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人世間

第二百四十章 人世間

真秀看街上人多嘴雜,也顧不得有這麼多人看着,當即喚出蛇骨鏈,帶着母女倆返回了顧氏的居所。十年團聚的時刻,還是不要有人打擾的好。等他們回到那間破落的宅院,真秀就默默的退到了一旁,給母女倆留出了充足的空間。「娘,你不要怕。」「女兒回來了,我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了。」顧小青抱着娘親心疼的說道。顧氏則是愣愣的捧起女兒的臉,仔仔細細的看個不停,渾濁的眼睛漸漸濕潤,嘴裏發出「呷嘁」「呷嘁」的聲音。她的呼喚一聲大過一聲,混雜着喜悅、悲傷和激動。「是我,娘!是小青回來了。」顧小青又哭又笑的點着頭,一邊伸手逝去顧氏的眼淚。十年前的母親溫柔婉約,看着是那麼美。可現在的顧氏瘦的都脫了相,這還是親生女兒才能認得出,要是換做旁人,只怕難以將眼前的邋遢女人跟十年的顧氏聯繫在一起。真秀微微仰起頭,慢慢閉上了眼睛,但終究是沒忍住自己的眼淚。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顧小青和她的家人要遭受這樣的苦難。「老天爺是瞎了眼嗎?」顧氏捧著女兒的臉龐,怎麼也看不夠。她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髒兮兮的,便匆匆的把手收回來,怕弄髒女兒的臉。顧小青當即察覺,直接一把抓住了娘親的手,然後毫不嫌棄的把自己的臉放了上去。「娘,十年了,好好看看女兒吧,也讓女兒好好看看你。」這句話,顧小青說得分外委屈,顧氏當即不再把手抽回去,微笑着打量著自己的女兒。女兒還是十年前的模樣,一點變化都沒有。「呷嘁,唔啊唔……」顧氏說着什麼,但許久不曾跟人好好交流過,她已經失去了和人好好交流的能力。但顧小青一點都沒着急,平靜的理了理娘親亂糟糟的頭髮,溫柔的說道:「娘,你慢慢說,我聽着呢。」「這一次,我就在你身邊獃著,哪都不去了。」顧小青的臉色有些發白,但仍舊保持着溫柔的笑容,輕輕的整理著娘親的頭髮和衣服。而這個時候,顧氏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從懷裏着急忙慌的掏出一張乾淨的手帕。她將右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後小心翼翼的將那張手帕打開,露出了裏面包裹着的東西。手帕裏面抱着的是一根粉色的花繩,上面還有可愛的小紅花點綴。這根花繩很新,一點使用過的痕迹都沒有。這根花繩又很久,顏色都開始褪色,有些發白。顧氏雙手捧着手帕,遞到了女兒的面前,讓她拿着。「娘,這是給我的嗎?」顧氏點點頭,露出開心的神色,張嘴解釋了什麼,但顧小青沒能立即聽懂。見女兒沒聽懂自己的意思,顧氏開始手舞足蹈的比劃着,想讓女兒明白些什麼。顧小青認真的看着,不一會兒就弄明白了娘親的意思。「這,這是我的生日禮物?」顧小青想起來了,十年前跟娘親一起上街時,確實已經快到她的生日了。也就是說,那天顧氏跟商販討價還價,就是為了給女兒買這根花繩做禮物。他們一家的生活很拮据,除了平時的日常開銷以外,基本上剩不下幾個錢。這也是奉天城城北大部分居民的日常。而顧氏哪怕生活過得再艱苦,也會從牙縫裏省出一點錢,讓女兒至少在生日這天開心一下。作為一個娘親,她竭盡全力保護著女兒對這個世界的期待,只為了讓她更晚一些「懂事」,哪怕以後了解到現實的殘酷,也能多攢一些美好的回憶,讓女兒可以難過的時候,翻出來看一看。顧氏的所求的不多,只想讓女兒至少過得比自己幸福一些。可終究是造化弄人,兜兜轉轉之後,這件禮物十年後才送到了顧小青的手上。而此時弄明白娘親意思的顧小青早就淚崩,接着手帕上的花繩,想起了曾經一家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起了自己為數不多的生日裏,自己收到過的禮物。那些禮物都是像眼前的花繩一樣的小物件,但對顧小青而言,是她在這世間最珍貴的東西。可惜。現在就只剩這根花繩了。顧小青抽了抽鼻子,然後抹了一把臉,重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對着顧氏說道:「娘,你替我戴上吧。」顧氏寵溺的笑了笑,然後歡快的點了點頭。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伸出手拿起了花繩,笨拙的為女兒重新綁好頭髮。曾經的她,一天不知道要為女兒綁幾次頭髮,早已熟的閉上眼睛都能綁好。可十年的生疏,讓她的動作生疏了起來,最後雖然憑藉着記憶綁好了,帶卻是歪向了一邊,讓顧小青看着多了些調皮的模樣。但顧小青沒在乎這些細節,高興的問道:「娘,怎麼樣?好看嗎?」顧氏看着女兒戴着花繩,俏生生的站在眼前,開心的說不出話來,只是一邊「嗯」了幾聲,連連點頭。「娘,謝謝你。」顧小青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娘親,然後繼續說道:「這輩子能當你的女兒,我很幸福。」「下輩子,你還要繼續當我的娘,我繼續做你的女兒。」顧氏聽着這些話,只是高興的點着頭,覺得這十年的苦沒有白吃,總算迎來了苦盡甘來的一天。可突然她便感覺到了不對,懷裏的女兒發出了淡淡的光芒,身上飄散點點金光飛向空中。顧小青的身體正在慢慢消失。「啊!?啊——啊——」顧氏當下就慌了,一把抓住了女兒不斷消散的部分,結果直接抓了個空。她的手緊緊的按住顧小青的身體,想要阻攔女兒的身體繼續消散,但根本沒有效果。真秀看見這一幕,當即就要衝過去幫忙,結果看到顧小青對着自己搖了搖頭。跑出去兩步,他的腳步漸漸停了下來,呆立在原地,瞪大眼睛愣愣的看着顧小青。最後,真秀的肩膀終究是無力的垂了下來。「她早就知道了……」顧小青看着真秀如此垂頭喪氣,便安慰道:「真秀哥哥,不必為我難過。」「能回來再見我娘一面,我就已經滿足了。」「也請你不要去為難湖靈,他雖然騙了我,但真的是為了我好。」「如果沒有他,我根本沒法堅持到現在。」「這十年間他一直在為我搜集陰氣,維持我的魂魄。」聽了顧小青的解釋,真秀緩緩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她的請求。顧小青不禁露出笑容,然後由衷的說道:「謝謝你,真秀哥哥。」而在她說話的時候,她身上的白光就沒有聽過,身體在不斷的消散。顧氏看到女兒活生生的在眼前慢慢消失,不禁再次陷入了瘋癲,用手去抓那些飛離的金光,但哪裏抓得住。她的嘴裏發出可怕的嘶吼,滿是憤怒和委屈。顧小青用盡最後的力氣,緊緊抱住了娘親,安撫着她恢復平靜。「娘,女兒該走了。」就這麼一句話,讓顧氏停止了動作,在女兒的懷裏嚎啕大哭,像個小孩子一樣。「下一次,我一定會緊緊抓住你的手,再也不放開的。」顧小青的身影所剩不多,化作金光的速度越來越快。「娘,謝謝你。」「今生做你的女兒,很幸福!」嘩——顧氏原本靠着的身體,忽然向前一倒,懷裏女兒徹底化作了金光飄向空中,飛得越來越遠。她的哭聲戛然而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旁的真秀無力的吐出一口濁氣,走上前想要把顧氏扶起來,然後好好安慰她。可走到近前,他才發現了不對。真秀心中一緊,趕緊把躺在地上的顧氏扶著坐了起來,可卻發現她早已沒了生息。顧氏隨着自己的女兒一起走了……真秀的心頭就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憋悶不已,眼淚也是不自覺的流下。他緩緩的張開嘴,然後開始誦念超度經文,結果念出第一個音節就嗓音嘶啞,帶着哭腔,再也難以繼續。此時此刻,無關功德,真秀只想送她們母女倆最後一程。可這不知念了多少遍的經文,今天卻如此的艱難。他咬牙繼續誦念,吐出一個音節又一個音節,無比認真。佛焱緩緩在顧氏的身體上燃燒,將她也化作了金光,去追隨顧小青的腳步。他抬起頭看向天空,結果看到兩道虛幻的影子對自己擺了擺手,然後便大手拉着小手向著遠處的天邊而去,只給真秀留下了一陣笑聲。「阿彌陀佛。」真秀雙手合十,對那兩道身影行了一禮。「這一回,可要抓緊彼此的手啊。」院落的大門處,不知何時站了幾道人影,這些都是附近的鄰居,看到如此奇異的動靜才過來查看,而先前真秀遇到過的老太太也在其中。這位老人家算是在場中最清楚顧家事情的人,看到院落里的景象,已經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她學着真秀的樣子,跟着雙手合十行了一禮,然後對真秀恭敬的說道:「大師,功德無量,老身替這苦命的顧家向您道謝了。」眼前的景象,他們只在傳說里見過,如今親眼所見,自然心神震撼。其他人也是學着老太太的樣子,跟着恭敬行禮:「大師,功德無量。」這些人不明所以,只是尊敬眼前的奇異。真秀沒理會他們,只是定定的望着天空,目送母女倆遠去。……過了許久,真秀才從顧家的院落里走了出來,滿是惆悵。門前的人群已經都散去了,只有一個身影還留在此地,正是那位老太太。「小師父,沒想到你還真的完成了和顧氏的約定,幫她找回了女兒,真是了不得啊。」真秀搖了搖頭:「我答應了她,自然應該努力做到,只是……」老太太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自然知道真秀的想法,便說道:「那你還糾結個什麼,沒看那對母女是笑着離開的嗎?」「顧氏能再見到自己的女兒,總比她渾渾噩噩的再多活十年要好。」「甚至你要她拿命去換,只見一次她的女兒,她也會想都不想的答應下來。」「這就是母親啊。」老太太拍拍真秀的肩膀,開解道。真秀也知道這位老人家是好意安慰他,點點頭謝過,便準備離去。結果,老太太卻一把攔住了他。「唉,別急着走啊,我留在這是特意等你的。」真秀一聽這話,不禁奇道:「老人家找貧僧,不知所為何事?」他和老太太只是昨天因為顧氏的原因說過幾句話而已,並沒有太多的交集,不知道她在這裏等自己是為了什麼。「是有東西要給你,你跟我來。」老太太說完,便拉着真秀重新進入了院子裏,然後自顧自的去往院子角落擺放着的大缸旁,接着便一頭鑽了進去。真秀一看不好,趕緊去攔這老太太,生怕她把自己跌進大缸里。這似乎是一個大水缸,裝進去一兩個人是沒有問題。「老人家,很危險的!你要做什麼,我來幫你。」可等真秀走過去的時候,這老太太又從裏面鑽了出來,而且手上還捧著一個密封的小罈子。「哎呀,我是老了,又不是要死了,哪有那麼容易出事。」老太太毫不在意的說道,然後當着真秀的面把那罈子打開,從裏面取出來一紙契書。「喏,這個給你。」「這是什麼?」真秀嘴裏問著話,隨手接過。老太太解釋道:「這時顧家的地契,就是這院子的。」「啊?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會藏在水缸里?」真秀問道。「唉,這事還得從幾個月前說起。」老太太嘆了口氣,回憶到。「那時候顧家那位當家的已經病了好幾個月了,遲遲不見好。」「興許是預感到什麼了吧,他當時就找上了我,囑託我照顧他那可憐的妻子。」「等到那顧氏也跟着丈夫去了,就將這地契送給我,就當是我在那期間照顧顧氏的報酬。」「那顧家當家的信得過我,便在離世前告訴我藏地契的地方。」「喏,也不知是不是心大,居然真藏在這裏。」老太太搖了搖頭,顯得有些無語。「這是信得過您老人家。」真秀說着便把地契還了回去。現在想想,老太太昨天出現在那巷子裏,還跟着他一起送顧氏回家,這些都不是偶然。可老太太沒有接過真秀遞迴去的地契,反倒把他的手給推了回來。「你給我幹嘛?這是給你的!」真秀一愣,反問道:「你不是說顧氏的丈夫把地契留給您了嗎?你現在給我幹什麼?」「我照顧顧氏才多久,受之有愧,還是你拿着合適一些。」真秀看老太太不似作假,有些困惑的問道:「雖然這院子破舊,但也是偌大的一塊地,應該能值一些錢,有了這錢,您晚年不也能更舒適一些嗎?」「哼,當老婆子不會算賬不成?」老太太不屑的斜了眼真秀,然後背着手自顧自的向外走。「我沒幾天就要走了的人,就為了錢,最後落的走都走不安生,那我不傻缺嗎?」「踏踏實實的來,踏踏實實的走。」「你這小和尚安的什麼心,凈給我出餿主意!」老太太數落真秀兩句,不知不覺間就消失在了門外。真秀被胡亂數落也不惱,反倒露出了笑容。「真是一個令人又愛又恨的人世間啊。」------題外話------覺得合在一起寫比較好,今天就二合一了。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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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僧真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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