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奴市場

第二章 人奴市場

沈南玉似乎聽見人聲嘈雜,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記憶。

「兵部巡檢司沈固監守自盜,貪污兵部發往邊陲十七萬兩折錢,更是膽大妄為,將殘舊兵器以次充好發往鎮西軍營,致使鎮西鐵騎兵敗於陽谷關……」

「沈固欺君罔上、通敵賣國案屬實,判剝皮實草之刑,沈氏一族家私充公抵贓,餘下人等皆發往邊境蠻荒之州……「

「姐,姐……你一定要活下去,替父親雪冤,沈家一切都靠你了……」

…………

迷離中,似乎無數的聲音或遠或近,皆在沈南玉耳邊聲嘶力竭地叫喊著。

斜卧在亂草堆中的沈南玉一動不動,她只覺得五感四識皆遲鈍,整個身子昏沉沉的,她甚至覺得自己像泡在了屍山血海中,那股腐臭的氣味令人作嘔。

沈南玉任憑意識向深淵墜去,似乎不醒來,這便只是一場噩夢,噩夢之外,她仍會是那個在長安無憂無慮的沈家大小姐。

沈家祖父因為尚公主,封了個閑散王爺,不得實權,沈固排行老二,只是做了個巡檢司,雖在兵部行走,可是他上面還有都督,副都督……

他為人淡泊,並不太看重名利,唯一讓他引以為傲的是生了一對相貌出眾的雙胞胎。

沈南玉在恍惚中,好像看到皮場廟裏父親被剝下的皮膚,像個皮袋似的被胡亂塞進了稻草,就懸掛在官府公座旁邊……父親死睜的眼像是蒙了灰的魚珠,似有無盡的悲哀……

沈南玉乾澀起皮的雙唇蠕動了一下,溢出幾聲微弱的氣息,她掀開沉重的眼皮,在模糊中看到一個蒼白頭髮的老人被幾個同樣衣衫襤褸的人壓在底下搶奪着什麼。

「住……住手……」

沈南玉喊了一聲,聲音卻只有自己能聽得到。

她急了,迷糊中竟以為那是父親在被人欺辱,她在地上蠕動着,肺喘得上不來氣,好像被溺在水裏。

她終於不要命的滾到了那堆人身邊,嘶啞著嗓子喊了一聲:「我有疫病,滾開……」

不等說完,她被人狠狠踹了一腳,身體在地上滑行幾米,直至撞到籠子的欄桿,她咳嗽了幾聲,好像迴光返照一般,眼神逐漸清明起來,周圍的聲音也一下清晰起來。

剛才那個被人爭搶口糧的老頭緊挨過來,手裏攥著塊硬邦邦的黑面窩頭,狠狠地咬了一口,眼神警惕地望着四周如狼似虎的奴隸,嘴裏嘿嘿地怪笑着,好似一個瘋子。

沈南玉敏銳地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胸口難受憋悶的感覺褪去不少,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有些奇怪的不適,那瘋老頭乾枯的指尖剛剛擦過她的腦後,此時隨手藏入懷內,不動聲色的一口一口咬着乾糧。

沈南玉又抬手往自己頭髮上摸了一把,摸下兩根尾端燙得焦煳的斷髮,不由得有些發愣。

她突然記起昏迷時似乎被人握得緊緊的手,那手涼冰冰的,像萬年的寒窟,她腦海中閃過弟弟沈北安那蒼白的面容,記得……

沈南玉抖了一下,

衣服!

是了,她突然捕捉到一絲消弭於記憶中的異樣,沈北安穿的是自己的衣服。

她四肢百賅不知從哪裏傳來了一點力氣,咳嗽了一聲,硬是十指摳地,一點點撐了起來。

她竭力撐起身子,四處張望了一下,卻沒有看到自己的弟弟沈北安。

沈南玉蓬頭垢面,眼神恍惚地掃了一眼唯一一個坐在自己身邊的瘋老頭。

那老頭當着沈南玉的面,拿起剛才壓在她身下的乾糧若無其事地一口咬下。

沈南玉喘了一口氣,掃視了一眼周圍虎視眈眈的人。

那些同籠之人見着沈南玉面頰上的紅疹,想起剛才喊的「疫病」,雖然再餓,卻依然有怕死的本能,對這孩子退避三舍,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瘋老頭有些得意地啃著那塊乾糧,嘴裏不甘心地咒罵着。

沈南玉不清楚自己時醒時昏的過了多久,但看到籠中人飢餓的眼神便知道,再昏下去,或許不久便會如這些人所言被直接扔進亂葬坑,遭野狗分食。

那瘋老頭躲在沈南玉旁邊三兩口嚼下乾糧,留了個尾巴塊兒遞過來時,神情中居然還帶着點猶豫不舍。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分享一點給沈南玉。

沈南玉乾裂的嘴唇動了一下,譏諷道:「你不怕死嗎?」

剛才這老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此時把自己的乾糧吃盡,連同打劫了沈南玉的那塊,已吃了個半飽,眼神里哪還有剛才那副垂垂老矣的可憐樣。

瘋老頭嘴角裂了一下,似笑非笑:「你得了疫病,左右是個死,不如給我老頭子留條活路。」

疫病可不是好惹的,傳染的人,九死一生,看籠里人驚恐的眼神便能知道,沈南玉剛才那一嗓子逼退了這群人,卻不知為何沒有引來人伢販子查看。

她一琢磨,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冷笑。

若是查看,說不定還得掏藥石診金,人伢販子搜羅來這一籠操持着各種方言的人,只怕本就是想着速戰速決掙筆快銀的,哪想給自己再添麻煩,到時一籠人賣光,管他去了天南海北,誰還知道這裏面有犯病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如草芥。

他們這一些人,連草芥也不如。

瘋老頭填了點肚子,雞爪似的手指頭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說道:「看來今兒個這籠人又要遭販主鞭子了。」

此時天已近黃昏,集市上的人漸漸要散去,果然人伢販子滿臉的不爽。

瘋老頭再次遞過手裏剩的一點窩頭沫沫,沈南玉接過瘋老頭手裏那帶着臟污的窩頭,咬牙硬撐著胃裏的那點噁心,心知若是再吐,她可能真就活不下去了。

「你剛在找誰?」

瘋老頭湊過來,頗有興趣地問道。

「我家人。」

沈南玉用力咽下干硬的窩頭,原本吃慣細糧的喉嚨竟也在短短數月內就習慣了這咽下時如同割喉的粗糧。

「男的女的?若不在這塊,男的就得上力士營去尋,女的就得上官伎營了……」

沈南玉頓了一下,心臟像被猛地被人捶了一下。

無論是力士營,還是官伎營,對她那個單純而又體弱的弟弟而言,都意味着狼窩虎穴。

「這是哪?我們怎麼到了這裏的?」她問這瘋老頭。

「這是朔州啊……」

朔州便是流放之地的最後一站,緊挨着陽谷關,過了朔州便是荒無人煙的大漠,那裏是蠻夷人的領地。

按道理,他們這些人此時應該在罪人所被安排去處的,不知怎地被囚在這牢籠中等待賤賣。

瘋老頭看出她的疑惑,直接說道:「連年戰亂,這罪人所已經人滿為患啊,這人伢市上的人都是各州各府發配來的人犯和匪幫掠來的奴隸。」

沈南玉道:「私下買賣官犯,這是死罪,不怕朝廷追責嗎?」

瘋老頭吐了口唾沫:「哼,天高皇帝遠,只要沒人告發,誰會關心一個發配的犯人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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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落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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