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日出
將最後一篇論文啃完，十六將這幾天寫的學習筆記和一篇新鮮出爐的論文發給了葉老，然後站起來活動了下肩膀脖子。
此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多，她看了下時間，距離出發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就乾脆放棄了睡覺的打算，在房間里做了幾套運動。
差不多半個小時后，門被敲響了。
「你起來了？」十六拉開門，見程偉航提着粥鋪的打包盒進來。
「我看你屋子的燈亮着，就去買了點早飯。一會兒爬山要好很多力氣。」他將粥和包子拿出來，還給她拆好了一次性筷子。
「昨天又是通宵？」
程偉航看到她桌上的那堆還沒來得及整理的學習資料和筆記，「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兩人的研究方向和側重點不同，但學習過程中的一些方法還是共同的，比如筆記的整理歸納，信息的篩選等。
「這周的作業已經完成了，不過我有幾份文獻翻譯時有點問題。」十六用毛巾擦乾臉上的水漬，由於這半年多的持續運動，薄棉T恤下的肌肉線條十分流暢，隨着她抬手動作露出一截柔韌有力的腰肢。
不小心瞥見這一幕的程偉航連忙移開視線，有點慌亂的去幫她整理桌上的材料，「哦，是那些？我來看看。」
一條麥色精瘦的胳膊從後面繞過他的腋下，按在了那疊紙上。手指翻找了片刻后從裏面抽出一份，「就是這份，我在上面做了標記。」
被辦環抱的程偉航身體僵硬，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碰到站在他身後的陶冬，可那條胳膊在抽回的時候擦到了他的胳膊，微熱的溫度似火苗一樣燙到了他的肌膚，他手臂皮膚表層下的毛細血管猛然一陣收縮，整個人差點彈跳起來。
「怎麼了？」
十六歪著腦袋不解的問。
「沒，沒什麼。」
程偉航垂著頭從她手裏抽出那份資料，動作略微局促，舉止有點僵硬。「我先看看。」
他奇怪的表現讓十六有點疑惑，不過注意力很快放到了桌子上的早飯上，「不急，我們先吃早飯，不然趕不上日出了。」
既然覺得回山裏，那就乾脆早點出發去看下山中日出。這裏地勢以山地為主，平原較少，不過山丘海拔都不高，有的也就百來米。
陶家所在的村子背後那座山已經是附近較高的山了，是這邊最高那座山的次峰，日出景色是比不上五嶽風光，但這裏天地純凈、人跡罕至，也有一番野趣。.
兩人一路轉了三次公車，又步行了十公里左右終於到達了十六記憶中的那條山路。
「從這邊上去是最近的一條路，我們可以在五點之前爬上一個天然露台，那邊沒有樹木和山體的遮擋，十分適合看日出。」
她見下山路上茂密的樹木藤蔓和草叢，折了路邊的一根枯枝遞給程偉航，「這裏春夏季節蛇蟲鼠蟻較多，等下你跟在我後面。」
說着她看了程偉航一眼，然後蹲下來去幫他整理褲腳和鞋子。
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下的程偉航連忙後退一步，蹲下來：「我自己來。」
她沒有收回手，「我以前經常走這條路，知道怎麼扎褲腳才能防止蟲子鑽進去。」一邊說着，她的手已經給快的把他的卡其色工裝褲的褲腳塞進了襪子裏，然後用抽了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截布條幫他一層層裹住腳腕。
透過手電筒的光線，程偉航看見她的動作熟練又輕柔，那專註的目光竟然讓他有點移不開視線。
「好了，你踩下去試試緊不緊。」
「啊？哦。」
深思遊走讓他有片刻的愣神，他假裝試下腳感蹦了幾下，綁帶支撐性很好，又不會有過強的束縛感，一切都恰到好處。
「你綁得很舒服。」
頃刻之間，十六也將自己的褲腳綁好，她唇角勾起個笑意，「小時候我經常往山上跑，剛開始不知道要紮緊褲腿一天下來整條腿都被咬成赤豆棒冰一樣，後來就知道了。」
春夏的時候她愛跑到山上來，這樣薛金男就打不到她了。而且山上有豐富的物資，樹枝頭紅艷艷的小果子，樹腳下一撮撮的蘑菇，雖然這些都要看運氣，也不是所有的果子和蘑菇都能吃、都好赤，但至少能讓她填飽肚子不餓死。
運氣好的時候，她還能摘到含有甜甜蜜水的花蕊，樹上的蜂窩都曾被她招惹過，可惜已經是廢棄的蜂窩沒有蜂蜜了。
那些苦難的事情現在想來竟和蒙上了一層霧一樣不再真切，要不是身上還留着小時候被虐待的傷痕，她快忘記那些痛苦的細節了。
人的自我保護機制真神奇，明明是差不多時間發生的事情，卻將那些痛苦的模糊了，只留下那些讓人愉悅的瞬間，清晰無比。
程偉航無法想像一個小孩子是怎麼會經常跑到山裏來，十幾年後的現在這裏還是這麼荒蕪，小小的陶冬面對比她人還要高的草叢和裏面隱藏的未知危險，是不是很害怕？
這山間的蛞蝓都比其他地方的大上幾倍，就是成年人看了都會噁心害怕，她是以什麼樣的勇氣一人孤身上山。
光是想想這些，他的心就難受地揪起來。她是不是已經習慣了一個人面對，無論是狂風還是驟雨，無論前面有什麼危險。就像上次陶佳妮的硫酸事件一樣，她竟然擋在了自己身前。
程偉航的喉間好似被塞了棉花一樣微微有些堵塞，呼吸變得沉重起來。他快步上前，拉住十六的手腕。
「？」
十六回頭疑惑的看他。
「我們一起走。」
他沒有過多解釋，只是站在她的旁邊，將電筒固定在背包上照亮前面的方寸之地，左手拉着她的手腕不放，右手持着木棍敲打着前方的草叢。
既然你不想縮在人背後被人保護，那就讓我和你一起面對未知的危險。
十六不習慣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腕，可是被他緊緊牽着，即使隔着長袖的布料也能感受到他乾燥炙熱的掌心觸感。
「兩個人一起就不怕被藤蔓絆了。」
程偉航朝她笑笑。
好吧，這裏地形確實有點複雜，不熟悉的人容易踩到坑裏或者被扳倒。
兩人默默地在山間走着，一路上只有棍子撥開草叢的沙沙聲，以及灌木叢中的「啾啾」蟲鳴，隨着時間推移，天邊露出一絲絲白光，將濃墨般的夜色印染成了淺灰色，漸漸遠處的景象顯出模糊的輪廓。
「前面就是露台了。」
兩人已經爬了半個多小時的山路，腳腕上的綁帶被草葉上的露珠打濕，幸好綁帶質地柔軟吸水，他們的腳底還是乾燥的。
程偉航微微抬了下頭，此時天色已愈發舒朗，他關掉手電筒，橘色的燈光瞬時熄滅，與此同時一縷縷白金色的光破空而來，天地之間被照亮。
剛剛還沉暗的霧氣瞬時間變得輕盈飄逸，閃著白光的霧氣在微風的帶動下在山間舞動着，時而穿過樹林間，時而拂過草葉，頑皮地如同精靈一般。
「日出了。」
兩人已經站在了這塊天然延展出來的石塊上，面前毫無遮擋，只剩下天光萬道，腳下懸空着的是百米的高空，氣流從他們身邊捲起又沉下，吹散了運動后的熱意；清新的植物芬芳縈繞鼻尖，身心都得到了洗滌。
這裏不是他爬過最險峻的高山，不是他看過最秀麗的風景，但程偉航覺得自己從沒見過這麼美好的日出。
「還不錯吧。」
十六忽然開口道，好像在問他，但有像只是在陳述，「小時候我經常看着這裏的日出想，為什麼這麼美好的日出卻這麼短暫，要是能再停留在最美那一刻就好了。其實我希望留下的不是日出的片刻，而是想要逃避日出后又是讓人絕望的一天。」
程偉航側頭，發現她的目光放空，似是在回憶着什麼。他抬了抬自己的手，最後將它輕輕的搭在了她的肩頭。
感覺到他的動作，十六垂眸看了下那隻拍着她肩膀的手，然後又望向了前方。不過這次她的眼中閃著熠熠光輝，朝陽的朝氣落入她的眼中，金色的光柔和了她的臉部輪廓，她笑了。
「那時候我唯一的期盼就是走出這片山，去看看外面的日出。雖然過程不如我所料，不過殊途同歸，我已經看過了外面的日出。原來無論哪裏的日出都一樣，端看看它的人的心境。」
她停了很久，就在程偉航以為她不在開口的時候，「下次，我們一起去看Y國的日出吧。」
他瞪大了眼，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可哪怕是這樣他還是不想放過一絲機會：「那，我們說好了，下次一起在Y國看日出。」
「嗯。」
兩人看完日出從另一條路下山，經過一小片一年生花木從的時候，遇到了翩翩起舞的蝶群。
程偉航驚喜地掏出手機拍了好多照片，在十六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拍了幾張她站在一旁的背影。
正在這時候，他的手機鈴聲響了，因第一次偷拍女生背影而窘迫心虛的他差點將手機給摔了。
「嗯哼。」他清了清嗓子，「喂。」
那頭說了幾句后，程偉航的臉色立刻變了，他一邊聽，一邊看着那邊還背對着他的人，神色漸漸凝重。
半晌后，那頭終於說完了，「我們馬上回市裏。」
聽到這句，十六已經邁着腳步走到了他身邊，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和她有關。
「陶老二和薛金男那邊出事了。」
她語氣肯定，好似早就知道一般。
程偉航點頭，他和那對夫妻真正接觸一共就兩次，但對他們的秉性已經抓准了七七八八。那是一堆唯利是圖，毫無廉恥，沒有道德的夫妻。
他們讓程偉航想起一句話，不是老人變壞而是壞人變老。
能將女兒賣了兩次的人，還有其他的問題再正常不過，但是他沒想到會這麼嚴重。他怕這件事會影響陶冬考試的心情，畢竟那兩個人是她的身生父母，有着扯不斷的關係。
他艱難的開口：「他們，涉嫌殺人，已經被警方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