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上當
在屯田村睡了一夜牛棚,江鎖一行人的精神狀態十分萎靡。
行至兩地近郊時,已是精疲力竭。
盛暄見狀,下令在山間的一處曠野原地歇息。
此時,已是子時。
濃雲遮月,霧氣朦朧。
盛暄跳下馬背,道:「大帥與姑娘且去馬車上歇息吧,外面嘈雜,怕擾了大家的清靜。」
江鎖從驢背上滑下來,道:「我留在軍中。」
看得出,她還有話要交代。
「那大帥……」
盛暄與左丹青講話時,尤其謹慎,心存敬畏。
畢竟是叱吒風雲的燼風大帥,換作在六年前,千戶與大帥說話的資格也沒有。
「無、妨。」
左丹青道:「我、且、與、將、士、們、同、宿。咳、咳、咳……」
左丹青咳得刻意。
江鎖心思敏捷,立時會意過來。
她假裝無意地睨了楚溫良一眼,道:「溫良啊,你扶仙仙姑娘去馬車上歇息吧。」
楚溫良在大事上慷慨激昂,可在這種事上卻是個木魚腦殼:「我也無礙的,不需去馬車上歇息。」
盛暄也回過神來,粗著嗓子道:「有礙!」
「無礙。」
楚溫良還是沒明白過來。
海仙仙也沒明白,楞在一旁,心裏在想到底是有礙還是無礙。
盛暄乃行軍之人,沒什麼耐心,提起楚溫良的衣領便往一旁送:「我說有礙就有礙。做你的正事去!」
楚溫良還欲還嘴,已被一擁而上的燼風軍按進了馬車裏。
海仙仙傻不愣登地跟在後面:「哎!怎麼還打人呀!」
盛暄在左丹青的面前生了柴火。
吳漠也圍坐了過來。
盛暄湊過頭來,問:「姑娘可是有話要說?」
江鎖看着正在整軍的落城守備軍與燼風軍,伸出雙手烤火,道:「盛暄、吳漠,你們千萬注意,莫要將兩軍混在一起。」
兩位千戶異口同聲地問:「為何?」
江鎖淡淡道:「武晁有問題。」
左丹青喉嚨輕哼一聲。
他也發現了端倪。
盛暄抬高了眉毛,訝異地道:「武晁可是卑職帶的兵。」
江鎖微微皺眉,垂眸道:「他是海修遠的人。」
盛暄焦急地問:「何以見得?」
江鎖看着火苗向半空竄去,慢慢分析:「首先,他的立場轉變太快。燼風軍被褫奪封號后,他轉向了守備軍,還做了小頭領。這說明什麼?」
盛暄猶猶豫豫地道:「他……是海修遠一手提拔起來的,受了海府之恩。」
征戰沙場的鐵血男兒終是懷揣著一顆赤誠之心,最是維護曾經與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
江鎖不一樣。
她在年幼時經受磨難,早已習慣用最壞的猜想揣度他人。
「其次,為什麼當時不抽走所有的守備軍,而只帶走五千人?」
江鎖自問自答:「原因只有一個,他要給海修遠留下足夠的兵馬,也要給自己留足衝鋒陷陣的力量。故而,一人一半。」
盛暄與吳漠久久不語。
江鎖亦心知,要讓他們接受兄弟的背叛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
「我猜的也不一定正確。」
江鎖給了他們一個台階,也給自己一個台階,道:「但願我錯了吧。」
氣氛有些微妙。
盛暄與吳漠將信將疑地盯着守備軍,誰也不願意站起身將守備軍與燼風軍分開。
江鎖亦覺氣悶,靠着一棵大樹,雙臂抱在胸前,側頭而睡。
左丹青長長吸了一口氣,向武晁的方向望了一眼,也閉上了眼睛。
燼風軍三個字,是他們師徒二人一生不可撩撥的逆鱗。
整整一夜,江鎖噩夢連連,夢見三萬燼風軍葬身火海。
祁燼也在裏面,嘶聲力竭地叫喊:「晚晴!晚晴!」
他竟然沒有穿燼風戰甲,而是白衣。
火焰狂舞,戰馬揚蹄嘶鳴,慘叫聲刺破蒼穹。
江鎖再定睛看去,火海里的不是祁燼,是祁溶!
他身着一襲白衣,佇立在滾滾濃煙里,火光飛濺。
「辰光!」
江鎖伸手大喊:「辰光!」
火舌費竄,祁溶葬身於烈火之中。
「啊——」
江鎖慘叫一聲,從淋漓冷汗中驚醒。
此時,天光已大亮,陽光躲在厚重的雲層里,刺不破,出不來。
江鎖喘著粗氣,靠在樹旁,半天都沒有從噩夢裏回過神來。
那火是那麼真實,那麼近,彷彿近在咫尺,伸手便能夠到——此夢不祥,莫不是祁都出事了?
江鎖煩悶地扯了扯前襟,驚魂未定。
「姑娘。」
一名燼風軍士兵走了過來。
他的聲音不大,卻把江鎖嚇得跳了起來。
江鎖這一嚇,又將那士兵嚇得跪在了地上。
「找我何事?」
江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聲音虛弱。
士兵埋着頭,不敢高聲語:「大帥說,找姑娘有事。」
江鎖擦著脖頸上的汗,扶著樹問:「大帥人呢?」
「小的帶姑娘前去。」
江鎖無聲地點點頭。
方才的噩夢抽去了她的心力。
新的一天尚未開始,江鎖卻覺得異常疲憊。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嬌臉蒼白,冷汗還涔涔往下滴。
她怔怔地看着小兵的步子,有氣無力地跟着,怕自己走得慢跟丟了。
一路上亂石嶙峋,有好幾次江鎖差點摔倒。
那小兵卻連頭也不回,只顧朝前沖。
江鎖心道,方才定是嚇着他了,才半大點孩子,被自己嚇得不輕。
走了良久,江鎖撐著身子,抬頭問:「師父呢?」
那小兵呼吸起伏,一副快哭了的樣子,雙唇翳動。
「怎麼了?」
江鎖看着他,扶著山間的一塊巨石,儘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冷汗順着脖子流到前襟,衣衫透濕。
「怎麼了?」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小兵的身後緩緩而至:「江姑娘自己說說,這是怎麼了。」
小兵身後之人正是武晁。
跟在他身後的落城守備軍將江鎖圍成了一個圈。
唯有那小兵穿着一身燼風軍的衣服。
江鎖撐著身子,順勢坐在巨石上,無奈地笑了:「騙我。」
江鎖笑着搖搖頭:「這麼拙劣的手段,我竟也能上當。」
她在荒山野嶺睡了一夜,半夜柴火滅了,受了風寒,現下已經發燒。
「姜晚晴。」
武晁饒有興緻地繞着江鎖瞧了一圈,好好端詳着眼前這位太傅之女。
「手段拙劣也好,棋高一著也罷,你終究是落在我的手裏。認輸嗎?」
武晁半蹲著身子看向江鎖,握住了她的下巴。
「認……」
江鎖氣力盡失,像一塊破爛的衣衫一般覆在了巨石上,失去了意識。
武晁滿意地笑了一聲,向手下招了招手,道:「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