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昭獄
月涼如水,昭獄漆黑。
幾點燈火忽明忽暗,活似鬼火。
「啊——」
一陣高亢而持久的慘叫聲傳出來。
漸漸的,聲音嘶啞,卻不止不休,最後氣息不繼,變成微弱的呻吟。
江鎖擦了擦濺在臉上的血,幽幽問道:「除夕之夜,姜太傅府中遭你們錦衣衛血洗,這麼大的動靜,祁都宮中倒是一切如舊,笑拜新歲啊。」
掛在刑架上的錦衣衛小旗以氣聲作答:「廠、廠公,饒、饒……命……」
「我饒你的命,誰饒他們的命?」
江鎖輕笑,眼皮抬也不抬,繼續問:「告訴咱家,你們受何人指使?」
小旗還是那句:「無、無人指使。」
江鎖笑意僵冷,手中利刃劃過,小旗胳膊上一片薄薄的皮肉掉在地上。
鮮血流淌。
她微微閉着眼,沉溺在血腥之氣中。
小旗看她如看惡鬼,滿眼恐懼,加上失了哭嚎的力氣,痛不欲生道:「殺、殺了我……求……你……」
江鎖吹了下刀尖的血,極有耐心地問:「何人指使?」
小旗絕望閉上眼睛:「姬……太……后……」
江鎖頓了頓,又問:「有人看見二皇子祁溶當夜也在姜府,此事與他脫不了干係吧?」
那夜,她親眼看見姜太傅掛在祁溶的劍上。
祁溶與姜太傅相對而站,長劍抽出的一瞬,鮮血濺了很遠。
恨意在胸腔里蔓延。
她要殺了他。
半晌,小旗未答話。
江鎖再抬頭時,看到小旗唇邊帶血,已咬舌自盡。
她皺眉,一陣難過湧上心頭:她的話都還沒問完,他怎麼就死了呢?他怎麼敢死呢?
早知道就先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就在此時——
獄卒匆匆進來,叩首稟報:「啟稟廠公,二皇子殿下因通倭之罪下了昭獄,此刻正關押在天字型大小獄房。」
江鎖一聽,雙眸一亮,步履輕快地朝天字型大小獄房奔去。
獄卒望了一眼小旗,胃中翻滾,劇烈嘔吐。
*
天字型大小獄房
刑架上掛着一個身形頎長的人,著一身月白華服,似一道冰冷澄澈的月光照亮了昭獄。
「恭迎二皇子殿下。」
江鎖進門,俯身便拜。
祁溶看一眼來人,冷白的俊臉,眉眼生得好,但眼裏儘是戾氣,許是剛殘害了什麼人,衣服上有點點血跡,像是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
他知道她的惡行,眼裏厭惡,聲音冷冽,不失威儀:「既知我是皇子,何故將我縛於刑架之上?」
江鎖挑眉一笑:「殿下是嫌咱家這兒寒酸了?」
祁溶面容嚴肅,氣質清正,厲聲道:「江鎖,我知你如今正得姬太后盛寵,但莫要忘了,落難的皇子仍是皇子,太監再風光,也不過皇室豢養的狗。」
江鎖聽着他近乎羞辱的言語,並不惱怒,而是突然湊過去,輕笑道:「是啊,我發起瘋來,連自己都咬呢。」
正說着,金蛇龍弓從她的衣袖中爬出,蜿蜒繞在了祁溶的脖頸處,似一根絞繩。
四目相對時,江鎖藉著月光看清了祁溶的相貌。
這少年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面部線條極為柔和,雙眸透亮如星,俊美異常。
多麼好看的皮囊,像他的哥哥祁燼。
江鎖想到祁燼,心中劇痛,面上還是涼薄的笑:「你可知,你兄長祁燼便自戕於天字型大小牢房。那時,舉朝歡慶呢。」
祁溶聽到兄長名諱,情緒激動起來,恨恨道:「閉嘴!你沒有資格提他的名字。」
江鎖並不介意,嘆了口氣,說:「他本就入主了東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擁兵自重,舉兵謀反,三萬燼風軍也跟着身葬火海。」
她說到這裏,頓了下,抬眼問他:「你說,這世上竟有如此愚蠢之人?」
先太子祁燼獲罪時,參他的奏疏如車載船裝一般湧向皇上的案頭。
「亂臣賊子、擁兵自重、舉兵謀反」,十二字如頸上彎刀,直取先太子命門。
祁溶咬牙道:「江狗,你給我聽清楚。皇長兄一心為國,實心做事,因受人構陷而身陷昭獄。」
江鎖揪住他的衣領,亦怒道:「那姜太傅呢?!祁燼的授業恩師!他一府三十餘口人被牽連暗殺,他們又有什麼罪!」
「既是暗殺,你又是如何知道?」
祁溶眯起眼,心生警惕:「你是誰?」
江鎖避而不答:「心虛了不是?姜太傅滅府那晚,你就在姜府。」
她鬆開他的衣領,冰冷的聲音,語氣篤定:「你殺了姜太傅。」
祁溶聽得面容凌厲,目光灼灼,直勾勾瞪着江鎖:「你到底是誰?」
江鎖依舊沒有回答。
她面無表情,看着祁溶:眼前之人長得像祁燼,姿容清秀,眉目舒朗,皎皎如月,在昭獄里美得不合時宜。
真美啊。
江鎖心神一顫,忽然想起祁燼出殯那日,六月伏夏卻天降大雪,百姓伏地而長跪不起。
國失明主。
「嘶嘶——」
金蛇惑心在祁溶脖頸處吐著信子,露出獠牙,蓄勢待發。
太多人曾喪命在它的毒牙之下。
只要它的毒液流入血管,就能讓人頃刻斃命。
它比利刃更甚,助江鎖殺人於無形。
「滾回去。」
江鎖壓住怒火,對惑心說道。
惑心立時閉了嘴,歪頭看向江鎖,滴溜溜鑽進了她的衣袖。
江鎖抖了抖衣袖,說道:「罷了。今日咱家乏了。改日再審。」
祁溶望着她離去的身影,目光沉沉,叫了一聲:「江……鎖?」
*
江鎖出得昭獄時,天光已經大亮。
一夜大雪,天地如銀裝素裹,風起處遮天迷地。
江鎖本就患有嚴重失眠症,索性不睡了,回東廠住所換了身乾淨褐衫,前往太安宮,恭請太后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