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我曾經崇拜過你
氣氛有些沉重。紀婷接到楊律師的電話，那邊已經把東西辦得差不多，宗合簡單聽到了內容。掛了電話，宗合問紀婷，「你同意讓以後的孩子跟你姓？」紀婷：「難道這有什麼區別嗎？」宗合：「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但我接受不了。」紀婷想不通，姓名只是一個形式罷了，為什麼他要執著於這些表面的東西。明明只需要改一個稱呼，對未來的影響天差地別，為什麼他要這麼糾結？「不管姓什麼都是我們的孩子，就算姓名改變，可孩子本身不會變，和我們的血緣也不會變，孩子以後的後代也不會變……」這個道理宗合當然明白，可此時此刻他已經陷在未來資產和男人尊嚴的兩難之間。如果他自己是孤身一人還好，偏偏背後還有父母和眾多親戚的期待。宗合：「如果照這個說法，那像那些沒有親生子女領養孩子的，豈不是在白忙活……」「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可能是尋求心理安慰吧。」紀婷反問宗合：「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對我有沒有真感情？」她想不通宗合為什麼要在乎這麼多沒有意義的東西。宗合：「你所說的沒有意義的，在我看來都是很重要的！」兩人的語氣都有些焦急，紀婷剛剛平復的怒氣再度被掀起，「你只需要回答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歡我。」宗合：「是真心。」紀婷：「那你證明給我看。」宗合：「怎麼證明？」紀婷：「孩子跟我姓。」「那……不行。」兩個人的爭論始終跳不出這個怪圈。到最後紀婷也累了，「既然你這麼在乎傳統，那你娶一個普通女孩多好……」宗合不再言語。兩個人站在繁華的大街上，沒有人知道這兩個光鮮亮麗的年輕夫婦在爭論什麼，只知道他們看似平靜的語氣中都在堅持自己。紀婷深深嘆一口氣，指著一旁天橋下行色匆匆的普通人：「難道你想過那樣的人生？和幾十年前的人一樣平凡而傳統，每天忙忙碌碌，因為房貸爭吵，因為幹家務爭吵，因為柴米油鹽變得毫無激情……每天除了工作沒有一點自由空間，為生存而奔波……你想過那樣的人生嗎？」宗合怔怔的看着她，她口中描述的這些，不正是自己從前的生活？1秒。2秒。3秒。時間一點點過去，宗合已經無力爭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我想一個人靜靜。」便轉身朝街對面走去，紀婷在身後看着他，並未阻止，臉上同樣露出幾分疲憊。其實在很多問題上，她希望宗合能堅持自己的意見和自己的父親抗爭，那樣起碼說明他不是為了自己的財富才選擇在一起。作為一個什麼都不缺唯獨缺感情的女人，她最害怕的就是，睡在枕邊的人對自己虛情假意，所表現出來的情誼是為了紀氏龐大資產的圖謀……宗合的抗爭，她雖然不會同意，但起碼能高看他一眼。宗合走在街道上，不知走了多久，耳邊聽到熟悉的聲音，只見前方的路口停著一輛熟悉的轎車，譚瑩怒氣沖沖從車上下來，重重關上車門。「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再穿這雙鞋！現在距離我跟你說的時間晚了整整10分鐘，你浪費我10分鐘的時間。」小鵬無奈地從車裏出來，「剛才有點事耽擱了。」譚瑩向來驕縱，根本不聽他的解釋，直接拿着包生氣地打車離開。小鵬獃獃地站在原地，一回頭看到自己的學長，帶着無奈慫了聳肩。宗合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你這也不太平？咱倆差不多。」小鵬像是習慣了一般，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她就這樣的脾氣，過會兒就好了。」
說着語氣一轉，邀請宗合一起吃飯，「聽說你同學會開到一半溜了，紀小姐挺生氣。」果然，得益於女朋友的關照，小鵬的消息從來都是最快的。宗合佩服他能把逆來順受適應得這麼徹底，兩人找了一個餐館邊吃點東西邊聊天。小鵬坐在優雅的餐廳，彷彿剛才和女朋友的矛盾壓根不存在。宗合問他：「女朋友生氣走了，你不去哄哄嗎？」「沒事，先吃點東西。」剛才的同學會，雖然擺了一桌子東西，可為了那些虛假的形象，他壓根就沒吃幾口，整個人肚子還餓著。小鵬佩服的說：「其實中間我也想走，但我沒有你那樣的勇氣。」「我看你挺有勇氣的，和女朋友鬧矛盾還能面不改色。」小鵬笑着：「誰能沒有點矛盾？一會兒我多想想辦法彌補一下。」宗合看着他，「說真的！她這麼約束你，你真的能受得了？」「為什麼受不了？」小鵬反問學長：「她有這個資本，況且我喜歡她。」「可你不覺得傷自尊嗎？」小鵬笑了，「要自尊……讓我去找一個普通的女人結婚生子？我做不到。那樣的人生對我來說是一種失敗。」對於人生，小鵬早就已經想得十分透徹，他不要裏頭好壞，只在意麵上的光鮮。小鵬用手指輕輕摸著自己前不久剛剛「修復」的鼻子，「很多事情我心裏清楚，那些故作清高的人嘴上說看不起我對一個女人卑微，其實都在羨慕我的生活，但他們又沒這個本事。」宗合看着五官像明星一樣精緻的學弟，眼眸中滿滿都是要掌握人生的野心。小鵬用紙巾擦著餐具，笑着對學長說，「畢業之後我見過那麼多人，但我最佩服的還是學長你。」宗合無奈笑笑，也不反駁，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看着窗外的景色發獃。小鵬平和的語氣突然說了一句，「學長，其實我從上學那會兒……就崇拜你。」宗合帶着意外扭過頭來。「崇拜？」這個詞未免太過誇張了。小鵬笑着，口中的牙齒潔白整齊，「我這可不是阿諛奉承，是真心的。」他此刻難得表露出真實的自我。「不瞞你說，我大學四年一直把你當偶像——當作我努力的終點。」空氣安靜，宗合盯着小鵬的眼睛確定他沒有在開玩笑，悄悄用手揉揉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被人崇拜，呵呵。小鵬一瞬間彷彿變回多年前還在校園中的自卑模樣：「當初我人很胖，長得也不好看，什麼都做不好……那時的你顏值高又成績優異，還特別受女孩歡迎……我做夢都想變成你的樣子。」宗合：「現在不用羨慕了，你已經比我帥。」小鵬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西裝和手腕上的表，「我早就明白一個真理，先有好的外表才能受人歡迎！」他低頭喝了一口水，「不瞞你說，在來到這個公司之前，畢業的這些年……我經常在想，學長你是不是非常成功？是不是還像大學那會兒做什麼都深得人心，那天能在辦公室看到你，我覺得還挺意外。」宗合聽着這話，心中卻翻起幾分苦澀，他不知此刻坐在面前的小鵬和原來世界的小鵬心境是否相同。宗合：「我就是一個普通人罷了！」他無法想像，在原來的世界中，當空降的小鵬看到身為普通員工的自己那落魄平庸的模樣，心裏會有多大落差。小鵬拿過筷子，恭敬遞給宗合一雙，「學長，不瞞你說……我在見到你前做過一個奇怪的夢。」「什麼夢？」「夢見我去了一個新公司，在那裏遇見你，我在樓下停車看到你正在排隊買早餐，那時你只是一個普通職員……和大多數人一樣為生活奔波，而我成了你的上司……」宗合接筷子的手一抖，整個心臟一震，睜大眼看向小鵬。這不……就是自己曾經真實的經歷？他，能看到自己的過去？宗合微微一顫，小鵬還以為他誤會了自己，趕緊解釋道：「學長別介意，我並不是暗有所指……是真的做過這樣的夢。」宗合努力表現得平靜，低頭喝茶去掩飾臉上的表情。
小鵬繼續說：「我記得很清楚，那天醒來之後我就想，那麼優秀的學長怎麼可能會過那樣普通的人生？他當初那麼優秀怎麼可能甘屈人下？」是啊，誰希望自己的人生活得那樣累？宗合苦笑着回憶自己從前的生活，緩緩抽出紙巾擦手心上的汗。「其實，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充滿不確定，可能哪一天……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和小鵬分別後，宗合漫無目的的溜達，只覺得整個人乏乏的，本以為能將一切煩惱拋到腦後，沒想到心情始終煩躁。直到手機上收到一份楊律師發來的權益確認書，上面明確提到，宗合放棄將來和紀婷共同孩子的冠姓權，並在未來的任何情形下都不會更改回自己的姓氏。仔細看到最後，紀婷已經在上面簽過自己的名字。宗合知道，如果是小鵬，他一定不會在意這些。——可自己不一樣。宗合深深呼了一口氣，打開對話框給紀婷發了一條消息：「我們離婚吧。」紀婷久久沒有回復。夜色已經變得繁華，三人小群里，明德發來休息詢問宗合情況，「合子，你怎麼樣了？沒有被家暴吧？好好跟媳婦解釋了沒？」看樣子他們的火鍋聚餐已經結束，終於想起來問他情況。海其也在群里道歉，「怪我怪我，沒有提前問清楚，考慮不周了。」海其已經回到文靜店裏，正幫她收拾東西準備明天的蛋糕促銷活動。宗合在群里發了一個ok的表情包，示意他們自己很好。幾分鐘之後，明德突然發了一句傷感的話出來：「今天，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跟你們吃火鍋了。」海其：「為啥？」明德：「明天開始，好好照顧媳婦，等孩子出生了給你們報喜，你倆也加油！」「是應該這樣，咱們也都到了為下一代考慮的年紀。」明德說：「以後也不再喝酒了，給老婆孩子樹立一個好榜樣，我最近正在考證提高收入，祝我成功。」宗合：「這麼做就對了！你會是一個很好的父親。」宗合順着大街亂走，不知不覺間來到公司樓下文靜的蛋糕店門口。宗合站在拐角處，遠遠看到文靜店裏燈還亮着。此刻的小甜品店，文靜和海其兩個人正一面收拾東西一邊聊著天。海其邊低頭整理桌椅板凳，邊大聲問文靜：「咱們結婚的話，是在這裏擺酒還是在老家？」文靜的嗓門還跟從前一樣，「當然是老家啦！」她語氣帶着擔憂：「這裏的消費多高啊……」說着順手拿起旁邊的計算器，「哼，如果這次收的份子錢低於舉辦婚禮的錢，咱就不辦婚禮了！咱倆去旅遊吧。」海其聽她這麼說笑了，「哪有這麼簡單？父母那邊就過不去……這種禮數是很必要的，老家那邊兒就認婚禮。」兩個人收拾完東西，開始商量起了彩禮，並規劃着如何在這個城市買套房子。文靜已經有了管家婆的架勢，「郊區咱能買個60平的房子，反正以後能置換……貸款還30年，每個月￥2000！」海其連連點頭，「只要你不嫌小，我努力工作用最快的速度換大房。」文靜：「兩個人的工資加在一起還壓力很小的。另外留出來一部分錢應付突髮狀況……」宗合遠遠看着二人對未來的詳細規劃，他想起最初的時候，文靜也是這樣細緻做着規劃。自己的每一步都是她在推著向前，而那時候的自己從來沒想過主動去規劃這些，只是覺得自己還年輕，凡事走一步說一步。「為什麼不管什麼樣的感情到最後都失敗告終？——原來責任在自己身上，是自己缺乏了責任心，在感情和生活中沒有好好的維護。」一股巨大的自責從心中升起，宗合反思良久，自己重來了那麼多次，無論是哪一段感情，和另一半都是互相消耗多，互相成就少。紀婷始終沒有回復消息。宗合來到一處長椅前坐下，像第一次那樣買了幾罐啤酒。坐在長椅上，他打開隨身攜帶的平板看小說的內容。從開始到現在，也不過寥寥千字。宗合喝了兩罐啤酒，疲憊之餘，腦中冒出大膽念頭：如果，自己刪掉這本小說，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