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來的房客

第11章 新來的房客

A51房間聚餐兼房客見面會在室內舉行,幸虧石屋門夠闊,屋頂夠高,玫瑰騎士的獨角獸溫順地跪坐在屋子中央,室長大人巨大的身軀蜷縮在窗前,擋住了陽光。一個個頭嬌小的女孩坐在他肩頭,雙腿懸空晃著。「大叔,新來的老兄叫什麼名字?」女孩眼神鄙夷地上下掃視約納瘦弱的胳膊。「別別,要尊敬大人。」托巴緊張地伸手捂她的嘴。

「J.約納,占星術士學徒。」約納挺直胸膛,試圖維持五大行會職業人員的高貴氣質。

「切,沒出師的菜鳥,靠什麼出來混?我能用一把叉子殺死你二十次。」女孩旋轉著手中的叉子。

約納寵辱不驚地直視女孩挑釁的目光,實則心裡沒什麼底氣。是啊,自己拿什麼來保護自己?在漫長的占星術學習生涯里,自己剛接觸到星力的皮毛就被老師逐出了占星術塔,回想學到的知識,除了幾何、算術、星點陣圖、地理測算這些半點用處都沒有的知識,他能防身的技能幾近於零。一定要找回自己的鹿皮口袋,那裡面除了寶石水晶之外,還有幾本教材、導師留給自己的練習題,以後要靠自己了,約納盤算著。

「錫比,要有禮貌。」埃利奧特輕輕切下一塊食物,說。

「我是錫比(Sibyl),巴澤拉爾人。一臉喪氣相的老兄,你多大年紀了?」女孩用尖尖的下巴指著約納說。約納注意到,她的脖頸上也戴著一隻閃亮的銀圈,小麥色的頭髮陽光一樣傾瀉下來,束在銀圈裡,灑在肩頭。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短外套,黑色短褲,膚色健康的長腿裸在空氣中,腳上套著鹿皮短靴,左手摟著室長托巴粗壯的脖頸,右手舞著餐叉,叉尖叉著塊暗紅色的食物,像肉類。

托巴的同鄉。約納忖道。「我今年17歲。」他老實答道。

嗖的一聲,約納眼前一花,錫比已經站在他面前,用帶著食物的叉尖戳戳他的鼻樑:「真的17歲?看起來可不止啊。」

「星神作證,我沒必要撒謊的,女士。」約納忍著心中的不快,退後一步,傷腿一陣疼痛。誰知錫比走得更近,下巴尖幾乎杵到他的胸口,昂著頭吼道:「女士?你再說一遍試試?」約納無措地四處看看,發現托巴居然捂上了眼睛。玫瑰騎士將食物送進口中咀嚼著,示意不方便說話。

「女士?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我是女士?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你說?你說?你說?」錫比瞪著一對碧綠的眸子,用餐叉一下一下戳約納的額頭。

「呃,等等,沒有,你聽我說……」約納被迫一步步後退,腳下一絆,跌靠在床邊。錫比的小臉在他眼前越來越巨大,叉子仍不知疲倦地戳來,「恩?你說,你還說,你再說,你說啊,你說?你說?你說?」

「我錯了,小妹妹!」福至心靈,約納口齒不清地喊了一聲。

「很好,老兄!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小麥色的頭髮在空中畫出一個扇面,約納撐著手杖站起來,錫比已經回到托巴肩頭,專心啃叉尖的食物。埃利奧特偷偷沖他舉了個大拇指。托巴摘下小圓帽擦著冷汗,道:「這個……大人,她是俺的同鄉,長不大的姑娘,請千萬別見怪,尤其是不要提那個……」

「嗯?」錫比瞟了他一眼。

「沒、沒什麼,呵呵。」室長大人低下頭,憨厚地搓著雙手,

「龍姬(Dragy)。」有個清亮的女聲開口說。

約納扭頭。一個女人靠在牆角,彷佛和陰影融為一體,但邁步走來的時候,又吸納了全屋子的視線。

「約納。」約納說。他從沒見過一個女人,眼睛這麼黑,像一對具有星辰魔力的黑水晶。

「我知道了。」龍姬說。她有一頭烏黑垂背的長發,髮絲中編織著花紋繁複的銀線,像夜空的銀河。

「很高興認識你。」約納說。他從沒見過一個女人,能將式樣簡單的黑色緊身衣褲穿得這樣婀娜有致。

「很高興認識你。」龍姬說。她佩戴著銀質的襟章,襟章的圖案是一條約納從沒見過的騰雲怪獸。她的腰帶上懸挂著一柄黑鞘的短劍,劍柄鑲嵌著一塊光彩奪目的藍寶石,這也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

「你是哪裡人?」約納問。他從沒見過一個女人,這麼像女人,又這麼不像他十七年生命中見過的任何女人。

「遙遠的東方。」龍姬說。她纖細的眉毛微微皺起,像有點煩惱;嘴微微嘟著,像有點煩惱;晶瑩的耳垂旁邊有幾根髮絲散亂了,像有點煩惱;她的眼神那麼深邃,不知是否藏著煩惱。讓人不由得想深深墜落。

「她是我第二朵銀玫瑰的守護對象。為了尋找那個男人,我們從極東那片神奇的土地,輾轉來到這裡。」玫瑰騎士望著她,手撫劍柄開口。

這句話像塊五百磅的巨石一樣猛然砸在約納頭上,讓他腦中轟的一聲炸響。他甩甩腦袋,從龍姬身上移開視線,壓抑住砰砰的心跳,故作平靜地問向托巴:「室長,還有一位房客呢?」

「在那裡,他不愛說話,俺給你介紹。」巴澤拉爾農民站起身來,錫比輕盈地從他肩頭跳下,以防碰到房頂。室長低著頭,費勁地挪動到門口,「他叫耶空(Jakome),南大陸人。」

約納看到一個很奇怪的年輕男人。他應該是從剛才就一直站在這裡,所有人默契地不去看他,不與他說話;約納看著他,可內心深處也有個聲音說別看他,別跟他說話。當托巴龐大的身軀遮住了這男人半邊身體、約納感到放鬆的時候他才醒悟,原來這種感覺,叫做危險。

這是個危險的男人。

名叫耶空的南方人是個瘦高個子,一頭紅髮火焰樣飄揚,鐵鏽色皮大衣,背一柄長度驚人的劍,瘦削的臉龐上,細長的灰眼睛空空洞洞,一條綉著某種文字或符咒的圍巾纏在頸上,遮住嘴巴。

「你好。」約納沖他點頭。

沒有回應,甚至灰色眼睛的焦點都沒有凝結在約納身上。室長笑呵呵地代他答應了一聲,「這傢伙話很少。好了,這就是A51房間的所有人,大家吃飯吃飯。大人,快嘗嘗櫻桃渡的特產黑金地鼠肉。」他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一個盤子,遞了過來。

眾人不再說話,開始享受遲到的午餐。約納打開棉布袋子,掏出塊暗紅色肉乾,放在餐盤上,接著又掏出一隻水袋、一瓶鹽、一瓶胡椒、一塊硬麵包、一把不知名的野果、一副刀叉。肉散發著詭異的香氣,約納試著切了一小塊,沒有想象中的硬;思想鬥爭了一會兒,放進嘴裡咀嚼起來。味道居然相當不錯。從昨晚開始就沒進食過的約納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快速消滅,肚子里逐漸充實起來的感覺讓他如同重獲新生。喝完水袋裡的最後一滴水,他滿足地摸著肚皮坐在床鋪上,看其他人還在慢條斯理地嚼著食物。玫瑰騎士的用餐動作經得住貴族禮儀最嚴格的挑剔,錫比還在玩著叉尖那一小塊肉,室長大人捧著碩大的一塊麵包撕咬,耶空就連切肉時眼神都看著五十碼外的虛空,龍姬已吃完了,站在屋角,單手托腮,饒有興緻地望著他。約納感到視線的灼熱,脖頸發熱,轉向別處。

「大、大人,你全吃光了?」托巴忽然丟下麵包,大驚失色地站起來,腦袋碰到屋頂「咚」的一聲巨響,灰塵簌簌落下,本人似乎一點感覺都無,雙眼充血地盯著約納的盤子。

「肉?是啊,味道不錯。」約納不解地回答。

錫比把叉子一丟,雙手扶腰,哈哈大笑起來。埃利奧特也吃了一驚,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室長大踏步地走過來,抓住約納的雙肩晃動著大聲問:「有沒有哪不舒服?大、大人,你還好吧?俺怎麼能忘記告訴您黑金地鼠肉的特性呢!」

「啊?什麼?」約納被搖晃得如同風雨中的孤舟,隱約看到龍姬的嘴角慢慢浮起一個微笑。

「錫比,馬上帶大人到六號坑,小心點,快快!那裡俺不太方便過去。」托巴急道。

「大叔,人家是女孩的說。」錫比笑聲止不住,抽空露出一副羞澀的表情。

「去吧,聽話。」龍姬開口道。

「好吧,龍姬姐。萬一我來不及回來,你們注意安全。」錫比聞言點點頭,風似地躥過來,單手捉住約納的脖頸,「我們去了,回頭見。」托巴拉開屋門,耀眼的陽光灑進來,錫比在屋裡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微塵中,帶著約納已走遠了。

「撲哧。」龍姬忍耐不住,笑了出來。托巴一臉苦惱:「笑什麼啊,大人是俺這輩子的希望呢,萬一大人蒙主召喚,俺這輩子就在沒有機會得到姓氏了!」埃利奧特不禁也笑了,說:「室長閣下,請放心,多吃一點黑金地鼠不會死人的。我跟去看看。」獨角獸輕盈地躍出門外。

「你怎麼不笑?」龍姬收了笑紋,扭頭問耶空,紅髮男人咀嚼著食物,不知所云地嘟囔著什麼。

「別招惹他。」托巴擺擺手,嘆了口氣,把小圓帽扣在腦袋上。「為啥俺要當室長,真累。」

約納聽到耳邊風聲呼嘯,數不清掠過多少棟石頭房屋,終於脖子一輕,屁股落地,憋了好一會兒的叫聲才傳出來:「你……幹嗎啊!」錫比聞言又捶地大笑起來,抽空指指前面。

驚魂未定的約納又嚇了一跳。這裡是櫻桃渡的邊緣,石屋圍成的圓圈在半哩之外,面前是一個百尺方圓、不知道有多深的大坑,河岸肥沃的褐色土地上長滿半人高的闊葉植物,一片綠色中這個醜陋的大窟窿顯得極其突兀。

「這是幹嗎用的?」

不用錫比回答,片刻之後約納就找到了答案。隨著腹部一陣劇烈的絞痛,他臉色蒼白地瞅了一眼捧腹大笑的綠衣女孩,蹣跚走到坑邊,選一處地勢較高不易跌落的地方,解開腰帶,蹲了下去。

拉肚子是最痛苦的。但也有人認為從某些方面來說,有一種一瀉千里的暢快。

無論怎樣,約納從未使用過如此深不可測的巨大馬桶,所以感受很難說得上愉快。

「老兄,這是櫻桃渡的第一堂課。」錫比走到上風頭,看著遠方奔流的聖河,悠然道。

約納呻吟著,沒空答話。巴澤拉爾女孩背著手,自顧自說下去。

「你一定是在貴族之家長大的孩子,沒有獨立生存的經驗。」——我是農民的孩子,約納想。

「我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已經在山裡跟狼群搶奪肉食了。」——等等,那你今年多大?約納驚詫地捕捉到這一細節。

「食物和水是生存的第一要素,不會檢查食物與水的人,不可能是合格的冒險者。」——我本來就不是冒險者,我是追隨預言的人,在我的身體里,還有個惡魔。約納悲憤地想。

「黑金地鼠是聖河北岸的特產,科倫坡人最喜愛的食物之一,櫻桃渡的主要糧食,這種地鼠壽命非常長,雌鼠可以活到80歲左右,每年秋天出來覓食,其餘時間在地洞里蟄伏,它們的身體儲存能量的能力非常強大。科倫坡人能夠嗅到它們的藏身處,掘開地面捕獲,殺死後風乾,肉乾能保存數十年不變質,每一磅的黑金地鼠肉,可供成年男人一周的能量消耗。如果吃多了地鼠肉,無法消化的肉類會在胃裡吸水膨脹,變成半固體,擠呀擠呀,擠呀擠呀,咕噥咕噥的從一個地方擠出去。」說到這裡,錫比實在沒法偽裝嚴肅了,繼續捶地大笑。

無盡的星空,無名的偉大預言家,天上所有的神靈啊——這是給我的第一個考驗嗎?約納無語問蒼天。想起龍姬嘴角的笑意,頓覺生不如死。

某種不雅的噴射聲和錫比的笑聲,被遠遠觀望的玫瑰騎士聽在耳中,精靈輕輕飄到騎士肩頭,埃利奧特扭頭沖小東西笑道:「這位約納閣下是個有趣的人,是吧?」獨角獸耳朵彈動兩下,輕蔑地打個響鼻。

天色擦黑時,錫比才帶著渾身輕飄飄腳不沾地的約納回到房間,托巴見到占星術士大人回來喜形於色,立刻取出一大袋清水給他灌了下去,防止他乾燥成人形肉乾。「其他人呢?」約納攜水波蕩漾的大肚子倚在床上,虛弱地問。

「一個小任務。」室長內疚地搓著手,「對不起啊大人,俺忘記說明……」

「托巴,這事以後誰都不要提,可以嗎?」約納無助地望著巴澤拉爾農民的大臉。錫比已經扭過臉去不敢看他了,一看就笑,「都快笑出腹肌來了。」綠衣女孩雙肩聳動著說。

「遵命,大人!俺已經忘記您拉肚子的事情了。」托巴以騎士的忠誠感立正發誓。

「你說他們去……任務?」約納趕緊轉移話題。

「大叔,我來給新丁啟蒙吧。」錫比拍拍手掌,「老兄聽著,這是櫻桃渡的第二堂課,你住進A51房間,想必也跟老爹簽了協議,聽說是夜間照明的工作協議吧。大多數的房客,比如我們,是用現金付每月房費的,每月15日是交租日,付不起房費的人,在11日中午12點以前必須要搬出櫻桃渡。」

「要是不搬呢?」約納插嘴。

一隻溫柔的小手按上約納碧波蕩漾的肚子,占星術士學徒差點噴出一股水箭。「請不要打斷淑女的講話,謝謝。」錫比天真無邪地眨著大眼睛。約納使勁點頭。

「你知道,櫻桃渡的居民只有三種人,第一,是等待渡輪的船客;第二,是尋求保護的房客。無論哪種,都需要在這裡長期居留,最便宜的A級客房房費都是筆天文數字。所以……」

「不是三種人來的?那第三種……等等,A級客房是最便宜的?」約納忍不住又開口了。

這次錫比只瞟他一眼,他就乖乖閉嘴了。

「所以,要住下去,得想辦法賺錢。賺錢有兩個辦法,第一,搶劫:櫻桃渡外圍,就是剛才你看到的六號坑以外,生活著大量的『無權者』,所謂無權者就是沒有錢租賃客房,但是出於某種原因必須在附近逗留的人,他們會互相搶劫、殺人,聚集財富,購買客房服務;他們會搶劫A級和G級客房的賓客,——注意,在協議上,老爹並不保護這些賓客的財產安全,——房客們也會互相搶劫,甚至搶劫無權者。第二個辦法,任務:任務有兩種,一種是持有任務單的房客發布的私人任務,張貼在老爹屋子后牆的公告板上,老爹抽取任務酬勞的10%作為擔保費用,確保發布者和承接者的利益;第二種是老爹通過八目先生(Mr.Baruth)發布的官方任務,在八目先生處承接,只有實力得到認可的人或隊伍才被允許進入房間,並查看任務詳情。老兄,你明白點沒?」

約納頭昏腦脹,「……八目先生?為什麼是先生?」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錫比一臉神往地瞅著天花板,「浪漫得不得了。」

「昨晚我沒見到你們,是去完成任務了?」

「沒錯,親愛的新丁,當你滿臉傻氣地站在房頂上玩火的時候,我和龍姬姐姐完成了一個難度為S級的超級任務。」錫比鄙夷道。「要尊敬大、大人!」托巴在旁邊坐著,一臉無奈,不時出言提醒。

約納的小腦子飛速轉動,自從接收到「A級客房最便宜」的資訊之後,他決心不被鎮子管理者不按常理出牌的惡趣味迷惑,謹慎地問:「那麼,S級任務是多困難的任務?」

「僅次於M、H、VH、VVH、VVVH級。」錫比眨巴著眼睛。

「那麼S的意思是……」

「簡單(Simple)啊。」

「那M(Medium)、H(Hard)、VH(VeryHard)、VVH(VeryVeryHard)、VVVH(VeryVeryVeryHard)分別是中等、難、非常難、非常非常難、非常非常非常難了。」約納一拍腦門。

「老兄,你還挺聰明。作為S級任務中的佼佼者,這個任務的發布者V級房客丹(Dann)先生要求我們打斷A77號房間的A級房客哈羅德(Harrod)的第七節脊椎骨。難度不在於哈羅德是『病犬』(SquadSickDog)小隊的成員,而在於既要精確地完成任務,又不能讓他在七十二小時內死去,否則老爹會把下手的人從世界上抹殺。我們在A77號房間外蹲守了一夜,終於哈羅德獨自出來小便,龍姬姐用劍柄擊碎了他的膝蓋骨,拖到僻靜處,用手指捏碎脊椎,把大小便失禁的他丟回房間門口。老爹認為這個活兒幹得漂亮,哈羅德先生被癱瘓帶來的小小麻煩困擾,可活得健壯著呢。凌晨三點A77房病犬小隊發現哈羅德遇襲,集合全部隊員展開報復襲擊,我們帶著他們沿著河岸兜了個大圈子,等十二小時追索時間滿了,才返回櫻桃渡。丹先生很滿意,任務酬勞是六個金幣,六個金幣耶!」錫比雙手叉腰,鼻子頂天自豪地講著任務經歷。

約納瞪大眼睛。這就是外面世界的規則嗎?區區S級任務充滿血腥殺戮,金錢成為櫻桃渡的公理。他不禁想起紅石堡覆滅時的累累屍骸。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他忽然希望閉上眼、再睜開,可以回到與世隔絕的占星術塔,聽著柯沙瓦老師的嘮叨,沉溺在幾何與算術的世界里,把殘酷的現世拋在腦後。他嘗試了,睜開眼,看到的是逐漸暗淡的黒石屋,與錫比天真無邪的雙眼。手上沾滿了血,怎麼還能如此純潔?約納不知該說什麼好。「那個……『病犬』是A77房間房客們組成的嗎?他們為什麼沒有來襲擊我?老爹為什麼不保護哈羅德的安全、也不保護我們的安全?」

錫比一臉失望地轉過身:「你真的什麼都不懂呢,這裡有本《櫻桃渡生存手冊》,是對客房協議背後『附加條款』的詳細解釋,你仔細看看吧。老兄,昨晚要沒有大叔在旁邊保護你,你活不過凌晨三點半。」

說完話,綠衣女孩將一本厚厚的書丟在約納床上,走到托巴身邊,踮起腳尖拍了拍室長大人的大腦袋,在托巴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出門去了。

托巴站起來,彎著腰,點燃了牆上的油燈,摘下小圓帽來,恭敬地說:「大人,俺有點事出去了,您有事就大聲叫,俺們都在附近。」沒等約納回禮,也艱難地擠出屋子,仔細關好木門,腳步聲咚咚遠去。

約納不知為什麼,感覺有點愧疚。追隨預言、戰勝惡魔是多麼空洞的宏願,自己需要學習的,首先是怎麼生存呢。他定定神,展開那本紙頁粗糙、略有點卷邊的《櫻桃渡生存手冊》,一張薄薄的紙飄了出來,那是他本人跟老爹簽署的A級客房租賃協議,看到「J.約納二世.占星術士學徒」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圓體字,他心裡一陣說不出的彆扭。那不是他的字跡。那是惡魔的筆跡。這是他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感知到惡魔的存在。

看完協議,對照著生存手冊,約納一條一條閱讀協議背面的55條附加條款,這些文字就是生存在櫻桃渡的唯一規則了。他的一些疑問立刻得到了解答。

「附加條款33,私人任務(PrivateTask)的發布、承接、判定、撤銷、結束及相關:

1,M級房客每月11日結算房費后給予一張任務發布單,V級房客給予兩張任務發布單;

2,任務發布單用於在公告板上發布私人任務,每張發布單對應一個任務,塗改無效,污損無效,偽造將被視為對櫻桃渡保護者本人的直接挑戰;

3,任務限於不與上述各級別房客權利相衝突的內容,如出現衝突,視為任務發布失敗,發布單作廢;任務傭金可以為現金或實物等,任務可設定失敗懲罰,但同理不得與房客權利相衝突;

4,任務發布單張貼后即受到保護,任何塗改、損壞、覆蓋之行為將被視為對櫻桃渡保護者本人的直接挑戰;

5,個人或小隊(視承接者為一人或多人)撕下任務發布單即視為承接任務,承接后不可放棄;

6,個人或小隊完成任務后將發布單交回保護者處,保護者做出成功或失敗的判定,完成任務過程中不可侵犯上述各級別房客權利,否則將被視為對櫻桃渡保護者本人的直接挑戰;

7,如任務成功,發布者付給傭金(或實物),保護者抽取10%(或等價物)后給付承接者,任務流程結束;

8,如任務失敗,若發布單上有相應失敗懲罰,則強制執行;如無懲罰,則任務流程結束;

9,發布者可在任務單張貼后、被承接前撤銷任務,發布單作廢;被承接后不得撤銷任務;」

《生存手冊》不厭其煩地找出條款33的種種漏洞,例如條款沒有對任務單的轉移做出任何限制,故任務單在某種程度上成為櫻桃渡的硬通貨,不過懷璧其罪,作為沒有財產保全待遇的房客,擁有一張任務單是極其危險的事情;再例如,任務獎勵是現金或實物的話會被老爹抽成,但服務、權益、信息等不在其列,故手冊推薦任務發布人盡量採取這些方式支付酬金,——以合理避稅。約納沒有細看。條款40吸引了他的注意。

「附加條款40:隊伍(Squad)的成立、存在、權利及義務:

1,每間客房可成立成立一支隊伍。隊伍人數在3-6人之間;

2,憑個人意願在申請書上簽名后遞交保護者,隊伍即宣告成立;

3,隊伍可承接任務,隊伍中任意2人以上承接任務,視為整個隊伍承接任務;

4,隊伍的任務獎勵內部自行分配,隊伍的任務懲罰平均分配;

5,因房客退房、失蹤、死亡、換房、新入住引起的人員變動,隊伍可申請更新成員名單;

6,隊伍任一成員受到個人攻擊(受到身體或精神傷害的),隊伍在追索時限內可針對此人自由反擊,追索時限內不受房客權益約束;隊伍任一成員受到隊伍攻擊,在追索時限內可針對此隊伍自由反擊,追索時限內不受房客權益約束;

7,追索時限:A級12小時,G級24小時,M級48小時,V級168小時;

8,隊伍自成立之日起每個月內必須承接一次M級以上任務,否則自動解散,該房間三個月之內不得成立新隊伍;

9,隊伍人數低於3人即告解散。」

《櫻桃渡生存手冊》以紅色粗體字標註條款40-6:「極其重要!」「這是所有附加條款中唯一對房客權益進行『例外』的條目。」「生存的第一準則:領會40-6,合理利用40-6,避免40-6出現在自己身上。」「經典戰例:欺騙對手,誘使對手攻擊己方隊員,在時限內展開屠殺(附戰場形勢圖)。」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正看得入神的約納抬起頭來,室長的大頭伸進來說:「大、大人,太陽徹底落下去了,您該上工了。」

對了,還有每天四個小時的照明任務。看看協議上的簽字,約納搖搖頭,擎起法杖,一瘸一拐地走出屋門。他渾身脫力,傷腿疼痛,心裡亂糟糟的,在去鎮中心的路上他昂起頭問托巴:「活下去很難嗎?」

「養生的秘訣在於每天鍛煉,大人。保持運動量是長壽的關鍵。」巴澤拉爾農民屈起手臂,展示比約納的腰還粗壯的肱二頭肌。

「算了。」

約納沒有見到傳說中的老爹。彷佛無所不知,無所不在,這個神秘的人物在他心中形象無比高大。但他的住所毫不起眼,儘管周圍的石屋敬畏般遠遠圍成一個圓圈,留出五百尺直徑的空闊圓形廣場,但廣場中心又低又矮的破舊木屋怎麼也跟櫻桃渡保護者的光輝形象聯繫不起來。托巴滿懷歉意地兩個指頭拈著占星術士學徒大人的脖子將他輕輕提起,小心地放在房頂上,約納踉蹌一下,站定在千瘡百孔的薄鐵皮屋頂,唯恐踩漏了櫻桃渡之王的宮殿。

四周已經黑透了,死氣沉沉的櫻桃渡像一個墳墓。聖河彼方在看不清的地方奔流咆哮。約納深吸一口氣,握緊法杖,仰望星空。

星光如此明亮,「常存敬畏」,他想起占星術導師吉爾伯奈翁的名言,這是鐫刻在所有占星術塔上的警句,告訴後人要時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以警慎之心,尋找冥冥中的真理。

星神啊,不管明天如何,此時此刻,讓我借用你的力量吧。

他閉上眼睛。第一宮三十號星「熊」在天幕中逐漸清晰,漆黑中一道散發著強烈光和熱的星際線像利劍一樣劈開他的身體,從「熊」射向現在處於大地背面的第七宮七號星「小船」。約納高舉法杖。紅水晶中星陣悄悄啟動,星星點點的能量碎片從星際線上掉落,如同摔碎的水晶;碎片被星陣的漩渦帶動,能量在秘銀刻畫的複雜圖形中越轉越快,散發光芒,櫻桃渡的中心,重新升起了太陽。

「大人!俺願誓死保衛您來自天上的榮光。」來自封閉小山村的托巴藏在屋后,嘴中默念,淚流滿面。他站著的話高過屋子半個頭,只有半蹲著,以防占星術士大人看到自己不雅的儀態。

約納掃視著明亮起來的河邊小鎮,影影綽綽的黑石房屋也顯得樸拙起來,一天中唯有此刻,他覺得自己像個有能力肩負使命的男子漢,——不對,像個站在國王肩上的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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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背叛者賽格萊斯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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