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交易

深夜，咸陽呂府。

酒宴方酣。

兩名姬妾扶著呂不韋入了內室，正要解去他的衣裳，卻見呂不韋直起身推開她們。

此刻的呂不韋哪有方才的醉相。

兩位姬妾好似早已習慣了這種情況，默默彎腰退了出去。

呂不韋略整衣冠，拿起桌上茶壺倒了杯濃茶清口。

過了不一會兒，陸續有黑衣人進入呂不韋的屋子，隱約間能聽到裏面的人在密謀什麼。

子時已過，房間里的人才陸續離開。

屋子裏只剩了呂不韋一人。他仍坐在書桌前，桌案上擺着全套《大秦預覽》。

呂不韋的視線停留在《大秦預覽》上，目光幽暗。

「嘟嘟嘟」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呂不韋下意識喊道：「進來。」隨後便意識到不妥。

這個時辰了會是誰來？若是府中下人，不會敲門而是直接在門外喚他。

呂不韋立刻轉身去取牆上的佩劍，轉頭卻看到一名穿着月白長袍的陌生女子走了進來。女子站在月光里，有種莫名的飄然之感。

「昆崙山女玉京子，見過呂相。深夜不請自來，實有要事，還望莫怪。」

「昆崙山女？」

這是呂不韋第一次見到昆崙山女本人。

傳聞昆崙山女不理正事，從不參加宴會等活動。但因為嬴政每年有兩次跟她一起巡醫天下，呂不韋對她還是有所關注的。

只是呂不韋的關注重點在同行的鬍子歸，而不是昆崙山女，是以他竟不知道昆崙山女長什麼樣子。

呂不韋不愧人傑，當即放下手裏的佩劍，說道：「呂某見過山女。說起來這還是我與山女頭次見面，想來不會有人膽大包天敢冒充山女。」

林瀟瀟笑道：「相府層層守衛，堪比王宮，非等閑者可入。」

呂不韋目光一閃，不繞彎子直接道：「不知山女深夜到訪所謂何事？」

「吾本不問正事，奈何雍城有妖。妖人作怪，天下大害。」

呂不韋眉頭一挑：「山女莫非要除妖？呂某一介凡人，怕是幫不上山女。」

林瀟瀟道：「我與呂相做筆交易。」

呂不韋似乎有了興趣：「山女還做生意？」

「不是生意，是交易。我一般不與人做交易，只是呂相與旁人不同。」

「什麼交易？」

林瀟瀟道：「雍城妖人作惡多時，已至動搖秦國根基之底線。呂相身為相邦，當為秦王分憂。我請相國比秦王先一步去雍城，除了妖人。」

呂不韋似乎愣了一下，隨即道：「妖人有靠山，呂某不是妖人的對手。」

林瀟瀟忽然臉色一冷，哼了一聲：「太后失德，呂相罪責難免。若不及時扳回正道，其罪天誅。」

呂不韋臉色一變，毫不示弱道：「山女莫狂言。太后乃國母，呂某雖為相邦，也管不到太後頭上。」

「人在做，天在看。時間萬物，皆逃不過天眼。」

呂不韋瞧著林瀟瀟一臉正氣，只覺得心裏藏着的那點秘密全都暴露了，頓時一陣心慌。可呂不韋在商場身經百戰，心慌也不過一時，很快就鎮定下來。

「呵，交易是買賣雙方給與與接受，若是我同意去除了那個妖人，山女又有什麼可給予我？」

「呂相的命。」

呂不韋登時眉眼倒豎：「山女是在威脅呂某？」

「說威脅也沒錯，」林瀟瀟坦然道，「這世上，若說還有人能救你，除了我，沒有別人。」

「山女真是大言不慚，」呂不韋嗤笑，「放眼天下，誰敢動我呂不韋。」

「若是給雍城妖人一次機會，我猜他會毫不猶豫殺了呂相。」林瀟瀟道。

「挑撥離間，山女手段不夠高明。」呂不韋道。

「我只是說出了事實，」林瀟瀟道，「呂相大可不必現在做出決定，你有時間考慮。」

呂不韋沒有說話。

林瀟瀟手一揮，從倉庫取出一瓶藥丸放在桌子上。

「過度飲酒易傷身，呂相最近是不是右下腹經常疼痛。這瓶子的葯可緩解一二，建議呂相找王宮的太醫仔細瞧一瞧。」

呂不韋望着桌上的瓶子，沒有碰。

林瀟瀟微微一笑，拱手告辭。人影一閃，便消失在了原地。

呂不韋雙眼圓睜，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他急忙大聲喊叫，喚來隱藏在左近的侍衛。今夜他要與一些人密談，一早就把侍衛驅趕到了別處。

呂府一陣兵荒馬亂，毫無頭緒地搜索了一陣后才又恢復安靜。

呂不韋渾身冰涼，毫無睡意。獨自坐在屋中，慢慢拿起了桌上那瓶葯。

林瀟瀟傳送回自己家，然後上床睡覺。她可不像呂不韋有心理負擔，幾乎沾到枕頭就睡著了。

怎麼說呢，呂不韋這個人除了個人作風問題，其實沒有太大的錯誤。至於說他會不會謀朝篡位，歷史上他似乎沒有那麼行動過。他對秦國統一天下做出了不少貢獻，這是不能否定的。

所以，林瀟瀟不希望呂不韋死在嬴政手上。

另外，在統一之後，林瀟瀟希望呂不韋能夠影響嬴政，他那套《大秦預覽》比法家嚴苛的律法更適合治國。

哎，現在是嬴政人生中的重要時刻，林瀟瀟也是操碎了心。

說實話，林瀟瀟實在不喜歡那個趙姬。

且不說她跟嫪毐的荒唐，竟然還給嫪毐生了兩個兒子，還想要殺了嬴政給嫪毐的兒子讓位。可惜啊，嬴政卻一直記得小時候母子相依為命的日子，而趙姬有了新歡就把他這個兒子忘了。

據說秦始皇沒有冊立皇后，就是因為被母親趙姬傷透了心。

話說加冠之後嬴政就可以冊立王后了，也可以冊封妃子了。只是好像從未聽他提起過這類事情。

林瀟瀟不由想起了歷史上那位可憐的太子扶蘇。

據說秦始皇很喜歡扶蘇，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可惜扶蘇自己不夠自信，性格也太懦弱了。若是扶蘇能繼承皇位，秦朝也就不會那麼早滅亡了。

若是扶蘇這個孩子出生了，林瀟瀟一定要把他接過來好好教育。

還有那個趙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還有那個李斯，現在就在呂不韋門下。

林瀟瀟愈發覺得應該留呂不韋一命，也好讓呂不韋牽制李斯。

三日後，呂不韋親自來到崑崙觀，求見昆崙山女。

林瀟瀟瞧見呂不韋眼底黑圈，猜到他這三天都沒有睡好。

「呂相可有決定了？」

呂不韋道：「敢問山女，呂某該怎麼做？」

林瀟瀟道：「第一，妖人與妖子不可留在世上；第二，太後為妖人蒙蔽，實為受害人，護送其回咸陽，第三，妖人之禍，呂相有責，負荊請罪於殿前，自解相邦之職。」

呂不韋愣住了。估計是沒想到林瀟瀟會讓他辭去相邦職務。

林瀟瀟接着道：「我還沒說完。待秦王冠禮之後，請呂相將所有家產捐獻國庫，然後來崑崙觀做持木人。」

所謂持木人，乃神官職位之一。但林瀟瀟的崑崙觀人少，所有人都是兼差。

呂不韋呆愣原地，一副難以接受的模樣。

林瀟瀟語重心長道：「秦王長大了，他是統一天下的帝王，沒有人能阻礙他。呂相位高權重，已是秦王的絆腳石。若是想活，只能主動避讓。再者，呂相商賈出身，來我這觀中受些香火熏陶，也好體會一下什麼叫『兩袖清風』。」

呂不韋雙目通紅，彷彿受了天大委屈：「呂某此生自問不愧於人，難道殘生便這般度過？若是如此，呂某寧願戰死沙場。」

「不，你得活着，」林瀟瀟道，「你在我這裏只是待個幾年去去身上的銅臭，待得時機合適，還可出山。」

呂不韋同意了。

林瀟瀟叫了孔慈過來，讓他跟着呂不韋一起去雍城。孔慈是去監督呂不韋的。林瀟瀟可不希望呂不韋一時聰明把嫪毐或那兩個孩子給藏起來。

呂不韋走了，帶着門客三千去了雍城，名義上是先去為秦王冠禮做安排。

不幾日，呂不韋帶着太後趙姬回到了咸陽。

孔慈也回來，立刻報知林瀟瀟。

「山女，嫪毐和那兩個孩子都死了。呂不韋親手砍下嫪毐的頭顱。那兩個孩子被人套了麻袋摔死的。他們三人的屍體沒有保留，全都燒了。」

咸陽宮裏。

呂不韋負荊請罪，與太後趙姬聯袂唱了一出大戲。

趙姬哭訴自己到了雍城后不久便被嫪毐囚禁了。她被嫪毐所逼，上書為他求爵位。還有嫪毐在太原郡自稱假父等等惡劣行跡，她統統不知情。

總之，一切都是嫪毐的錯，趙姬所有言行都是被逼的。

呂不韋的意思就是他本來去雍城為秦王冠禮做準備，意外發現太后被宦人嫪毐所囚，逼不得已帶着門客殺進離宮。嫪毐在雍城黨羽千眾，兩方在離宮廝殺，不幸點燃大火。索性太后無事，而嫪毐及其黨羽在大火中喪生。

因嫪毐乃呂不韋進獻於太后，呂不韋深感自責，故而負荊請罪，並請求辭去相邦之職。

嬴政與眾臣皆大受震撼。

林瀟瀟與呂不韋的交易並未告知嬴政。實際上，林瀟瀟並不希望嬴政因她求情而放過呂不韋，她也想看看嬴政面對這種情況會怎麼做。

朝堂上，嬴政大受感動，竟從王座上下來，親手將太后攙扶起來，又親自為呂不韋解去背上的荊條。

嬴政大罵嫪毐，並尊重太后和呂相的選擇。

太後趙姬被送回甘泉宮養病。呂不韋當庭撤去相邦之職，但仍由他負責秦王冠禮等諸事宜。

太后的名聲在明面上保住了。至於私下裏人們會怎樣議論，反正嬴政會讓人對趙姬看管起來，不會再讓她做出出格的事情。

嬴政仍讓呂不韋負責他的冠禮，便是給呂不韋留下了體面。

實際上，嬴政對呂不韋在雍城的所作所為全都知道。

之前長安君叛亂，嬴政將其貶到了椎城。當時，嬴政暗地裏給了長安君一個任務，讓他暗中見識雍城和嫪毐。

呂不韋到達雍城后，長安君立刻派人快馬送消息到咸陽宮。

而呂不韋的門客中，有一部分早就向嬴政表明心跡，暗地裏效忠嬴政，並將呂不韋的消息傳遞給他。

正是因為十分了解呂不韋的言行，嬴政才沒有對他起疑心，願意陪他演這場戲。

其實嬴政並沒有把嫪毐放在心上，早已想好了對策，打算借在雍城舉行冠禮而除掉嫪毐。

嬴政在乎的人是趙姬。

正如林瀟瀟對他的教導，趙姬心裏可以沒有嬴政這個兒子，但嬴政心裏不能沒有趙姬這個母親。嬴政還不至於對趙姬愚孝，卻很想保住趙姬的名聲。

因為趙姬與嬴政，一個太后一個帝王。他們的所作所為，不但是民眾的談資，也是民眾效仿的對象。

所謂「上行下效」。趙姬要母儀天下。嬴政則要做孝子。

嬴政的冠禮在咸陽宮如期舉行。

林瀟瀟受邀觀禮，且在第一排。

為嬴政加冠的人是他的族叔。若非對男子冠禮有嚴格的要求，林瀟瀟倒是很想試試給他加冠。

從此以後，嬴政可以娶妻生子了。同時，他也要正式親政了。

林瀟瀟感覺自己眼眶有些濕潤。就像自己手把手帶大的孩子終於成器了。

冠禮之後不久，呂不韋便上書嬴政，捐出了自己全部身家，並請求到崑崙觀修身養性。

嬴政一臉歉意地來找林瀟瀟，問她能不能暫時接收呂不韋。

林瀟瀟當然是同意啦。

「我幫你看着他，保管他做不了壞事。」

嬴政表示呂不韋近來行事非常合他的心意。過兩年呢，他可能要對外用兵，呂不韋的財產解決了大部分軍費。

另外呢，有太多人找嬴政給呂不韋說情，又讓他感覺很不爽。

林瀟瀟說道：「『君子不黨，其禍無援。小人利交，其利人助』。你把這句話傳出去，看看還有誰來找你說情。把那些人的名字記下來列一個黑名單，過度鑽營之人不適合委以重任。」

於是，嬴政找了個機會對身邊的人感嘆了一句「君子不黨，其禍無援也。小人利交，其利人助也。」

然後，果然再沒有人來給呂不韋說情了。

嬴政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