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劍鑄騰龍

(21)劍鑄騰龍

手心的舊痕隱藏着過去的傷痛留在原處,當人們再次將它想起,用力捏緊自己的手掌,依舊會捏痛了那痕迹,從中滲出渾濁昏暗的血水,人們便退縮了,將那傷口再次地包紮起來,將它再次隱藏在黑暗…

但是青年並不打算要順從這種慣性,就著那血水用力捏緊了自己的劍柄,用劍用力地劈向了暗沉的虛空,直到那裂隙、迸出一絲刺目的閃光。

王城宮中,東宮正殿,玳善披好衣服離了席,送出了那漆盒之後他像是放下了心中久壓的一塊巨石,往常沉重的心情似乎被解開了不少,因久病而變得蒼白的面容也恢復了幾分神色,他順手抄起放在桌角的佩劍,想要將它抽出,但僅是出了一半,他便又後悔了,突然地停了手,又任由那劍慢慢地滑回了鞘中。他又在原地呆立了許久,方才重新走着,將劍重新置回了後邊空置的劍架,而後進入了一條久無人踏的荒僻小徑,來到了御花園中的一個清冷空寂的角落。

這裏鮮有人行,玳善在這裏可以難得地放鬆一下自己,他坐在大樹蔭蔽下的一張石凳,那石凳大概是久無人坐了,刺骨的冰涼感覺瞬時便傳遍了他的全身,但這冰冷、也似乎是讓他身體內里散發出的燥熱稍稍緩解了些;偶也有些涼風撫過他的脖頸,他的魂魄卻好似是在在這片空寂里出了竅,正沉醉於這一片荒僻又空闊的清靜久久不能自拔。

不知過去了多久,久到他身周的環境全部都變得有些昏暗了,突然、一個熟悉的溫柔聲音忽地出現在他的身旁,並且正小心地敲打着他的耳膜,「公子已經許久...沒有到此處來了啊..」玳善猛地被這聲音給驚醒,回身尋着那聲音的出處,那裏卻並沒有什麼人站着的痕迹,聲音也正以極快的速度消逝著,玳善伸手去觸,卻也只有猛抓住了一把空氣,「你為何、就算是念想,也不願再與我見上一面?..」說着的時候,他也沒有放鬆自己在之前就已經緊緊捏住的拳頭,而就在此時,有一雙纖纖玉手、正在輕輕地搭上他的肩頭,他卻一時晃了神,直到又一個聲音重新成響,並很快籠罩了他,他這才回過了神,「殿下,何事讓您這般出神?」但是也讓他能夠看清楚這個已經走到他近前的女子,卻仍是頓了許久,方鬆開了自己緊握的拳頭,對着那人說了話,「..玉璉,我還是有些害怕..」還沒把話說完,他就先把那女子給緊緊地抱在了自己的懷中,眼角滑下了一滴淚來,結在臉上,成了一道極明顯的淚漬,也讓他的眼睛腫成了通紅的模樣。

「雖不知公子所講是何事,但我想、那必定是一個讓您鼓足了勇氣才做出的決定。」這個被玳善喚作玉璉的女子並沒有第一時間去掙脫玳善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而是下意識地先在他的耳側輕聲細語地說起了話。許久,玳善冷靜了下來,漸漸也止住了流淚,將自己滿溢出來的情緒給重新收斂起來,慢慢地將自己緊擁的懷抱給放鬆了下來,這才便有空閑定睛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前之人,立刻帶着抱歉說道,「玉璉,是我冒犯了..我又把你、當作了她。」話音還未落,他便又像是要更咽了一般,玉璉卻並沒有多少生氣,似乎是早已猜到了他所講之意,「公子不必為此種小事如此拘謹,玉璉此行前來,也就不是為增加您的憂慮,是為了要排解您的憂慮而來的啊。」玉璉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如同是一個溫柔的擁抱,輕輕地將玳善包裹,但是這卻讓玳善感覺愈發地愧疚了,但又對着玉璉說不出什麼旁的話,只好就靜靜地凝望着她,用自己的視線輕柔地描繪着她輕柔而飄忽的輪廓。

玘英殿後堂,玳璽百無聊賴,亦如同他小時候一樣,他的兄長替他擋下了大部分的重責和重擔,讓他可以幾乎無慮地隨自己的意志成長,但也有些壞處,越是成長了起來,他便越是覺得自己有些迷失了。尤其是最近,宮中日益沉重而凝滯起來的氣氛,竟讓他這個獨一份的「閑人」也覺得自己似乎、格外地空虛了起來。理逸大約也察覺到了自己主上這種不同於尋常的空虛,在打點完自己日常的事務之後,便沒有立刻回去自己的住處,而是守在了內殿的觀察範圍內,待在了自己百無聊賴的主上的視線可及之處,但也沒有像平常那樣搭幾句腔。

直到玳璽找回了精神,才注意到了自己身邊的理逸,先說了話,理逸也只是簡單地做了回應,但很快就緘了口。玳璽見理逸這幅反應,不禁失笑道,「理逸,連你也覺得、我這皇子,是可有可無的嗎?」理逸見狀忙釋着意,「小人從不敢有此想法。小人便只希望主上平安無事。」說罷,理逸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正了正身子,繼續侍立在玳璽的身側。

玳璽顧自嘆了口氣,「唉,是我近來太敏感了些,你說的倒是沒錯的...在這深宮之中,能夠平安無事、百歲無憂,真的是一件最奢侈的事了。我居然還要對這情形有些微詞,着實是有些過分了。」他不禁失笑,似乎是在寬慰理逸,但大概、更多的是在寬慰他自己。理逸眼見他並沒有什麼大問題,便就先行告退到進殿當中休息去了,玘英殿中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那種清閑暇適的氛圍。與其同時,東宮偏側的荒園裏,像是正在發生着什麼細微到難以察覺的劇變。

玳善和玉璉依然是在荒園裏靜靜地待着,卻好像隱約間觸動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凌亂思緒,使他的額頭突然間開始出現了一陣陣的發漲,慢慢地終於疼痛增加到了他難以忍受的程度,他便開始用勁捏緊了拳頭,指縫間似乎有鮮血滲透出來,又開始助長了他心底的苦痛,使他一時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猛地一下跌坐在了荒園的一塊廢棄的大青石上。

「公子!你沒事吧!」玉璉立刻飛撲到了玳善的身側近旁,但玳善的頭疼依舊沒有半點好轉,反而連同視線也開始變得有些暈眩了起來,耳朵里感覺鼓鼓囊囊的,暫時也變作了嗡嗡一片,聽不見其他細碎的聲響,就連玉璉貼在他耳邊說的話語此刻也只剩下了一聲聲尖刺而單調的噪音猛刺著現時他已然變得異常敏感和脆弱的耳膜。不知過去了多久,他只見得自己的身邊早已浸透了一片漆黑,一陣涼意慢慢地襲卷了兩個單薄且隔膜的身影,這時玳善才稍稍地找回了一點自己的精神,看着這一切,玉璉這才將自己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了一點點,一時放鬆,她又因為這夜晚透骨的寒意而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玉璉,是我在這睡得太久了些,你等得累了吧?」說着,玳善順手解下自己披在身上的外套披到了玉璉的身上,雖然在這一片漆黑並看不太清她的面貌和身形,但他仍然能夠感受到她身上所發散出來的強烈的氣息,「這、都是我的錯,連你也要被我的猶豫所牽累,對不起...」說着話,他似乎仍覺得不夠,便又將她一把緊緊地摟入自己懷中,霎那間像是有許多的細小光點自他的眼角飛過,又極迅速地飛向了某個不知名的遠處,零星地描摹著這座寂靜深宮沉重而血腥的輪廓,但最終那光點、依舊只是被那龐大的黑暗給整個地吞沒...黑暗之中,兩人的氣息一點點靠近,又飛速地遠離開來,直到無法感受到彼此才逐漸放慢了腳步,玳善望了望已掌了燈的東宮內殿,心裏好像一下子放下了什麼,感覺到了有那麼一絲的疲憊,接着感覺自己的身軀正在被這疲憊漸次吞沒,一時間昏然倒地也不曾知曉,便就這樣子倒在冰冷的地上沉沉地睡去了。

玉璉眼見玳善就這樣忽然地倒地不起后,才緩緩地俯下身去,伸出手去撫摸着他粗硬的面部輪廓,那肌膚與輪廓不同,是如此的細膩而柔軟,如細綢般輕輕地劃過了她的指縫,話語便不自主地自嘴角吐露出來,「公子,若我是那個要將你推入無盡深淵的人,你還會像方才那樣將我緊擁嗎?」玳善像是持續昏睡着,並沒有理會玉璉輕聲的自語,她一語作罷也只是輕嘆了一口氣,踏過那荒園中一地的荒蕪重新消隱在了幽深晦暗的虛影之中,只留下玳善一人仍然躺在地上,但他卻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緊盯着四周籠罩過來的暗色,像是仍在回味着之前的氛圍,許久,方才顧自說出話來,「玉璉,我本就已經身處於深淵之底,又何懼你這一推呢?最糟糕也不過是消失無蹤罷了,不足為懼..」雖是這樣說着,但他的語氣卻隱約地有些顫抖了,夜晚冰涼的地氣以極緩慢的速度侵奪着他身上僅存的溫度,那寒冷順帶着也剝奪走了他手腳可活動的氣力,令他連最後一點逃跑的力氣也漸漸地不具備了,只能就這樣子繼續地躺着,直到失去意識,直到黎明到來,他也依舊沉睡着,呼吸虛浮得就如同是死去了一般,但他還仍然活着。等到他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換了身衣裝躺在寢堂溫暖的卧榻上了,身邊候着的是、他近日以來難得一見的大陣仗,這些人眼見他已然蘇醒了過來,都似乎是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

玳善四下轉動視線尋找著自己熟悉的身影,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發現了正侍立着的祺雲,就下意識地想伸出手招呼祺雲過來,但大概是他的力氣太不足夠了,口中的話語並沒有說出口,只好用盡全力伸直了手掌,祺雲沒有得到主上直接的指示,他雖已注意到了主上迫切的呼喚,但是礙於還有他人的在場,所以並沒有選擇立刻來到玳善的身邊,只是先由著太醫們進行着繁複的診斷,而他則把自己先退到了進殿之內,等候着那些大人們的必要時的招喚。

「祺、祺雲...」玳善仍在鍥而不捨地呼喚著,但由於氣力實在是太過於微弱,他這聲音就無奈地變作了一陣混亂的嘟噥,醫官們更是將這聲響當作了他重病之時虛弱的噫語,一致認為這位少君因為舊疾以及經夜的風寒已經病入膏肓了。但玳善大概是真的執意要尋到祺雲,久喚不至后他便掙扎著靠坐在了床榻上,轉過頭去繼續尋找著自己近侍的身影。恰在此時,祺雲也正好重新踏入了內殿之中,遠遠便望見了床榻之上正掙扎著坐穩的少主,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少主的急切心情和實在虛弱的身體。醫官們見玳善已經沒有大恙,就又替他把了脈開了方子便請命離開了;祺雲眼見着他們走開遠了,這才恢復了平日裏的迅疾,快步走到少主的身邊,一把穩住了玳善因虛弱而略微搖晃的身體。「祺雲,在我昏睡之時,是否有什麼人來尋過我?或者說、有沒有發生什麼特異之事?」玳善問祺雲的第一句問話,便是與他現時的虛弱毫無關聯的部分,但也就是這些部分,似乎隱藏了許多鮮為人知的因由。

祺雲轉了轉自己的眼睛說道,「也沒有什麼大事,都是些平常的事而已。」語氣間,像是隱藏了什麼極重要的內容,似乎是可以改變玳善生死進路的事由。但玳善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僅僅是輕聲地答應了下來,一面又靠坐在了床榻的邊沿上。祺雲眼見少主沒了大礙,臉色看起來也不是像之前那般虛弱了,心裏鬆了一口氣,「少主,那您先歇息罷,小的就不打擾您了。葯與飲食過會兒準備妥當后我會親自送過來。」玳善聞言輕笑一聲,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抬手揚了揚,祺雲便飛快地先退出去了。

東宮後殿,廢殿之中的黑暗深處綻出一道刺目的閃光,隨後從這閃光的裂隙中擠出一個聲音,「少主昏倒,這是個什麼情況!?」這聲音聽起來像是浸透了寒冷和悲戚的意味,只是正在與他對話的,也是一個聽來十分熟悉的充滿迷濛氣息的聲音,「沒什麼大礙的,只是去問了問那位少主現時的本意,還算是有點收穫的...」「哦?有點收穫?少主總算要有所行動了嗎?」黑暗裏的聲音雖還仍是平靜,但明顯多了那麼隱約一絲的興奮。「我們大概、可以更進一步了...」進行到這裏,兩人的對話就沒有再繼續下去了,抑或是聲音全都輕得聽不清了,讓這廢殿重又進入了一片冷清的黑暗,但也與之前有了些許的不同,那微茫的光亮似乎有了什麼延續,出現了幾分虛無的形狀漸漸地刻印在了這片久未臨世的黑暗之中,令人感覺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可自拔了。

王城近郊密林深處,林中廢宅一隅,望錦特意避開了其他的人眾,尋到了這麼一個僻靜之處讓自己能發些不着邊際的想;也確實是與他到此處的目的全無關係,他卻仍是想着出了神,連身邊冷風悄悄吹襲也沒有察覺,然後溫暖也就這樣慢慢地從他的身側溜走了。這時他才發覺了一絲涼意、正一點點爬上他的鼻尖,不由地他就猛然打了一個噴嚏,不過也就是因為這個小小的響動,就立刻為他自己獨尋的清靜地得到了一個同樣獨特的關注。

「少俠為何獨自於此?今日閣主不是...」那是言落的輕柔聲音,望錦猛一回神,轉過身來,卻一下快要撞上言落靠近過來的孱弱的身體,他下意識地一側身,又一不小心碰上了言落投射過來的灼熱目光。「姑娘,你怎麼會獨自尋到此處?我、我有些事情需要自己一個人想想,所以...」望錦的話也聽起來有那麼一點點地顫抖了。言落卻突然掩面一笑,「不用擔心,我不是來尋你回去那邊的。相反,我也是想來找個地方避避靜。」「哦,是這樣嗎?那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望錦小心翼翼地說着話,同時照顧著身邊言落的情緒,言落好像也因此愈發地放鬆了下來,往望錦的身邊又靠近了幾分,「見着少俠,如此小談幾句,也算是放鬆了。公子、據說不日便會趕來這宅中與大夥見上一面了。」她的語氣因為喜悅與輕鬆似乎變得更加的飛揚了起來。

「哦?這又是什麼好消息?」望錦聞言,不自覺地便一把把言落輕輕攬入了自己的懷中,言落亦沒有反抗,只是任由他抱着,等到半晌過後,他才慢慢地將她給鬆了開來,將話頭繼續說了下去,「林霧叔叔和龍隱他們、還在庭中嗎?」望錦此刻的話語像是無處不透露著溢於言表的喜悅。「現在、許是已經回房休息了吧..」言落猶豫了一下才出言,望錦卻先一步跨過了她的身邊,只留下了一個聲音還停留在她的耳畔,「姑娘,那在下就先走一步了,你也且早些回屋,夜裏風涼,莫要着涼了!」匆忙告別的話語結尾,卻是一句對着她言說的囑託。

望錦的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卻早已化作了一道黑夜中卷襲塵土的風,這股涼透了的風猛地刮過言落孱弱的身體,這個角落似乎又重新進入了一片致命寂靜的空當。「其實、我是想要來尋你的..便只想要來尋你一人..」言落的話語說得極輕,很快便就聽不見了,被裹挾著進了一股不知為何就越來越強勁起來的暴風。望錦此刻也愣了一下,不知是否是因為聽到了這隱約的輕聲話語,又或者是聽到了什麼旁的聲響,他立在原地,口中喃喃地說道,「..我知道...」說罷方才重新邁開了腳步,往林霧房間的方向走去了,「但是我大概還是、不夠勇敢吧..」他小聲地說着,像是自語,顧自嘆了一口氣,還是仍舊用力地踏出腳步。

密林深夜裏的暗色愈發地深邃起來,那其中穿透而過的月光就如同是一柄利劍,直直地插進瞭望錦的心底,也許是疼痛的模樣最便於被隱藏,他的臉上很快就看不見苦色,只留下一絲隱約的笑意於眉間閃爍,與他腰間懸著的一柄短匕,正交相輝映着黯然卻銳利的光。

王城深宮,玳善喝下藥劑之後人似乎舒服了不少,披上衣袍便慢慢地從床榻上坐了起來,但像是對處理事務還是有些力不從心的,便只是站了起來,在廳中緩慢地來回踱著步,臉上還稍微有些蒼白的顏色,其間只摻雜了一點點零星的緋紅,讓人一看就感覺他此刻是如此的孱弱,也許當真是風一吹、他的身體就便要栽倒。但他也仍然倔強,倔強地咬緊了嘴唇,咬到唇縫裏開始往外滲著血,他略微地感覺有些疼痛,才些許放鬆了其中的勁道。

他緩慢地走向劍架的近側,伸手將長劍捏在自己手中,但並沒有再繼續做些什麼,只是就這樣擎著,似乎是在進行着什麼極深刻的思考;一瞬,他稍一使勁,拔劍、揮劍、收劍,一意貫之,一氣呵成,忽然,於不遠處一支短鏢輕聲落地,鏢身尖端上還殘留着一絲濕潤的光采,做這些動作他像是耗費了許多氣力,突然感覺自己有十足的乏力,便單手撐在桌旁大口地喘著粗氣。

「少主,您的身手、似乎並不很受影響啊。」這說話人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有許多的阿諛。玳善轉神卻無意要接下他拋過來的玩笑話,臉色也變得愈發地蒼白了起來,話頭裏也隱約多加了幾分慍怒的情緒,「你們、都非得要把我逼迫到如此境地嗎?」說着,他的額頭又傳來了一陣猛烈又隱匿的疼痛,疼痛之餘,那份憤怒的情緒好像已減退了大半。「少主這話,倒是讓我聽不明白了。」那人似乎更加放鬆了些,甚至是笑着繼續說了下去,「何為逼迫?這、只不過是必要的程度罷了。」玳善雖想要立刻反駁過去,又感覺這人說的話沒有什麼不妥之處,於是便緘了口,轉頭又開始去撫弄著自己方才置下的長劍。

沉默中,說話之人漸漸顯露出了自己的身形,那是一個身形瘦削精幹的青年,臉龐上是有異於他年紀的成熟、和精緻到異於常人的五官。「我的決意...你也已然知曉了嗎?」玳善沒有轉頭,繼續背對着來人,只能感受到有一股極強烈的氣息正一點點地向他迫近。那人抬手輕輕撩了撩自己額前的碎發,眼神中放射出犀利而銳利的目光,玳善稍稍感覺到了一丁點兒的不自在,不自然的感覺令他後背一陣發癢,便伸手捋了捋略微褶皺的衣襟,用餘光打量著自己身後的壓迫,此時就聽到那人緩緩到來的發言,「少主此般思慮,倒確是令我等生出些別的心思了。玉璉私下決斷,給殿下添了這許多煩惱,在下在此先替她道了歉了。」話音落下,那人並沒有站在原地等待玳善的答話,玳善本想着轉過頭去面向著那人,但卻發現自己的身後已然只剩下了一股空蕩清冷的空氣,他忽然有些悵然若失,一時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半晌過後,也只是輕靠在桌子邊沿,淡淡地嘆了一口長氣,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口。

就在這時,祺雲恰好步入了內殿之中,一腳便踏碎了那似乎是在瞬時之間便凝固起來了的空氣,「殿下,殿外元明大人有事求見。是否要請他進來?」他一語作罷,仍然維持着自己平常恭順的模樣立在原地。「他來做甚?」玳善的問話略微地透露出了一些不耐煩的情緒,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本的平靜,嘆了口氣說道,「...且先讓他進來罷。」說着,玳善的腳步又立刻踱向了別處,一抬手就示意祺雲先退下去了,隨後自己又將桌台上的東西重新收斂了一番才徹底放下了一點心。但他前腳剛剛鬆了口氣。後腳的功夫元明就已經進到內殿中來了,「玳善殿下,陛下有旨,從即日起,您這東宮的守備就要交替給屬下的禁衛軍來接管了。今日,屬下便是先行來與您打個招呼。」元明說罷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陛下似乎是於您在殿後昏倒的那件事頗為不滿,當日便責罰了近衛軍的統領。」元明這樣說着的時候,聽起來倒像是有那麼幾分的惻隱的。玳善聽聞,心頭雖是猛地騰起了一陣無名火,但是仍然拚命地壓制住自己的火氣,「您只是、要與我來說這些話的嗎?龍結他、現在何處?」他用勁捏緊了拳頭,又轉過臉去凝視着在自己座下立着的元明,便一下又放鬆了緊握的雙拳,但他心裏也並沒有期望着要得到怎樣的回答,心裏已經隱約猜到了其中大概也有要藉機警告他的因由。元明看起來要比玳善放鬆了許多,只是照常回答著,「殿下,近衛軍眾人已調去宮門守備了。」玳善用力壓抑住自己即將噴薄出來的憤怒,儘力用着自己極盡平緩的語氣繼續說着話,「好,我知道了,那你先退下吧。」元明聞言,先一個作揖,便立刻退出內殿去了;而玳善則在確認元明已經走遠了之後方才將自己的臉上擺上了一絲焦慮的神情,疾步衝出殿外,往宮門營房的方向飛快地疾跑過去,只揚起了一陣回蕩在漆黑宮牆內的疾風。

宮門營房,玳善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樣衝進了這個地方,營房門口當值的小侍衛哪裏見過宮中主子的這副樣子,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只得畢恭畢敬地讓出一條路來,很快便將飛奔的玳善引進了內堂之中。直到這時才有個人走上前來,開口問起來玳善的來由,「殿下此番急迫,深夜到訪此處,不知是所為何事呢?」

玳善聞聲,一下站定,喘了一口氣,定睛看向面前之人,才緩緩地開了口,「永緒,也只有你敢這樣同我講話。那我也便不循那些規矩了,龍結他、現在何處?」他與這人倒像是十分熟悉的,話語間也自然地少了許多不必要的客套。「殿下無須為此憂心,幼弟此刻正在房中休息,傷、已經命人妥善處理過了,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人還有幾分虛弱罷了。」

「我能見他一面嗎?」玳善這時又突然變得謹慎小心了起來,永緒也隨之變作了同樣拘禮的樣子,「如果您執意要見,我等是無權阻攔您的。只是您這行動做出之後,可能會對您自己產生些不好的影響,這便是得不償失的了。」玳善聽聞,退了兩步,忽然蹙起了眉頭,又不甘心地往房中望了望,終是沒有再往前,轉而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個物件用力地交到了永緒的手中,「永緒,若是龍結他好些了,你就且先將這物什交予他保管...」說罷,他就頭也不回地重新進入到那瀰漫的黑暗之中去了。

他真的沒有再回頭,眼角強忍住了即將奔湧出來的淚水,只能在嘴邊喃喃地自語道,「縱是孤身一人,又被說是離經叛道,我也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悔意;但為何每次、每次都一定要讓我被歉意給充滿呢?」說話的聲音變得越來越輕,他的腳步卻忽然越走越快,突然與一人影迎頭撞上,一縷馨香掠過他的鼻翼,那人影卻又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消失不見了。玳善本就覺得那氣味於他來說極熟悉,想要看看那人的樣貌,但是他在黑暗之中遍尋未見也便放棄了,因是馬上也就自己的殿中了,他也便被迫不再去想那人影了,先緊趕幾步進了東宮的前院,那裏、祺雲正站在門內焦急地等待着他的返回,見他進到院中,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本無意要去涉及那懾人的血光,但現在、我大概是非要牽涉進去不可了。原是我被迫拿起鋒銳自衛,卻變作我要先將鋒銳刺入友人的胸膛,看着那鮮血迸出、看着那生命消逝,即使痛苦,我也只能繼續前進。因為我原來、從一開始,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題外話------

沒有鴿,只是我比較拖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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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之行龍為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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