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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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山雨躺在沙發上，看着電視里的一條新聞：本市動物園的熊貓研究中心被國家動物學會授予瀕危物種研究獎，兩棲組組長葉雯則榮獲國際動物保護協會頒發的個人學術獎。電視畫面是兩隻熊貓嬉戲的場景。
山雨想，這次的實習，還真是值得一去的。既是有這樣的科研力量，自己不但能學以進益，才華也可有用武之地。
幾日來住在家裏，自然比學校舒服許多。他家屬於高幹家屬區，每家一棟二層小樓，環境也極清幽。父母不在家時居多，家裏請的小家政只有二十歲年紀，見山雨回來了，更是殷勤地端茶倒水，掃地擦桌，專揀山雨面前的事做。山雨也不多睬她，看罷電視，合眼仰在沙發上。他也不去想小蝶，蝴蝶冊子隨手丟在書桌上。
「山雨哥，你躺在這裏，可別着涼了。是不是一個人，怪沒意思的？」小保姆問道。她的口音總脫不去田壟里的氣息，故而山雨總不愛聽。
山雨只說道：「沒什麼。對了，你幹了半天，去歇歇吧。」
這原始打發人離開的話，偏偏對方聽了，反認作憐惜自己，干起活倒更勤謹了。
到了晚上，朱太太方回來。她年紀已近知天命之年，容顏卻並不顯老，身材微豐，衣着十分講究。母子倆一起吃罷了飯，朱太太說道：「我這兩天，公司里也忙，也沒好好照顧你。你爸又領了中央的命，南邊賑災去了，沒一個禮拜怕是回不來。對了，動物園那兒的工作，你要是不想去，就在家歇著，看看書也很好啊。出國的事兒，你只管放心。英國那邊，有你姨夫給你聯絡，以你的成績，是半點問題都沒有的。我兒子，那還不是哪個學校都搶著要的。等一有了消息，我就告訴你，到時候啊，就得收拾漂洋過海的行李了。」
山雨答應着，說想趁這段時間，去動物園實習一下，學校已安排了，不去不好，只不答應他們轉正就是。
母親笑說：「行，那你去吧。咱也不為那點工資，是不是？只不要誤了出國留學就是了。到時候，我把公司的事打點妥，就陪你去英國住些天——你是不知道，現在生意場上那些人，要錢都不要命的，難對付得很——你去讀書，我在那邊也好照顧你。我看你爸，早晚也得退下來，到時候，咱們就移民過去了。」
山雨想母親忙碌了一日，必然累了，就勸她早些休息。母親又陪山雨說了半天話，方才回房。
山雨倒了半杯飲料，來到卧房陽台上，邊喝着，邊望着夜空。他此時躊躇滿志，似乎已看見了不列顛群島上那些舉世聞名的學院。他想像未來某一天，皇家科學院授予他榮譽獎章，那時，世人會因為他的研究而得到福利，他的名字也會寫進名人堂簿冊，或是鐫刻在科學院的紀念牆上。這些是他的人生夢想。
然而回頭看見桌上的蝴蝶冊子，心中略覺得煩悶，於是打算去看書靜心。
窗外正是初夏的夜色，草木的氣息不時飄來。道路上，偶有轎車駛進駛出。
「山雨哥，有電話找你。」小保姆匆匆來報告。
「知道了。我就來。」山雨答道。他想，必是同住在此院中的幾個朋友，叫他去吃宵夜、散淡閑逛的。一接電話，果然如此。山雨正好覺得悶，於是穿好衣服，拿了母親的車鑰匙出門，朋友已等在外面了。
「我說山雨，你怎麼恁么慢吶！大傢伙兒都等你呢。回來好幾天了，早該出去吃兩局了！」一人從跑車裏探出頭來說。
「就是啊，山雨，我坐你車啊！我車上回在三里屯兒叫人撞一挂彩，正擱店裏手術呢，真他媽晦氣！」另一人抱怨著就鑽進山雨的車。
於是四五個朋友，一人還帶着女友，一共兩輛車，出了小區奔大路而去。不多時，來到燈紅酒綠的所在，那幾個朋友更如開疆的馬一般，興緻勃勃的。點起菜來也是吆五喝六，旁若無人。
以山雨的性格，怎會有這樣一群朋友呢？原來這座家屬院，山雨自高中就住了進來，既處同一院牆下，又都是少年子弟，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山雨不常交際，然而舉止謙和穩練，更有家境擺在這裏，所以院裏的少年也都樂與他交往。只是自古及今，侯門紈絝中難得少年俊傑，如山雨這般肯精勤學業的，實在鳳毛麟角了。
這夥人一邊吃菜喝酒，一邊閑聊，桌上早已狼藉慘淡。一人付了賬，連找錢都不要了，另一人就嚷着去酒吧或是KTV。眾人酒醉三分，興緻正好，獨山雨滴酒不沾。他知道等下必定又是男男女女歌歡酒醉到半夜，自己不愛那種意趣，便要告辭先走。
一人就說：「我說山雨，你老給我們裝文的，喝點兒能怎樣！走吧，回去多沒勁。你要是眼光高，等會兒把最漂亮的找兩個來，給你陪酒——你不喝酒，陪茶，陪茶行不行？」
大家也各勸一番，山雨婉辭，一人的女友便說道：「算了，別難為人家山雨了，正經，你們該跟人家學學才對。真的不去嗎，山雨？」
摟着她的人就介面笑說：「山雨，你看你多有女人緣兒——我說寶貝兒，你要是覺得山雨好，把你送給他得了，我還樂得瀟灑自在呢！」
「滾一邊兒去，就知道你是張狗嘴。胡說什麼呢？」女友半嗔半撒嬌。
此等玩笑，山雨也見慣了，只得賠笑道：「各位，我還是回去了，唱歌跳舞我也不會，去了還減你們的興。你們好好玩一下吧。」
大家都知他的性情，也敬他的學識，於是不更勉強。山雨辭了眾人，自己開車離去。
一路上車燈如龍，華燈閃耀，路旁樓廈盡皆明麗。山雨開得不很快。他在想，這繽紛喧嘩的城市裏，自己的生活也算豐富了，為何有時還是覺得悶呢。路邊偶爾出現一對親密的情侶，山雨看看他們，更覺得無趣。以往習慣有小蝶在身旁，此時反倒不自在起來。
說到愛情，他小時曾這樣夢想自己的伴侶：像個可愛的仙子出現在草地上，穿着五彩花裙，裙擺翩翩飄轉。她美麗且又溫淑。有一天，當自己站在生物學獎的領獎台上發表獲獎感言時，這個女孩子便坐在台下，分享着他的榮耀輝煌。她須有燦爛明潔的笑容，方能配得上他的光彩。
山雨想起這些，不由地搖頭微笑。
離開大路后，支路上依舊路燈照耀。山雨想起要買一瓶墨水——書房裏的已用完了，而他只習慣用鋼筆做讀書筆記。於是停好車，到路邊的便利店買了墨水，很快便走出來。這時，他注意到馬路對面，靠着牆根，坐着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懷中還有個五歲上下的小孩子正偎着她睡覺，他們的衣着土舊襤褸。那老婆婆的表情是難以形容的，因為她並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是微笑還是發愁，她只是認真哄著小孩子睡覺。
山雨走了過去。當他那紳士般的身姿站在老人跟前時，彷彿兩個不同世界的生物忽然聚到了一起。那是百鳥之鳳與井底泥蛙的對比。山雨遞給她兩張十元鈔，說：「給你，買些吃的吧。」然後就轉身離去了。
他發動汽車上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然後便不再想剛才的情景。他只想着要讀的書該讀第幾章了。忽想起白天新聞里說的動物園研究所，還有那位女博士葉雯，心想，不知自己會遇到些什麼樣的人。動物園他並不感興趣，但「研究中心」「生物學博士」這些詞，卻使他肅然起敬。他又想起報上說的志願者的新聞，掂量一番，覺得如今還能有免費的義工，真是很不容易了。
夜深了，小保姆為了等山雨回來，穿好了睡衣也還沒有去睡。當她把熱好的牛奶和一些點心放在書房的書桌上，輕輕掩門去睡覺以後，山雨便喝了一口牛奶，開始看著書做讀書筆記。而在同一時間，他的朋友們正在花天酒地中縱情享樂，準備玩他個通宵達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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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山雨躺在沙發上，看着電視里的一條新聞：本市動物園的熊貓研究中心被國家動物學會授予瀕危物種研究獎，兩棲組組長葉雯則榮獲國際動物保護協會頒發的個人學術獎。電視畫面是兩隻熊貓嬉戲的場景。
山雨想，這次的實習，還真是值得一去的。既是有這樣的科研力量，自己不但能學以進益，才華也可有用武之地。
幾日來住在家裏，自然比學校舒服許多。他家屬於高幹家屬區，每家一棟二層小樓，環境也極清幽。父母不在家時居多，家裏請的小家政只有二十歲年紀，見山雨回來了，更是殷勤地端茶倒水，掃地擦桌，專揀山雨面前的事做。山雨也不多睬她，看罷電視，合眼仰在沙發上。他也不去想小蝶，蝴蝶冊子隨手丟在書桌上。
「山雨哥，你躺在這裏，可別着涼了。是不是一個人，怪沒意思的？」小保姆問道。她的口音總脫不去田壟里的氣息，故而山雨總不愛聽。
山雨只說道：「沒什麼。對了，你幹了半天，去歇歇吧。」
這原始打發人離開的話，偏偏對方聽了，反認作憐惜自己，干起活倒更勤謹了。
到了晚上，朱太太方回來。她年紀已近知天命之年，容顏卻並不顯老，身材微豐，衣着十分講究。母子倆一起吃罷了飯，朱太太說道：「我這兩天，公司里也忙，也沒好好照顧你。你爸又領了中央的命，南邊賑災去了，沒一個禮拜怕是回不來。對了，動物園那兒的工作，你要是不想去，就在家歇著，看看書也很好啊。出國的事兒，你只管放心。英國那邊，有你姨夫給你聯絡，以你的成績，是半點問題都沒有的。我兒子，那還不是哪個學校都搶著要的。等一有了消息，我就告訴你，到時候啊，就得收拾漂洋過海的行李了。」
山雨答應着，說想趁這段時間，去動物園實習一下，學校已安排了，不去不好，只不答應他們轉正就是。
母親笑說：「行，那你去吧。咱也不為那點工資，是不是？只不要誤了出國留學就是了。到時候，我把公司的事打點妥，就陪你去英國住些天——你是不知道，現在生意場上那些人，要錢都不要命的，難對付得很——你去讀書，我在那邊也好照顧你。我看你爸，早晚也得退下來，到時候，咱們就移民過去了。」
山雨想母親忙碌了一日，必然累了，就勸她早些休息。母親又陪山雨說了半天話，方才回房。
山雨倒了半杯飲料，來到卧房陽台上，邊喝着，邊望着夜空。他此時躊躇滿志，似乎已看見了不列顛群島上那些舉世聞名的學院。他想像未來某一天，皇家科學院授予他榮譽獎章，那時，世人會因為他的研究而得到福利，他的名字也會寫進名人堂簿冊，或是鐫刻在科學院的紀念牆上。這些是他的人生夢想。
然而回頭看見桌上的蝴蝶冊子，心中略覺得煩悶，於是打算去看書靜心。
窗外正是初夏的夜色，草木的氣息不時飄來。道路上，偶有轎車駛進駛出。
「山雨哥，有電話找你。」小保姆匆匆來報告。
「知道了。我就來。」山雨答道。他想，必是同住在此院中的幾個朋友，叫他去吃宵夜、散淡閑逛的。一接電話，果然如此。山雨正好覺得悶，於是穿好衣服，拿了母親的車鑰匙出門，朋友已等在外面了。
「我說山雨，你怎麼恁么慢吶！大傢伙兒都等你呢。回來好幾天了，早該出去吃兩局了！」一人從跑車裏探出頭來說。
「就是啊，山雨，我坐你車啊！我車上回在三里屯兒叫人撞一挂彩，正擱店裏手術呢，真他媽晦氣！」另一人抱怨著就鑽進山雨的車。
於是四五個朋友，一人還帶着女友，一共兩輛車，出了小區奔大路而去。不多時，來到燈紅酒綠的所在，那幾個朋友更如開疆的馬一般，興緻勃勃的。點起菜來也是吆五喝六，旁若無人。
以山雨的性格，怎會有這樣一群朋友呢？原來這座家屬院，山雨自高中就住了進來，既處同一院牆下，又都是少年子弟，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山雨不常交際，然而舉止謙和穩練，更有家境擺在這裏，所以院裏的少年也都樂與他交往。只是自古及今，侯門紈絝中難得少年俊傑，如山雨這般肯精勤學業的，實在鳳毛麟角了。
這夥人一邊吃菜喝酒，一邊閑聊，桌上早已狼藉慘淡。一人付了賬，連找錢都不要了，另一人就嚷着去酒吧或是KTV。眾人酒醉三分，興緻正好，獨山雨滴酒不沾。他知道等下必定又是男男女女歌歡酒醉到半夜，自己不愛那種意趣，便要告辭先走。
一人就說：「我說山雨，你老給我們裝文的，喝點兒能怎樣！走吧，回去多沒勁。你要是眼光高，等會兒把最漂亮的找兩個來，給你陪酒——你不喝酒，陪茶，陪茶行不行？」
大家也各勸一番，山雨婉辭，一人的女友便說道：「算了，別難為人家山雨了，正經，你們該跟人家學學才對。真的不去嗎，山雨？」
摟着她的人就介面笑說：「山雨，你看你多有女人緣兒——我說寶貝兒，你要是覺得山雨好，把你送給他得了，我還樂得瀟灑自在呢！」
「滾一邊兒去，就知道你是張狗嘴。胡說什麼呢？」女友半嗔半撒嬌。
此等玩笑，山雨也見慣了，只得賠笑道：「各位，我還是回去了，唱歌跳舞我也不會，去了還減你們的興。你們好好玩一下吧。」
大家都知他的性情，也敬他的學識，於是不更勉強。山雨辭了眾人，自己開車離去。
一路上車燈如龍，華燈閃耀，路旁樓廈盡皆明麗。山雨開得不很快。他在想，這繽紛喧嘩的城市裏，自己的生活也算豐富了，為何有時還是覺得悶呢。路邊偶爾出現一對親密的情侶，山雨看看他們，更覺得無趣。以往習慣有小蝶在身旁，此時反倒不自在起來。
說到愛情，他小時曾這樣夢想自己的伴侶：像個可愛的仙子出現在草地上，穿着五彩花裙，裙擺翩翩飄轉。她美麗且又溫淑。有一天，當自己站在生物學獎的領獎台上發表獲獎感言時，這個女孩子便坐在台下，分享着他的榮耀輝煌。她須有燦爛明潔的笑容，方能配得上他的光彩。
山雨想起這些，不由地搖頭微笑。
離開大路后，支路上依舊路燈照耀。山雨想起要買一瓶墨水——書房裏的已用完了，而他只習慣用鋼筆做讀書筆記。於是停好車，到路邊的便利店買了墨水，很快便走出來。這時，他注意到馬路對面，靠着牆根，坐着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懷中還有個五歲上下的小孩子正偎着她睡覺，他們的衣着土舊襤褸。那老婆婆的表情是難以形容的，因為她並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是微笑還是發愁，她只是認真哄著小孩子睡覺。
山雨走了過去。當他那紳士般的身姿站在老人跟前時，彷彿兩個不同世界的生物忽然聚到了一起。那是百鳥之鳳與井底泥蛙的對比。山雨遞給她兩張十元鈔，說：「給你，買些吃的吧。」然後就轉身離去了。
他發動汽車上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然後便不再想剛才的情景。他只想着要讀的書該讀第幾章了。忽想起白天新聞里說的動物園研究所，還有那位女博士葉雯，心想，不知自己會遇到些什麼樣的人。動物園他並不感興趣，但「研究中心」「生物學博士」這些詞，卻使他肅然起敬。他又想起報上說的志願者的新聞，掂量一番，覺得如今還能有免費的義工，真是很不容易了。
夜深了，小保姆為了等山雨回來，穿好了睡衣也還沒有去睡。當她把熱好的牛奶和一些點心放在書房的書桌上，輕輕掩門去睡覺以後，山雨便喝了一口牛奶，開始看著書做讀書筆記。而在同一時間，他的朋友們正在花天酒地中縱情享樂，準備玩他個通宵達旦。
[筆下文學Www.bxwx.net]
朱山雨躺在沙發上，看着電視里的一條新聞：本市動物園的熊貓研究中心被國家動物學會授予瀕危物種研究獎，兩棲組組長葉雯則榮獲國際動物保護協會頒發的個人學術獎。電視畫面是兩隻熊貓嬉戲的場景。
山雨想，這次的實習，還真是值得一去的。既是有這樣的科研力量，自己不但能學以進益，才華也可有用武之地。
幾日來住在家裏，自然比學校舒服許多。他家屬於高幹家屬區，每家一棟二層小樓，環境也極清幽。父母不在家時居多，家裏請的小家政只有二十歲年紀，見山雨回來了，更是殷勤地端茶倒水，掃地擦桌，專揀山雨面前的事做。山雨也不多睬她，看罷電視，合眼仰在沙發上。他也不去想小蝶，蝴蝶冊子隨手丟在書桌上。
「山雨哥，你躺在這裏，可別着涼了。是不是一個人，怪沒意思的？」小保姆問道。她的口音總脫不去田壟里的氣息，故而山雨總不愛聽。
山雨只說道：「沒什麼。對了，你幹了半天，去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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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朱太太方回來。她年紀已近知天命之年，容顏卻並不顯老，身材微豐，衣着十分講究。母子倆一起吃罷了飯，朱太太說道：「我這兩天，公司里也忙，也沒好好照顧你。你爸又領了中央的命，南邊賑災去了，沒一個禮拜怕是回不來。對了，動物園那兒的工作，你要是不想去，就在家歇著，看看書也很好啊。出國的事兒，你只管放心。英國那邊，有你姨夫給你聯絡，以你的成績，是半點問題都沒有的。我兒子，那還不是哪個學校都搶著要的。等一有了消息，我就告訴你，到時候啊，就得收拾漂洋過海的行李了。」
山雨答應着，說想趁這段時間，去動物園實習一下，學校已安排了，不去不好，只不答應他們轉正就是。
母親笑說：「行，那你去吧。咱也不為那點工資，是不是？只不要誤了出國留學就是了。到時候，我把公司的事打點妥，就陪你去英國住些天——你是不知道，現在生意場上那些人，要錢都不要命的，難對付得很——你去讀書，我在那邊也好照顧你。我看你爸，早晚也得退下來，到時候，咱們就移民過去了。」
山雨想母親忙碌了一日，必然累了，就勸她早些休息。母親又陪山雨說了半天話，方才回房。
山雨倒了半杯飲料，來到卧房陽台上，邊喝着，邊望着夜空。他此時躊躇滿志，似乎已看見了不列顛群島上那些舉世聞名的學院。他想像未來某一天，皇家科學院授予他榮譽獎章，那時，世人會因為他的研究而得到福利，他的名字也會寫進名人堂簿冊，或是鐫刻在科學院的紀念牆上。這些是他的人生夢想。
然而回頭看見桌上的蝴蝶冊子，心中略覺得煩悶，於是打算去看書靜心。
窗外正是初夏的夜色，草木的氣息不時飄來。道路上，偶有轎車駛進駛出。
「山雨哥，有電話找你。」小保姆匆匆來報告。
「知道了。我就來。」山雨答道。他想，必是同住在此院中的幾個朋友，叫他去吃宵夜、散淡閑逛的。一接電話，果然如此。山雨正好覺得悶，於是穿好衣服，拿了母親的車鑰匙出門，朋友已等在外面了。
「我說山雨，你怎麼恁么慢吶！大傢伙兒都等你呢。回來好幾天了，早該出去吃兩局了！」一人從跑車裏探出頭來說。
「就是啊，山雨，我坐你車啊！我車上回在三里屯兒叫人撞一挂彩，正擱店裏手術呢，真他媽晦氣！」另一人抱怨著就鑽進山雨的車。
於是四五個朋友，一人還帶着女友，一共兩輛車，出了小區奔大路而去。不多時，來到燈紅酒綠的所在，那幾個朋友更如開疆的馬一般，興緻勃勃的。點起菜來也是吆五喝六，旁若無人。
以山雨的性格，怎會有這樣一群朋友呢？原來這座家屬院，山雨自高中就住了進來，既處同一院牆下，又都是少年子弟，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山雨不常交際，然而舉止謙和穩練，更有家境擺在這裏，所以院裏的少年也都樂與他交往。只是自古及今，侯門紈絝中難得少年俊傑，如山雨這般肯精勤學業的，實在鳳毛麟角了。
這夥人一邊吃菜喝酒，一邊閑聊，桌上早已狼藉慘淡。一人付了賬，連找錢都不要了，另一人就嚷着去酒吧或是KTV。眾人酒醉三分，興緻正好，獨山雨滴酒不沾。他知道等下必定又是男男女女歌歡酒醉到半夜，自己不愛那種意趣，便要告辭先走。
一人就說：「我說山雨，你老給我們裝文的，喝點兒能怎樣！走吧，回去多沒勁。你要是眼光高，等會兒把最漂亮的找兩個來，給你陪酒——你不喝酒，陪茶，陪茶行不行？」
大家也各勸一番，山雨婉辭，一人的女友便說道：「算了，別難為人家山雨了，正經，你們該跟人家學學才對。真的不去嗎，山雨？」
摟着她的人就介面笑說：「山雨，你看你多有女人緣兒——我說寶貝兒，你要是覺得山雨好，把你送給他得了，我還樂得瀟灑自在呢！」
「滾一邊兒去，就知道你是張狗嘴。胡說什麼呢？」女友半嗔半撒嬌。
此等玩笑，山雨也見慣了，只得賠笑道：「各位，我還是回去了，唱歌跳舞我也不會，去了還減你們的興。你們好好玩一下吧。」
大家都知他的性情，也敬他的學識，於是不更勉強。山雨辭了眾人，自己開車離去。
一路上車燈如龍，華燈閃耀，路旁樓廈盡皆明麗。山雨開得不很快。他在想，這繽紛喧嘩的城市裏，自己的生活也算豐富了，為何有時還是覺得悶呢。路邊偶爾出現一對親密的情侶，山雨看看他們，更覺得無趣。以往習慣有小蝶在身旁，此時反倒不自在起來。
說到愛情，他小時曾這樣夢想自己的伴侶：像個可愛的仙子出現在草地上，穿着五彩花裙，裙擺翩翩飄轉。她美麗且又溫淑。有一天，當自己站在生物學獎的領獎台上發表獲獎感言時，這個女孩子便坐在台下，分享着他的榮耀輝煌。她須有燦爛明潔的笑容，方能配得上他的光彩。
山雨想起這些，不由地搖頭微笑。
離開大路后，支路上依舊路燈照耀。山雨想起要買一瓶墨水——書房裏的已用完了，而他只習慣用鋼筆做讀書筆記。於是停好車，到路邊的便利店買了墨水，很快便走出來。這時，他注意到馬路對面，靠着牆根，坐着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懷中還有個五歲上下的小孩子正偎着她睡覺，他們的衣着土舊襤褸。那老婆婆的表情是難以形容的，因為她並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是微笑還是發愁，她只是認真哄著小孩子睡覺。
山雨走了過去。當他那紳士般的身姿站在老人跟前時，彷彿兩個不同世界的生物忽然聚到了一起。那是百鳥之鳳與井底泥蛙的對比。山雨遞給她兩張十元鈔，說：「給你，買些吃的吧。」然後就轉身離去了。
他發動汽車上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然後便不再想剛才的情景。他只想着要讀的書該讀第幾章了。忽想起白天新聞里說的動物園研究所，還有那位女博士葉雯，心想，不知自己會遇到些什麼樣的人。動物園他並不感興趣，但「研究中心」「生物學博士」這些詞，卻使他肅然起敬。他又想起報上說的志願者的新聞，掂量一番，覺得如今還能有免費的義工，真是很不容易了。
夜深了，小保姆為了等山雨回來，穿好了睡衣也還沒有去睡。當她把熱好的牛奶和一些點心放在書房的書桌上，輕輕掩門去睡覺以後，山雨便喝了一口牛奶，開始看著書做讀書筆記。而在同一時間，他的朋友們正在花天酒地中縱情享樂，準備玩他個通宵達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