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孩童失蹤案
成希四年春,長安城東,夜。
深巷,漆黑一片,偶爾能聽見遠處傳來的犬吠聲。
一農戶將懷內孩童哄睡,放到床榻上,瞧着他那熟睡的臉,這才安心的起身,
她疾步走向門邊,伸手使了力氣將門栓起。可當他再次回屋,卻發現,孩子不見了。
「立兒……立兒?」她急的將被子翻了又翻,床底下、桌案邊,灶火旁,屋舍內上上下下跑了好幾遍。
她在院內呼喊著,帶着哭腔,「立兒!!!」
可回應她的,只有那此深巷中傳來的此起彼伏的犬吠聲。
【尚書省*刑部】
「大人,有百姓來報案,城東一戶人家,孩子又失蹤了。」尤慶氣喘吁吁的從門外跑進來。
屋內,刑部尚書孫茂,正在和刑部侍郎韋靈兒,合議今日的案情。
「不是都張貼告示跟大家說了,夜晚一定要閉戶拴好門窗了嗎?」韋靈兒皺眉,五日內,這已經是失蹤的第七個孩童了。
「那婦人說了,門是拴好的,她身子不好,怕夜裏風硬,窗也早就關了。」
「豈有此理!」孫茂震怒,「真是越來越囂張了!立刻帶人去勘察現場!」
【東戶*婦人家】
屋內盆器東倒西歪,櫃門有的大開着,有的則半閉半敞。
主事秦田捏著鼻子從裏間出來,尤慶皺眉:「可有什麼發現?」
他捏著鼻子,半響,含糊不清的從嘴邊吐出三個字:「太臭了!」
「有線索?」韋靈兒轉身詢問,正打算抬腳,裏間卻響起尤慶的聲音:「是腐乳。」
「腐乳?」秦田聞言,終於捨得將手從鼻尖移開,「原來是腐乳啊,我還以為……」
在韋靈兒鄙夷的眼神底下,秦田還是將後面的話咽了下去。
「大人,屬下查看了,裏屋的窗欞常年不開,內側都用釘子定死了。外頭的這兩個窗,關上以後,用兩塊小板子撐上,外面的人是很難打開的,除非砸開。但是屬下看過了,並沒有撬動的痕迹。」
尤慶說完,韋靈兒點點頭,「大門也是一樣,她的防範意識很高,門閂用的木棍很硬,我剛剛去扳動了一下,多少得費點力氣。」
「那,哪裏都是好好的,難不成,這賊人是從屋頂飛下來的啊?」秦田不解,眾人卻抬眼看向房頂。
尤慶輕功了得,飛上屋檐片刻便朝着院內喊:「灰瓦確實有些裂縫,但瓦下儘是黃土,不可能有人能夠穿過。」
「這人莫非會穿牆?」秦田自顧自道:「是個術士……」
「砰——」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從頭頂拍下:「術你個頭,當今聖上初登基時下令剿滅巫邪之氣,是不是把你落下了?」
「我,我就是這麼一說……何必上綱上線嘛。」秦田嘟著嘴,委屈巴巴的揉着自己剛剛被巴掌親切『接觸』的頭。
「尤慶,立刻帶人清查孩童失蹤當晚,出過家門的人,重點查一下在附近出現過的人。」
【尚書省*刑部】
「主事,查過了,當晚一共有兩個人出現在附近,一個是盜聖寒雲廷,一個是……」尤慶遞來一張紙,說話的聲音卻壓低了半分,「林王爺。」
林王爺?
林王爺一直未入皇家玉碟,只因他是已故麗妃與別的男人的私生子,聖上為保全顏面,將麗妃處死。雖對這私生子十分嫌惡,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只好派了個宮人將他帶來宮外,慢慢撫養長大。
但皇子是皇子,他只得了個王爺的名號。
他整日戴着帷帽行事,無人知曉他的真實樣貌,且他雖無什麼實權在手,但所到之處大臣們卻都對他禮讓三分。
「是那個整日戴着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的?」
「正是。」尤慶道:「寒雲廷此刻已經被押進大殿了。」
-
寒雲廷,長安城內赫赫有名的盜聖。
無論是機關密佈的暗室,還是高牆森嚴的皇宮,所到之處,不留半點痕迹。
他偷盜手法高明,一生從未有過敗績,但卻失手在一桶花生油下。
正確的說法是,失足。
沒錯,那桶油,就是韋靈兒陰差陽錯潑灑的。
「來啦?」韋靈兒走進大殿,像是在問候什麼老友。
寒雲廷一襲黑衣大了半碼,跪在地上。遠遠望去,那些黑色布料堆積在一起,平白的多了些壓抑,但好在他長得算得上清秀,一雙靈巧的眼睛一轉,韋靈兒便知道他又開始打上鬼主意了。
「韋靈兒……」寒雲廷嘆了口氣,他誰都不服,就服眼前的這個姑娘,前幾日剛因為一桶花生油入獄,這關押了大半月,剛出來,又來了。
「別慌啊。」韋靈兒笑笑,「給盜聖鬆開啊,怎麼還押上了?」
「放心啊,我就是差人帶你過來聊一聊,沒有別的意思。」
呵呵,上次,寒雲廷就是信了韋靈兒這番鬼話,所以下了大牢。
這次他長心眼了,沒有吭聲,拍拍身上的泥灰,小心的坐在了一旁的木椅上。
「昨日夜裏亥時,你幹嘛去啦?」韋靈兒的聲音十分溫和,知道的以為她在審案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多關心他呢。
「出來透氣啊。」寒雲廷眼睛轉了一個圈,跟眼前的這個人講話,他還是小心點為妙,「我關了大半個月,出來欣賞月色啊。」
「那你為何偷盜孩童?」初一,賞什麼月,韋靈兒冷笑。
「什麼孩童?」寒雲廷一身冷汗,這個案子如今越來越離奇,百姓們都不敢讓自己的孩子出門了,他可不想跟這些東西扯上關係。
「你慌什麼啊?」韋靈兒語氣越發柔和了起來,「孩子們,被你藏在哪裏啦?」
「我沒有!」寒雲廷偷偷捏了一下衣襟,再抬頭,韋靈兒那副笑顏就精準的出現在了面前。
講真的,她這雙水一般的眸子,桃花般的小臉,真的溫柔起來,還是很蠱惑人心的。
「藏在城內?」
此話一出,寒雲廷徹底從那幻想里走了出來,「我昨晚是……」他聲音越發輕微,眼睛不自然的撇向一邊「西域不是進貢了一批珍寶么,我尋思去觀賞一二。」
「這可是涉及兩朝安好的大事,你是不是又想吃牢飯了啊?」韋靈兒揪住他的耳朵,只聽他求饒道:「半路尿急,瞧見有人影閃過去,我怕被發現,根本沒進去……韋靈兒,你輕點……」
「等一下,人影?」韋靈兒追問:「是男是女?身高?大概外形?」她知道,憑寒雲廷的伎倆,應該能感知個一二。
「我想想……你手先鬆開我……」
昨夜裏,月牙細小,這星星更像是和賊人約好一樣,一顆也沒得見。
「估摸著是個男子,大概比成年男子還要高一些,身形纖瘦。」寒雲廷回想着,若是女子腿長,絕對不足以跨越西域使者居住的外牆,直接到達對面的屋檐,就算是絕世高手,也十分困難。
「還有呢?」韋靈兒問。
「對了。」黑夜裏,那身影卻劃過一絲茭白,「那人應該是著一身白衣。」他頓了頓,愈發肯定。「對,一身白的那種。」
一身白衣。
長安城裏,林王爺林維揚,不但一身白衣,就連那常年不摘的帷帽,也是白的。
但提審一位王爺,似乎刑部還沒有那麼大的權利。
即使這位王爺不是正統的血脈,但畢竟還有這麼個名號。
次日
韋靈兒早就打聽過了,自家阿兄韋愈,今日要去王府拜訪禮部尚書,尚書府和林王府後院之一牆之隔,她可不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阿兄啊。」韋靈兒乾脆利落的坐在馬車前,自覺地拿起韁繩,「今日我充當車夫,就陪阿兄一起去。」
「靈兒,你不查案嗎?」孩童失蹤案如今鬧得人心惶惶,韋愈不理解她為何如此清閑。
「孫大人給我放了個假,放心吧,刑部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
禮部尚書的府邸中規中矩,韋靈兒和韋愈一同進去,寒暄了片刻,便假意自己肚子不舒服,隨着府內下人的指引,遛出了大殿。
她順着院牆旁的書,慢慢移動,偶爾有端茶倒水的下人從旁邊經過,她便躲到樹后。
幸好這春日裏百花齊放,這樹冠多也膨大茂密,藏一個人,綽綽有餘。
「你聽說了沒,前日,有孩童憑空消失了。」兩個僕人在低聲嘀咕。
「我知道,說是在娘親的眼皮子底下不見了,如今這長安城啊,怪事頻發,我看啊,多半是鬼魅作祟。」
「噓。」身旁的僕人四處張望了一番,小聲道:「當今聖上,最不喜這些鬼神之說,還是不要講了,小心隔牆有耳。」
鬼神,術士。
韋靈兒聽了暗暗嘆息,世人總愛把一些還未明了真相的事情,編造的誇大其詞。若是難以理解,便都加托在鬼魅身上。
她一定要把這個鬼魅給揪出來。
她快步移去後花園,便瞧見了北面院牆——那個翻過去,就能到林王府的地方。
只是,這院牆雖比不上宮裏高大,但對於不會輕功的她來說,還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她搬了些石頭,勉勉強強的算是爬了上去。
只是……該怎麼下去呢?
她抬眼望去,王府內,倒是一片寂靜,偶爾稀稀散散走過兩個下人,也無暇去瞧被樹葉擋住的院牆。
興許是覺得那旁是尚書府,不會有什麼問題。
她看看地上,秋日裏的花瓣灑落一地,宛若給這棕褐的泥土蓋了一床被子。她閉上眼,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跳了下去。
她盡量踮起腳尖走路,防止留下什麼腳印。
王府顯然比尚書府大,她只能憑着感覺,在不被發現的前提下,盡量的去尋找林維揚棲身的正殿,她繞到王府花園內,在樹葉的遮掩下,慢吞吞的移動着。
此時,卻聽到假山後,有人在低聲攀談。
「你確定有用?」
「放心,這是西域的毒,只要沾染上一滴,別說一個林維揚,就算是十個,也得死。」
韋靈兒心下一驚,是什麼人,在王府商議給王爺投毒?
她不由得將眼前的樹枝輕輕撥開,只是不巧,她見到的,是兩個穿着下人衣服的人的背影。
看着兩人那架勢,似乎是要行動了。
所以,林維揚此刻,應該在府內。
想到這,她連忙悄悄地跟上了那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