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別怕

第1章 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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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二十年,七月初七夜。

星橋橫渡,銀漢璀璨,金風玉露的秋夕佳節,忠遠伯府朝暮閣里,卻擠滿了公服森嚴的官衙差衛。

他們盯着個白衣姑娘,幽咽的穿堂風中,她的哭訴屈辱又絕望:「我怎會殺婉兒?她是崔世子的妹妹,我只想與她交好,怎麼會害她?」

她淚流滿面,搖搖欲墜的身量好似一枝風中嫩柳即將被折斷,而周圍幾十雙眼睛,冷漠輕鄙,顯然已將她當做兇手看待。

見無人信她,白衣姑娘朝上首位的中年男子跪了下去,「伯爺,我陸柔嘉對天起誓,若我害婉兒,便令我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秦纓意識回籠的時候,映入眼帘的就是這幅場景,她有些發矇,卻又覺得「陸柔嘉」三個字有些熟悉。

這時,身旁容貌秀美的紫衫女子朝她靠過來,眼眶微紅地道:「纓纓,真沒想到陸姑娘看着嬌嬌怯怯的,卻為了自己和長清侯世子的婚事,狠心的殺了婉兒——」

聽見這話,秦纓如遭雷擊般愣了住。

她這是穿書了!

這劇情分明就是她看過的一本古早虐文,堂中跪着的陸柔嘉是女主,婚後被心懷白月光的男主虐心虐身,等她凄慘死去之後,男主才後知後覺愛上了她。

而在劇情開篇不久,陸柔嘉捲入了一樁命案中,一個惡毒女配抓住機會將她陷害成殺人兇手,令她被抄家下獄受盡折磨。

原書中,秦纓就是這個惡毒女配。

秦纓眼前陣陣發黑,當初,她就是沖着有個與她同名同姓的女配角才看了這本書,結果沒想到這個配角惡毒又炮灰,反倒是女主溫柔良善,惹了她許多眼淚,而如今天意弄人,她竟然穿成了這個最令她討厭的角色!

其實書中的秦纓出身極好,父親是臨安侯,母親是義川長公主,一出生便被賜封雲陽縣主,很得太后寵愛,除了母親和兄長早逝頗為遺憾外,她的人生順風順水。

可後來她戀愛腦上頭,喜歡上了男主崔慕之。

她為了崔慕之費盡心思,洋相百出,拒絕數樁婚事後,從人人尊羨的雲陽縣主淪落為嫁不出去的京城笑柄,愛而不得使她心態扭曲,她害女主被抄家下獄,還想趁機取女主性命,關鍵時刻,崔慕之發現真相英雄救美,還一劍殺了她。

真是狗血又荒唐!

她前世身為刑警,是因公殉職死在一場爆炸里,老天爺要讓她重活一次,卻給了她這種劇本,不過——

原文中秦纓被殺,還被崔慕之偽造成了意外,這之後,再無人關心崔婉被殺的真相,她的死以失足落水結案,真正謀害她的兇手,自始至終都在逍遙法外。

如果現在將真兇找出來,故事又會如何發展?

秦纓目光一振,劇本雖然不好,但查案,她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按照原身記憶,秦纓仔細地梳理今夜發生的一切。

今日是忠遠伯府大小姐崔婉的十九歲生辰,所有賓客應邀而來,熱鬧的宴會持續到下午,又因恰好是秋夕節,崔婉留下交好的十來人,要在夜裏遊園乞巧。

但誰也不會想到,夜遊過半,眾人四散放河燈時,竟發現崔婉慘死在映月湖西北角的荷花汀中,更令人扼腕的是,十日後便是她出嫁的大喜之日。

此變故猶如晴天霹靂,忠遠伯夫人林氏當場哭暈過去,賓客們亦嚇得驚魂失色,短暫混亂后,忠遠伯崔晉一邊報官,一邊將客人們「請」到了朝暮閣中候着。

因是伯府命案,不僅京畿衙門差吏來的快,便是受天子直掌,專管緝捕、刑獄的右金吾衛龍翊衛都來了二十來人,而讓陸柔嘉被懷疑成兇手的證據,是一條在崔婉屍體不遠處發現的絲帕。

陸柔嘉再如何賭咒發誓,也沒有讓忠遠伯心軟,他冷冷地看着她,「晚間夜遊,所有僕從皆守在後園垂花門外,偌大的園子,只有你們十多位客人,而這些人里,你是唯一一個與婉兒生過不快的,一月前,傳出陸氏和長清侯府結親之事,婉兒覺得陸氏門第不高,曾當着侯爺和夫人的面說你配不上慕之,讓你十分難堪,是也不是?」

「十日後,她便要嫁給淮南郡王世子了,這門婚事人人稱羨,而你和慕之的婚事卻還沒個准數,你知道慕之的母親對她十分寵愛,你是不是怕她攪了你和慕之的婚事?」

崔晉悲戚道:「今日來的都是世交好友,而她平日裏莫說與人結仇,便是拌嘴都不可能,只有你是近一月才與她來往多了,除了你,我想不出誰會狠心害她。」

崔晉說完,京畿衙門的捕頭趙鐮也道:「你咬死說你沒去過荷花汀,可你的絲帕卻偏偏飄在崔姑娘的屍身邊上,今夜遊園時你單獨離開,又說自己去了觀月台,卻偏偏沒有一個人證,你還要如何狡辯?」

陸柔嘉哽咽失語,目光一轉,去看站在崔晉身邊的男子,此人面容冷峻,身姿挺拔,年紀輕輕便有股子迫人之勢,她哀聲道:「世子,真的不是我,我從來沒怪過婉兒。」

看到這一幕,秦纓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陸柔嘉此刻求助的,正是原文男主——長清侯世子崔慕之,死者崔婉是崔慕之的同宗堂妹,事發后,崔慕之是賓客里唯一不受懷疑,還幫忙善後的,但陸柔嘉大抵不會想到,崔慕之才不會幫她。

陸家世代御醫,陸柔嘉的祖父早年間救過崔慕之的父親,當時為了報恩,兩家定下口頭娃娃親,可十多年過去,崔氏對此事絕口不提。

後來崔家手握重兵,被貞元帝忌憚,到崔慕之婚娶時,為表忠順,崔氏不敢與權貴聯姻,這才想起了這樁婚事。

崔慕之不喜歡陸柔嘉也就算了,他心底還有個門當戶對的白月光,眼下他將被迫結親的鬱悶都怪在陸柔嘉身上,正是對她最有芥蒂之時。

果然,崔慕之漠然地問:「那絲帕作何解釋?」

陸柔嘉如墜冰窟,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

秦纓看得心底發冷。

原文中,見崔慕之對她毫無信任,陸柔嘉也曾心灰意冷想悔婚,但崔慕之不願放棄這門有報恩美名的婚事,救了她之後,崔慕之用殺了原主替她報仇這一行為表明心底有她,這才令她不顧一切走向了深淵。

崔慕之的人設,說一句渣男還算輕的。

見陸柔嘉無法「狡辯」,趙鐮隔着人群,先遠遠地往西窗處的英挺背影看了一眼,那是龍翊衛的謝欽使,可顯然,今日龍翊衛來雖來了,卻是來擺譜走過場的,到伯府已經一刻鐘了,這位謝欽使置身事外,竟一句案情也沒問。

想到這半年來和這位謝欽使有關的傳言,趙鐮未敢出聲招惹,只轉頭道:「伯爺,世子,既然陸姑娘嫌疑最大,眼下夜色已深,不然下官先將人帶回衙門審問。」

崔晉表情沉鬱地點頭,趙鐮立刻道:「陸姑娘,鐵證如山,隨我們回衙門走一趟吧!」

陸柔嘉頓時白了臉,回衙門便意味着入大牢,她身份不高,若真要將罪責栽贓在她身上,到時她真是百口莫辯。

她去看崔慕之,只對上他的漠然,再去看其他人,她們與她涇渭分明,陸柔嘉眼淚止不住的流,就在她恐懼絕望,不知向誰求援時,一道清亮的聲音響了起來——

「慢著!」

閣來號人,一時竟辨不出這聲音從哪來,待秦纓站起身,眾人才瞧見竟是她,霎時間,所有人表情精彩紛呈起來。

「是雲陽縣主!」

「她要做什麼?白日裏她差點打陸柔嘉一巴掌……」

「婉兒下午並未留她,可她卻非要賴著不走,這會兒,必定又是為了引得崔世子注意在耍花樣,說不定是要補上那一巴掌。」

整個京城都知道秦纓喜歡崔慕之,她大膽的示愛之行,亦早就為貴女們所不齒,陸氏和長清侯府結親的消息傳出來后,她數次刁難陸柔嘉,眼下陸柔嘉多半是害了崔婉的兇手,難道她要現在懲處陸柔嘉,好博崔慕之好感?

看着走過來的秦纓,陸柔嘉驚慌地縮起了肩背,而將這些話聽在耳里的崔慕之卻露出厭惡之色,彷彿將他與秦纓的名字放在一起議論也是一種侮辱。

今日秦纓著一襲湘妃色曳地華袍,綉紋繁複瑰麗,烏髮如雲,釵環耀目,她一步步朝着陸柔嘉而來,眼神堅毅,神容凜然,華服不僅未壓下她半分姿容,反令她有種驕矜清貴之美,眾人看着只覺有些怪異,但何種怪異又說不上來。

秦纓越走越近,趙鐮遲疑道:「縣主要做什麼?」

秦纓未曾理會他,徑直去陸柔嘉身邊,眾目睽睽之下,她伸出手,往陸柔嘉面頰上落去,眾人以為她真要打陸柔嘉,崔慕之也如此想,他正想開口阻止,可下一刻,他詫異地挑高了眉頭——

秦纓指尖輕輕一拂,溫柔地擦去了陸柔嘉面上的淚珠,「別怕。」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便是陸柔嘉自己也驚呆了,但緊接着,秦纓握住她手臂,將她半托半扶了起來,「沒有這樣查案的,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冤枉。」

陸柔嘉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可秦纓的手溫熱有力,語氣亦是懇切,她縱然不敢置信,卻本能地更委屈了,竟然只有秦纓相信她!

見她淚珠不斷,秦纓嘆了口氣,掏出自己的絲帕給她,又有些唏噓,現在的陸柔嘉還太過天真善良,善良本身珍貴,但不能交給只有善良的人去守護。

她轉身擋在陸柔嘉身前,隔斷了所有人的注視,又看着趙鐮和崔晉道:「絲帕不能算鐵證,今夜我看到她朝着觀月台的方向去了。」

這齣戲太過新鮮,趙鐮戲謔道:「縣主,就算她真去了觀月台,也不代表她一晚上都在觀月台,且那裏與荷花汀隔着大半個映月湖,走路都要一刻鐘的功夫,她人沒去荷花汀,絲帕卻在那,難道絲帕自己長了翅膀飛過去了?」.br>

秦纓見他這幅態度也不意外。

原文裏,秦纓的確看到陸柔嘉去了觀月台,但她並未給陸柔嘉作證,而兩衙司之中,龍翊衛走個過場便將案子丟給了京畿衙門。

捕頭趙鐮欺軟怕硬,見嫌疑者是好拿捏的陸柔嘉,又見崔慕之不幫她,便越要定她為凶,後來原主輕易收買他,他便對陸柔嘉用了重刑,還偽造了認罪文書,忠遠伯聞訊,一道摺子告到了貞元帝跟前,第二日陸氏便被抄了家。

原身為主犯,但這趙捕頭也是貪贓枉法之輩。

趙鐮之語引來幾聲輕嗤,堂中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秦纓,等着她如往日那般,為了在崔慕之面前出風頭而醜態盡露。

這時,只聽秦纓擲地有聲道:「絲帕不會被風吹那麼遠,也不會自己長翅膀飛過去,但它可以被湖中水流送過去——」

趙鐮一怔,戲謔倏地消散,但他沒想到,秦纓接下來的話才更令眾人驚掉下巴!

她說:「映月湖引得是活水,水流自東向西,不僅絲帕可以被送過去,落入湖中的花葉草木都可以順水飄過去,便是崔婉的屍體也不例外。」

「因此絲帕絕不算鐵證,荷花汀更可能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其他人針對荷花汀的不在場證明並不能表明什麼,在場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一樣還有嫌疑。」

閣中一時安靜的落針可聞。

趙鐮知道秦纓名聲,先前面上敬著,心底並不以為意,但他實在未想到秦纓這般機敏,他愣了片刻,先向崔晉求證,「伯爺,映月湖當真是活水?」

崔晉也從驚訝中回神,「的確如此……」

趙鐮還想找補,秦纓已似笑非笑道:「你身為捕頭,第一案發現場都未確認,便如此草率地將陸姑娘認定為疑兇,難道是看她沒有靠山,便急着誣賴她,好早日結案領功?」

當着忠遠伯的面,趙鐮頓時慌了,「下官只是想早些找到謀害崔姑娘的兇手,好讓她沉冤得雪,適才……適才是下官冒失了,縣主恕罪。」

秦纓側開身,「你該讓誰恕罪?」

趙鐮明白她的意思,他一咬牙,對着陸柔嘉拱手行禮,「請陸姑娘恕罪,實在對不住了。」

看着面上青紅交加的趙鐮,陸柔嘉終是出了一口惡氣,她淚痕未消地望着秦纓的側顏,只覺她本就花容月貌的面頰似在發光,「縣主……」

她要道謝,秦纓卻只安撫地拍了拍她手背,她對陸柔嘉的命運充滿了憐惜與同情,只是眼下,還有比拯救虐文女主更急迫的事。

她轉頭問趙鐮:「趙捕頭既真心想找兇手,請問婉兒的死因可確定了?」

「死因?」趙鐮呆了呆,「縣主覺得崔姑娘並非溺水而亡?」

秦纓腦海中有原主全部記憶,說起話來,也不自覺帶了古韻,「今夜夜遊,所有人先在梅林拜月,後來大家雖都離開,卻只沿着映月湖畔放河燈,這期間,沒有人聽見呼救聲,因此,她很有可能先被人襲擊,失去意識后落水。」

微微一頓,秦纓又想起一事:「並且,她今夜是第一個離開梅林的,除了河燈,她還準備了向織女娘娘祈願的天燈,她當時是要帶着侍婢去前院取天燈。」

案子方向有變,先前與秦纓說話的紫衫姑娘站了起來,她名叫傅靈,是鴻臚寺卿家的二小姐,她道:「不錯,就是從那時候起,我們都再未見過她了,我們等了片刻,各自拿了河燈去放,百盞河燈都快放完了她也沒回來。」

她這般說,一旁威遠伯府家的小姐趙雨眠也跟着道:「不錯,我們放河燈放了半個時辰,還去了映月湖畔的幾處景觀,等我走去荷花汀的時候,便發現她已經……」

趙雨眠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此刻還驚魂未定。

秦纓沉吟道:「這中間有將近一個時辰,取個天燈不可能這麼久,去問她的婢女,看她晚間取天燈之後又去了何處,她去的地方,極有可能是第一案發現場。」

秦纓貴為縣主,此刻更有種正氣凜然不可違逆之感,趙鐮生得人高馬大,氣勢上卻矮她一截,他喏喏應是,連忙吩咐衙差跑腿。

衙差一走,整個朝暮閣驟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打量秦纓。

顯然,他們發現秦纓大不一樣了。

而西窗前,那道置身事外的背影,終於目光沉沉地轉過了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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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憑破案冠絕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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