有小小的十來堆。這時劉赤水過來了，她便把盤子遞給了他。
劉赤水一看，盤子裏竟然滿是繡鞋，跟以前那雙一模一樣。八仙趕忙跑過來，一把將盤子推落地上，結果還有一兩隻安穩落地。八仙又彎腰吹了兩口氣，繡鞋才都不見了蹤影。
第二天，丁官人以路途遙遠為由，帶着水仙先回去了。八仙只顧著跟妹妹玩鬧，老頭子和胡公子催了她好多次，直到中午才出門而來，跟着眾人回去了。
剛來之時，他們隊伍十分龐大，前來看熱鬧的人非常多。有兩個賊人見到美女，被迷得神魂顛倒，於是計劃等他們回去的時候在路上打劫。
他們一走，這倆賊就從後面跟上了，相隔也就不到一箭的距離。但是隊伍的馬都跑的很快，賊追不上，只能遠遠的跟着。後來到了山隘口，道路狹窄，兩邊還有懸崖，隊伍就走的慢了。一賊趕忙追上來，拿着刀吱哇亂叫，眾人嚇得四處奔逃。賊下馬掀開車簾，卻發現裏面坐的是一位老太太。驚愕見以為自己竟然搶了美女的母親，正要去別處查看時，忽然飛來一刀砍在他手臂上，接着就被綁起來了。這時他再一看，這哪裏是懸崖夾着的山谷小路，竟然是平樂的城門口。車裏那老太太，是李進士的母親，這是正從鄉下回來。另一賊來得晚了點，也被人砍斷馬腿抓住了。官兵將他們送到太守那裏審問，沒說幾句就都招了。當時正好還有個大盜案子沒破，仔細一問，竟然就是這兩位。
第二年開春，劉赤水又考中了進士，鳳仙擔心找來禍端，便沒讓親戚們前來祝賀。劉赤水也沒有再娶別的女人。直到他當官以後，才納了個妾，生了兩個兒子。
浦老先生點評道：這世態炎涼，仙家和凡人也沒有什麼不一樣嘛！「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可惜我沒有一位爭強好勝的美嬌妻，來做我的鏡中人給我鞭策啊。我只好祈禱能有像恆河沙那麼多的仙人，都把自己美麗的女兒下嫁到人間來，這樣在這貧窮的人海之中，也能讓芸芸眾生少受些苦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