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默古城
涼湘兒看着躺在血泊里，與元小音眉眼相似的人，有片刻怔愣，這一怔愣間，無數的刀劍都已朝她襲來，待涼湘兒反應過來，背上已經著了一道。
不過轉瞬，涼湘兒的聽泉劍一橫，身邊數名負隅頑抗的敵軍已經喪命在劍下，還有一些，死在那急急飛來的箭下。
涼湘兒還待殺敵，就覺得自己身子一輕，轉眼已經在馬上，在一個人的懷裏。
涼湘兒知道是誰，所以沒有掙扎。
「好了，湘兒，放心吧，有我們。」
涼湘兒從來不知道，原來聖上的聲音可以這樣溫柔。
「抱緊了！」
涼湘兒聞言，抱緊了。
頭埋在他的懷裏，不再去思考很多東西。
他說的，有他在。
那就好了，她本來只是守西境，竟然一路為他，如此辛勞，是該歇歇了。
元小音就算遭到了暗算，此戰還是一場惡戰。
涼湘兒殺了元小梵后，定北軍才往東南方向撤去，再退守臨渭城。
待黃昏落，默古城已如人間地獄。
狄安正從另一個戰場趕過來，迎着落日一路策馬而來，因為着急，只帶了一隊護衛前來，就是想看看涼湘兒這邊是否安然無恙。
不過眼前所見，卻讓狄安如落入了萬丈深淵。
是啊，自由驕傲如湘兒，若不是傾慕之人，怎麼會一路相隨到此？
湘兒一生高傲，可能反而看不清自己的心。
他，從小看着湘兒長大，應該知曉。
或許這就是一開始，自己就想要逃避的原因。
或許那時，就已經知道。
煙雨帝騎的馬自然是雄俊無比，一手將懷中人圈得很緊，一手緊勒馬韁繩，策馬馳去。
煙雨帝看到狄安的時候，怔了一下，但並沒有停下，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狄安靜默片刻，策馬往身後行去，即使他看到了湘兒背上的血跡，但那已不是他有資格關心的問題。
他已經沒有了資格。
狄安帶領煙雨軍，有序整頓，只待北域、西境、臨海，三軍齊發，直取聖都。
君至一路疾行，到了默古城駐軍的地方，早有隨行軍醫候着了。
「快，文閣主背後有刀傷。」
「是，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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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湘兒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從只有狄安和爺爺的童年，從漂泊闖蕩的少年，從遇見聖上以後的每一步，涼湘兒好像都重新夢了一遍。
可是夢裏面，很多事情，開始不一樣。
這種不一樣，讓熟睡的涼湘兒皺了皺眉頭。
「湘兒···」
有一道很溫柔的聲音，緩緩而堅定地進入了涼湘兒不安的夢。
只是溫柔到讓人會忍不住笑起來的聲音，讓涼湘兒更加不安，直覺是要結束這個夢。
而唯一的方式是，醒來。
涼湘兒緩緩地睜開眼，入眼的是聖上好看的眼睛。
涼湘兒一個彈起，只是接下來卻是皺眉，再皺，最後忍得眼淚在眼圈裏直打轉。
「疼······」涼湘兒終於還是沒忍住。
猛地支起身子的那一剎那，扯著了本已縫合的傷口。
坐在床邊的君至被她突然的動作驚到，等到伸手攔住她要翻過去的身子時，已經晚了，不過也算及時止損，不然只怕傷口全得扯開。
「你······」君至剩下的話，看到她又乖乖趴回去的樣子的時候，沒有再說下去。
涼湘兒的手緊握，忍過這陣疼痛。
「褚御醫，快來看看。」
一旁的褚御醫根本就沒有離開，此時早已看見，「無妨，我再幫忙縫合就好。」
涼湘兒雙眸含着眼淚，轉過頭來看着煙雨帝，道：「聖上不避一下嗎？」
君至看着，臉上有意味不明的笑。
涼湘兒不解，此時模樣在君至的眼裏，可愛到讓君至暫時忘掉了此時此地。君至微微動了動被人緊緊地抓着的手。
涼湘兒終於明白過來，急急忙忙放開手，臉上紅暈又起，已經轉向了另一邊。
「聖上快出去吧。」
君至終究出去了，在屋外只聽得涼湘兒的忍痛悶哼，心疼不已。
褚御醫不一會出得來，說道：「聖上，閣主說有事。」
煙雨帝點了點頭，推門進去。
涼湘兒見了他來，笑了笑，在君至要說什麼之前，先開口道：「聖上，你記得之前救了公主的那個女孩，小英嗎？」
君至的臉上有些失望，其實，他還有很多話想說，但也知道，此時什麼也說不了。
「知道，小英和爺爺。」君至走上前，再一次坐到涼湘兒的身邊，聽着她說話。
「那個小英，就是元小音。」涼湘兒道，「我在鷹鷲峽見到她，就覺得眼熟，儘管她假扮小英時有所裝扮，但是我知道是她，你說，她為什麼要接近你和公主？」
君至聞言，有些不信。
涼湘兒轉過頭來，認真地看着他，「聖上，你再想想，我邊睡着邊一直在想，你在聖都沒見過元小音嗎？你剛才看到了嗎？」
君至搖了搖頭。
涼湘兒有些失望，「我總覺得有什麼忽略了，她好好地跟着公主幹什麼，還去了中神殿，還到了聖上的身邊，但是卻沒有傷害你們？」
君至也是如此想，「你確定她就是小英嗎？如果是，為什麼當時沒有殺了我們？」
涼湘兒皺着眉，陷入深思，最後也有些質疑起自己的判斷來，難道不是？
涼湘兒沒有確實的證據，而且那小英當時，還作了裝扮，因此也有些懷疑，只得先按下不表，問道：「如今，聖上和狄安，還有李將軍，你們準備什麼時候東進？東邊的冷家，聖上不用擔心。公主和明書去了聖都，已經把冷清秋救了出來，冷清秋本來也無敵對的打算，如今我們勝局已定，冷家自然不用擔心。」
君至下意識地替她理了理前額的散發，聽她一點點分析，好像再亂的心緒都能靜下來，「臨海那邊來信，冷清秋已經與臨海有話，說是歸順煙雨朝，冷家出兵，剛好對付東北軍，這份功勞，他冷家定然會主動去要的。」
涼湘兒點了點頭，「聖上，還有，百裏子蘭，被翟嘯殺了。」
「我已知曉。」君至看着眼前深思的人，心裏暖暖的，想到了她在自己懷中時的那份安心，「我們遲些再出發，湘兒和我們一起東進吧。」
涼湘兒聞言，笑了，「都什麼時候了，自然是乘勝追擊，難道還給元小音和北聖再次集結的機會嗎？元小音非等閑人物，翟笑也是，你們得小心，我適合在聖上的身後，安定局勢，北部也才攻下，褚御醫說我這是小傷，三五天就能漸漸起身。我在這裏，安穩好北域，等你們拿下聖都的好消息。」
「有湘兒在，好像才能打勝戰。」
涼湘兒大概是脖子累了，換了個方向，說道：「這場勝利，是聖帝要拿下的。從西境到北域，湘兒累了。」
許久，兩人之間沒有再說任何話，就那樣靜靜地，好像也挺好。
門外傳來了兵將的彙報。
終究是煙雨帝先開了口。
「湘兒，那你好好在這裏，等我來接你。」
涼湘兒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煙雨帝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涼湘兒終究是回了頭，聽着他漸漸離去的腳步聲。
一個人，發了很久的呆。
有些事情，沒有發現，或許能安穩寂靜一生。
過自己喜歡的一生。
不用過那種連自己的心緒都掌控不住的一生。
可一旦被看見，才發現自己已經無能為力再去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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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有山領軍臨海。
李莫問已經帶了兵馬，與丞相領軍西境。
煙雨帝登上城樓，看着城外綿延數里的大軍。
狄安帶領眾將，早已迎候在默古城外。
「啟稟聖上，我軍已整裝完畢。」
煙雨帝回頭看了看靜默的默古城，心中有一處角落將這城裏的那個人，刻印進了心魂。
湘兒，等我來接你。
煙雨朝大軍，三面夾攻，直取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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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湘兒的傷勢不重，兩三天後便已經可以下床行走。寧伯游跟在她身後處處小心。
「聖上怎麼把你給留下了？」涼湘兒第一次知道寧伯游帶了兩萬兵馬守默古城的時候，也很驚訝。
寧伯游但笑不語，就像在泉城一樣，守護在她身邊。
「不後悔嗎？你錯過了一個新朝的最重要的一戰。」涼湘兒坐在院牆上，看着五月的默古城的古樹上長出的新芽。
寧伯游搖了搖頭，手中的糕點沒停過地往嘴裏塞，「我喜歡這大漠黃沙。」
涼湘兒看得饞了，「你也上來，糕點也拿上來。」
寧伯游依言一躍而上，不似涼湘兒那樣慵懶斜靠，而是筆直立在城牆上，涼湘兒接過他遞過來的糕點，「伯游哥哥還是這麼煞風景。」
「等你再好些，我們就把北邊也好好管管，北邊多少事，都是一團亂糟糟的，左相來信問，是否要派人過來幫你？」寧伯游顧左右而言他。
涼湘兒聞言，口中的糕點也不香了。
「我還記得你怎麼騙我的，騙我幫你管泉城。」涼湘兒埋怨道，是難得的放鬆和撒嬌。
寧伯游有被人說中的小尷尬，「看你整天無精打採的，着急，你這傷算什麼，北邊百姓如今惶恐得如無頭蒼蠅似的，你要是矯情完了，就跟我去看看。」
「說不過我，就拿這些事來抵我？」涼湘兒徹底無奈道，不怕別人跟你吵，就怕對方根本不在一個水平之內，或許水平比自己高一些。
「走嗎？」寧伯游期待地問。
涼湘兒塞了最後一塊糕點，將點心碟子扔給了寧伯游，拍了拍手，拿了剛才放在一旁的聽泉劍，飛身下了高牆。
「走吧！」
有了西境的經驗，北域就更有章法一些。
不過北域比西境的麻煩就是，有不少定北軍的殘餘勢力。時間在等待中，過得極慢，也極快，涼湘兒不知不覺已經在北域待了一月有餘，知道聖都那邊雖然難打，但是勝局已定，不過是時間問題。
涼湘兒一邊在北方建立新的戶籍制度，一邊將北方各城的情況掌握清楚，一邊還得防著殘餘勢力的不斷偷襲和刺殺。
這天，去往掩古堡的路上，涼湘兒又遇到了刺殺。
比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刺殺來得更明目張膽些，而寧伯游被自己派遣先去探明情況，所以自己身邊只有幾個護衛。
涼湘兒拿聽泉劍作了拐杖，支撐自己慢慢站起來，看着旁邊的屍體，有片刻恍惚，彷彿回到了西境自己帶兵時的情景，還有默古城殺敵的時候。那幾個跟着自己一段時間的侍衛，早已經死在了刺客劍下。
涼湘兒此時斬殺十多名殺手，已經有些筋疲力盡，待要坐下去歇息，聽着不遠處的馬蹄，心道不好，待看到馬上的人，涼湘兒這才放下心來，放任自己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你怎麼才來？」涼湘兒有些許抱怨。
「路上被絆住了，」寧伯游趕緊下馬，查看她的情況，「現在知道為什麼了，湘兒有受傷嗎？」
涼湘兒搖了搖頭，「我沒事，就是銘心他們·······」
寧伯游臉色有悲戚之色，「這北地，比西境難收拾。」
涼湘兒示意他扶起自己，寧伯游索性省事，一把將人打橫抱起，放到了馬上，「走，我們去掩古堡。」
涼湘兒支撐起來，牽着馬，往掩古堡方向行去，「掩古堡怎麼樣？」
寧伯游這才想起之前是去掩古堡查看堡民的情況，「掩古堡倒還好，沒有什麼可疑勢力，只是你剛才交手之人，能把湘兒打成這樣，只怕不是尋常勢力。」
涼湘兒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這幾次，可不像是之前那些小打小鬧，我總覺得，是正規軍士，難道元小音在北域，還有些成氣候的兵馬？」
涼湘兒說完，並沒有聽到寧伯游的回答。回頭看他，卻見着他沉默地牽着馬，往前走着。涼湘兒什麼人物，自然知道沒有這麼簡單，要是往日，伯游哥哥早就一頓責備。
「你知道了什麼？還跟我有關？」涼湘兒追問道。
寧伯游不敢看她，低着頭走着。
「是聖都的消息，前段時間說聖都負隅頑抗，這幾日為何沒了消息？」涼湘兒追問道。
見寧伯游還是不說話，涼湘兒嘆了口氣，「你知道我終究會知道的，你此時告訴我，又有什麼區別？」
寧伯游聞言，這才轉過頭來，心疼地看着剛剛經歷過刺殺的人，還是說了出來，「聖都那邊，早就攻下了，聖上已經登帝，臨海，西境、北域、東土，四域咸服，消息很快會傳到北境，我也瞞不了你幾時。」
寧伯游看着涼湘兒的表情，有心疼，他知道湘兒最討厭什麼。
「如今這天下，已經是煙雨朝。」
涼湘兒聽完，半晌未說話，後來彷彿想明白了，又沒想明白，「我還以為，會讓我去操辦登帝大典了，早知道，跟着去了，那你們······為何要瞞着我？」
寧伯游再一次陷入沉寂。
涼湘兒心中有許多不舍，「伯游哥哥，湘兒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今天就算我求你，告訴我真相，而不是把我蒙在鼓裏。」涼湘兒確實是累了，或者是慌了，有些事情，好像與自己想的不一樣。
「聖上幾日前臨朝，論功行賞，封王賞爵，大赦天下。」
涼湘兒等着他說完。
「還有·······還有就是，聖上於三日前，已經大婚，封煙雨朝帝后。」寧伯游終究還是說了出來。
涼湘兒止住了韁繩，騎在馬上，靜默了片刻，然後道：「帝后是誰？」
寧伯游再一次沉默，但是碰見涼湘兒的眼神，終究不再隱瞞。
「······元小音。」
「什麼？」涼湘兒皺眉，不敢相信，她以為，會是凌心。
「為什麼？」涼湘兒此時只覺滿腔的怒火，為什麼是元小音？
「元家小姐愛惜臣民，不願聖都及東北生靈塗炭，殺了北聖帝，投了煙雨朝。」寧伯游的語氣里，有嘲諷。
「然後呢？」涼湘兒質問。
「湘兒，我所知道的，也就這些了，而且狄將軍不讓我告訴你······」寧伯游也同樣有許多疑問，但是他也沒有答案。
他和湘兒，如今遠在北域，聖都的事情，他也不清楚。
「湘兒，聖上已經下旨仍舊封你為文淵閣閣主，與丞相共襄朝政，如今旨意已到，湘兒不日就得啟程，前往聖都和丞相一起總理朝政。」寧伯游趕緊補道。
「丞相是？」
「左相，聖上已經派人將左相接回了朝中，右相留在臨海幫助新的臨海王李莫問，如今百廢待興，聖上說，要你早日去聖都。」
涼湘兒並未回答。
寧伯游擔心地問：「湘兒，你會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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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涼湘兒處理好掩古堡的事情，回到默古城。
那裏，早已有聖都遣來的禁軍，等著將新朝的文閣主接回聖都，主持大局。
涼湘兒梳洗完畢，換了輕便的騎裝，待收拾完畢，對着手中的聽泉劍發獃。
「閣主？」
一道熟悉的聲音闖了進來。
涼湘兒回頭看，竟是雁兒。
「你何時到的？」
雁兒一身簡裝，見到自家的閣主，是真的高興，「左相把我帶着的，我說想來閣主身邊，左相又讓人送了我來。」
「只是，這又得出發了，你都沒來得及休息。」湘兒溫柔笑道。
「無妨，我可以的，左相告訴我，如今朝里那麼多事，都等著閣主去安排呢，我們快點出發吧。」雁兒一臉興奮。
涼湘兒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聽泉劍給了雁兒，「將這把劍收起來，把我的舊劍給我吧。」
「好！」雁兒接過劍，「放心，我都幫閣主收著。」
「你去準備準備，晌午過後，就出發去聖都！」
「是，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