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潘曉妹和王江湖在那邊用了兩個多星期的時間跑遍了附近所有的居民區，名片發了一堆又一堆，打印店都跑熟了，但，還是一無所獲，可兩個年齡加起來都過了一百歲的中老年人士卻一直都沒有放棄。在林立的高樓大廈中間不停穿梭的兩人，就那樣手裏拽著一大瓶的水或飲料一層一層、一戶一戶的掃著樓。每人掃完一棟樓后，都會匯聚到樓底的空地那裏，喝口水，等著另一個人的出現，然後再繼續，如此往複。累了，兩個人就沿着花壇的邊沿靠坐着歇一會兒，偶爾還會說一些笑話去鼓勵對方。

直到有一天，他們爬完樓，去附近的小店吃了碗餛飩之後，仰望星空沿着一個個路燈往前走的時候，王江湖這才慢吞吞的故意落在後面的陰影里，對潘曉妹說道：「對不起，那些年裏，那麼多的樓，那麼多的路，我沒有陪着你一起走。」

站在光里的潘曉妹明顯顫抖了一下之後，回過頭來，笑容明媚的、略帶更咽的對着王江湖說道：「哎呦，沒有你想的那麼累，我那時候身邊一堆人呢，哪像現在就你這麼一個老頭子陪着我。再說了，我那時候的大環境多好啊。」

「可你是唯一的老闆娘。」王江湖那背在身後的雙手，捏了又松、鬆了又捏的，臉上的笑容卻是十分的和煦，甚至眉眼裏還有一點點的驕傲。

兩人一直堅持掃樓卻都一無所獲，最後還是王前的舅舅，那天特意的趕了過來，打着敘舊的名義在這邊定了兩大桌酒席，邀了一眾親朋好友。王江湖、潘曉妹、王衡、王國華也都在受邀之列，作為外甥的王前和王進自然也不會錯過這樣的一場盛會。席開一半，潘曉妹和王江湖就在舅舅的引薦下，拿下了一單裝潢生意的接洽機會。那邊的王衡和王國華也在這裏認識到了不少的人，不光送出去了名片，通訊錄里也新添了一些號碼。

同樣在那年五六月的時候，上海的一手房市場繼續遇冷，二手房市場在各級政府下發的全額徵收營業稅的政策公佈后，出現了大面積拋盤的現象，二手房的掛牌量也呈不斷上升的態勢，一路高歌猛進，但成交量卻呈現反增長。早在前幾年瘋狂買進的那些房主們，也隨着宏觀調控的持續進行，被迫分成了兩派。手裏尚有餘錢可供長期周轉的，或是手上房源不多的，選擇強撐，寄希望於通過出租，或是寄希望於樓市能短期再恢復到先前的火熱狀態，然後再拋盤賺取差價。還有些實力不強的，對樓市不再保有希望的，或是資金已經被套牢的，則是選擇了快速拋盤的方式。

房市不景氣，首當其衝被波及的就是當時上海大大小小的中介市場。那些大中介尚能通過減少店面來維持，小一些的則必須直面生存的問題，至於那些中型的中介則面臨兩難的處境，是留是走的問題不斷困擾着他們。本就置身在房產中介一行的王夏竹自然免不了俗的要面臨這些問題。

王夏竹那邊去年年底的時候剛交了不少定金，內部訂購了十幾套的一手房源，本以為還能像往年一樣，一套套一套的將錢套出來，可沒想到今年的樓市居然如此慘淡，一時間資金鏈吃緊。而反觀她現在的合伙人，小雅那邊負責的二手房租售這一塊，卻呈現出了短暫的虛假繁榮的狀態，掛牌量激增。小雅的未婚夫瞬間覺得自己大權在握，面對往日需要以禮相待的王夏竹，態度也開始變的不可一世了起來。

而王夏竹在之前程瀟瀟退出公司的時候就有些看不慣他，平日裏也懶得搭理他，現下她心裏也只是覺得這人比往日吵了些，也更面目可憎了些，倒也沒被激怒到和他發生正面衝突。可小雅未婚夫在看到自己多日的挑釁如同打到了棉花上一樣時，心裏面的憤恨更是一時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而作為中間人的小雅卻一直對這些事情置若無睹，甚至有時當兩邊的人來找她調和的時候，她反而開始先埋怨了起來，這無形中也讓王夏竹和她未婚夫的矛盾更加的深化。

本來三人還能保持微妙的平衡關係，但到了暑假的時候，對家裏情況一無所知的王春桃和王靈靈回到上海的時候，一時間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而一直被蒙在鼓裏的兩人也是在到達之後，才第一次被兩個姐姐簡單的告知了家裏的情況，以及父母已經搬走的事實。

大腦一片空白，懵，持續的懵，一度讓這兩人以為自己置身在殘酷的夢境中。可當大姐夫周文清將兩人帶到了之前熟悉的卧室時，看着那些已經被搬走的床和書桌等傢具殘留下的痕迹時，她倆好像才逐漸被喚醒了一樣。也是直到這時，她倆才第一次聽清了周文清一直跟她們說的話是什麼。

「床、書桌什麼的，我們都搬走了，其他的一些用得着的小傢具我們也搬走了，這裏還剩下這些。你們以前的書，柜子裏的那些衣服，看你們回老家的時候沒帶走，我們也不知道你們還要不要，乾脆就沒動。那邊還有些小擺件，都是女孩子的玩意兒，你姐她們說是你們倆的，就留給你們自己處置。這裏的房租也剩下沒多長時間了，你們下半年又不在這邊，乘這幾天你們倆好好收拾收拾吧。用得到的就拿袋子或是盒子裝起來，要麼帶走，要麼暫時放在你二姐家三樓的空房間里。你們聽清了沒？你們有沒有聽我說哦。」本來以為這事已經過去了的周文清，此刻望着這兩個嚇呆了的小姑娘，一時間壓抑在心底的情緒也不斷地翻湧著，但他知道他現在絕對不能在這兩個剛接受完打擊的孩子們面前率先崩潰，他必須神經綳直，一點也不能松。本來還要跟這兩個孩子商量她們暑假去處等問題的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着兩個孩子在他不斷提高音量的嘶吼下，也暫時給不出任何反應時，他抹了一把臉，再次湊到跟前又提高了音量，大聲的說道：「我跟你們說的，你們到底聽到了沒有啊？！給我一個反應好不好？！不會說話了嗎？啞了嗎？！點頭會不會啊？！」

這般聲嘶力竭的呼喊，好像終於是將兩個年輕的孩子的魂兒喊回來了一些，兩人空洞的眼神終於對上了焦，而焦聚就在周文清身上，只是人看上去依舊獃獃的。此時的周文清眼睛裏已經充滿了血絲，整個人也像好幾天沒睡好覺一樣的頹廢。他無奈的將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眼瞅着眼前這兩人呆若木雞的點了點頭，他便馬上借口出去了：「你們在這先收拾，我還有事，你們收拾完了記得回來。這裏自從你爸媽他們搬走了之後就沒那麼太平了，一定要記得早些回來。」

望着昔日裏溫馨滿滿的房間變成了如今蕭條、空曠的模樣，王春桃和王靈靈兩人心裏都五味雜陳的，可都不想眼淚不爭氣的留下來的她們先後都仰起了頭。可能是這幾年兩個人都是獨身在外，猛一見面還不習慣的原因，嘆息了一口氣之後，兩人像是商量好了一樣，一人選了一邊去收拾去了。背過身的兩人，眼淚在觸及到那些熟悉的事物時，還是不約而同的默默流了下來。

一母同胞的姐妹，沒有經歷過坎坷和波折，只是簡單的歷經了一段時間和空間的隔閡，竟也能一度陌生至此。沒有共同話題，也不敢卸下防備。明明都在一起，可都哭的那樣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聽到。

王春桃當時先選的是整理房間里的東西，而王靈靈則去了陽台的書桌那。書桌那的東西很多，王靈靈挑挑揀揀的將書本都分成了兩堆，一賣一留，花費的時間也自然要多些。她們兩留在這邊的東西，除了一些書之外，也沒剩什麼了，王春桃自然收拾的也快些。而那邊的王靈靈先後翻出了一本相冊和幾本留言冊，相冊是早年家裏眾人的照片，而那些留言冊則分屬各人。恰巧在王靈靈歸檔的時候，不知哪個留言本里的書信掉落了出來，王靈靈撿起來輕聲說了一句：「難不成是情書？」

本就忙完往這邊走來的王春桃見狀直接撲了上去，說道：「不要瞎翻。」

王靈靈這才抬頭，一臉純真的對着王春桃解釋道：「它自己掉的。」

王春桃沒理她，直接奪過了信，卻驚訝的發現那不是她的。姐妹倆一挑眉看了一眼信件的抬頭，然後心照不宣的將信收了起來。只是這時，王靈靈卻感慨的嘀咕了一句：「這玩意兒，我怎麼沒收到過？」

「額。。。」王春桃有些尷尬的望着王靈靈，想了好一會兒才以姐姐的口吻責問起來，「好好讀書不好嗎？」

「(ˉ▽￣～)切~~」王靈靈接着指著那堆書說道，「它不掉我還忘了，你以前有往書里藏過錢嗎？」

如此正好，多岀了一個工種，一個分書，一個找錢，忙活了半下午。臨走時，兩人留戀的摸了一把牆壁，只是快走到門口那時，小一點的王靈靈終究抑制不住的先哭了起來，邊哭邊說道：「沒了沒了，全沒了，那裏的窗帘都被下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憋回去。。。媽說過的眼淚沒用。。。別哭了。。。會好的，都會好的。。。你別哭了，堅強點！」王春桃一邊哄著王靈靈，一邊自己也不爭氣的流起了眼淚。

「對！不能哭，還有那麼多人看着呢。。。不能哭，要笑。。。女孩子要學會堅強。。。不哭。。。」王靈靈在王春桃的鼓舞下，也一邊擦着眼淚，一邊鼓勵著彼此。

等她們倆調整好情緒回到周文清的小屋時，老三王夏竹也從環內趕過來了，桌子上擺滿了豐盛的佳肴，可大家的性子卻都不怎麼高。幾個姐姐你推我搡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最後還是周文清率先開了口：「現在情況是這麼個情況。爸媽呢，去了浙江那邊，那邊的房子也租好了，是個兩居室，那邊能用得到的東西，我們也想辦法一點一點給他們運過去了，本來給你們準備的被子什麼的都拿過去鋪好了。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才接了一個工地，那邊的熟人本就不多，人家自己本身也有活兒要忙，所以他們還得在這邊請兩個工人先過去幫幫忙。可人去了，總得有地方給人睡吧，那邊房東還不同這邊，不允許工人在工地睡，所以。。。暫時。。。」

看他這樣遮遮掩掩的，不知要說道什麼時候，王秋月搶過話茬說道：「你二姐就是嫁到上海的，現在家就在這，房子也夠大，你們倆這個暑假就去我家那住吧，就住二樓的小房間，我給你們收拾好。」

「你那不方便，你公公還在呢，家裏有長輩，她們住的也不舒服。你們還是跟我走吧，雖然是租的房子，面積也不大，但好在是一居室，我們三個擠一擠，就跟小時候一樣，睡在一張床上，怎麼樣？」王夏竹提議道。

「你們三個都長大了，這怎住啊，晚上搞不好還得掉地上來。」王冬兒搖搖頭，表示不靠譜。這時周文清將話接了過來說道：「你們看我這有沒有什麼變化？」

見她們望了一圈也沒人答得上來，周文清便自己說了起來：「你們來的少，看不出來也是了。你姐這馬上都要生二胎了，我把旁邊那個小房間收拾了一下，裝修的物件也騰出來了些，小的暫時放裏面，大件的我都拉去老二家的雜物間了。本來還打算從這邊再開個門的，但現在還沒動。那裏面雖然小，就7個平方不到，但我本就預備在那裏放張床的，到時候你姐在這邊坐月子也方便，後期還能給彥雅當小房間，你們暫時可以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