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來日綿長,且悠悠

最終章 來日綿長,且悠悠

庄衍兮醒來時,天邊日落,已近黃昏。

空氣里濃重的血腥氣陡然侵入他的鼻間,令他微微皺了皺眉。

睜開眼,視線里漂浮著一隻慘白的手,手的另一側是海藻一般濃密的髮絲,在水中起伏飄蕩。

他心中一沉,立刻自泉中一躍而起,落在了一邊的草地上。

遠處被摧毀殆盡的山林之中,九嬰的屍身如山嶽般大小倒塌在那裡,已經死去多時。

而面前——

岑妙妙匍匐在靈泉邊,整個腦袋面朝泉水沉在裡面,一隻手搭在池水中,毫無聲息。

春風就插在她身側的草地中,劍身上還能看見獨屬於九嬰身上的血肉鱗片。

來不及疑惑為什麼他的本命劍會出現在她手中,庄衍兮上前一步撈起岑妙妙軟綿綿的身子,將她翻過身來,撩開了遮蓋在她臉上濕漉漉的長發,才見到她一張脂粉未施的素凈臉蛋。

此情此景,想也知道是她保護了自己。

見她呼吸微弱,奄奄一息,彷彿再也不會醒來的樣子,不知為何,庄衍兮察覺到心裡冒出密密麻麻的銳痛,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庄衍兮伸手貼在岑妙妙的后心,嘗試為她渡去靈力。

懷中的少女沒有醒來,他渡過去的靈力如同泥牛入海,毫無一絲運轉的反應,她的體溫甚至在慢慢降低,像是生命力一點一點的流逝。

目光閃過一旁的龍脈靈泉,庄衍兮立即收緊了放在岑妙妙腰間的手,抱起懷裡不盈一握的人躍進了靈泉深處。

而事實上——

因為方才貿然在此界動用星辰之力,岑妙妙已經被岑讓拉進小黑屋足足訓了小半個時辰的話。

意識驟然離體,身體自然就不受控的往前栽,腦袋就這樣栽進了水裡。

是以才成了庄衍兮見到的模樣。

「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不要在那裡動武,不要動武,你啊你,合著哥哥的話就是耳邊風就是放屁對不對?嗯?」

岑讓中心思想:訓斥歸訓斥,重話是一句不講。

岑妙妙不好意思地低頭認錯,「那……我方才要是不動手削了那九頭蛇,小太歲就完犢子了,他要是完犢子,那我就要英年守寡,我要是英年守寡,就會變成跟你一樣的萬年老光棍了……」

岑讓:「罵誰呢罵誰呢?你以為那小子這麼容易就死了?憑他要死閻王爺也不收,噯,罷了罷了,你啊你……」

能怎麼辦呢?自己含淚親自送出去的金手指,跪著也要讓她為所欲為。

況且岑妙妙也沒做什麼,只不過是砍了一條長相不那麼雅觀的蛇妖罷了。

替天行道,除魔衛道,沒什麼可說的。

岑讓一揮手,把岑妙妙的意識又打了回去。

一個呼吸之間,岑妙妙再度睜開了眼,四周一片溫熱。

唔……方才是摔進了池子里么?

不對,她躺在一個懷抱里。

兩張臉挨得極近,另一雙眼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源源不斷的靈力自眼睛的主人掌心渡到她的身體里。

岑妙妙:「……」

這回真是喜提少年版庄衍兮了,回頭該怎麼交代?

來不及細思,她揮手推開庄衍兮的胸膛,從靈泉之中一躍而出。

少年緊隨其後跳了出來,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甚至貼心地烘乾了她的衣裳和長發。

岑妙妙:「那個……我……」

完了,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但庄衍兮卻開口了。

「你救了我。」

岑妙妙心想:這不是廢話么?長了眼睛都能看見,不是她還能是鬼對九嬰動的手啊?那麼大一片火烤蛇肉和烤九嬰翅膀,只有她的火才能燒出這麼完美的對稱形狀。

但她面上不顯,嘴裡嗯嗯啊啊含糊應了聲。

她要謹遵兄長教誨,與面前這個屬於「過去」的庄衍兮少打一點交道,在他心裡少留下一點痕迹為妙。

庄衍兮的少年時期,她見過了,已經很開心了,不打算再去參與他在遇見她之前的人生。

但庄衍兮明顯有話要說。

「為何要救我,你是守護龍脈的山神么?還是說——你是我的什麼人?岑……妙妙。」

陌生人不會無緣無故的避過所有山中禁衛跑到他的起居之處睡大覺,更不會無緣無故的捨命救他。

或許面前的少女跟他有什麼關係。

見岑妙妙張著嘴看天,一副全然不打算回應的樣子,心裡不知在想什麼,他正想向她表達上次在穹天水榭中割傷她脖頸的歉意,卻見她腦後忽然遠遠地疾速飛來一物。

「小心!」

一日之中的逢魔之時,靈泉外的天道法陣被九嬰撞破之後,遲遲沒有自我修復完成,便便宜了不少循著氣味而至的妖魔。

庄衍兮拉著岑妙妙的手避過幾枚呼嘯而至的毒針,再轉身,已經看見四周的叢林之中,亮起一雙又一雙猩紅的眼。

它們是奔著這龍脈靈泉中的無盡靈氣而來,誰知還有兩條鮮活人修的血肉買一送一。

賺大發了。

岑妙妙與九嬰交戰之後略傷了元氣,此前意識又被岑讓拉去時間結界中的小黑屋裡訓了話,如今整個人難免有些昏昏沉沉,提不上勁來。

她掐了一把手臂打起精神,看著周遭越來越多的妖魔,「這是怎麼回事?」

庄衍兮足下劍陣亮起,「逢魔時,陰陽顛倒,蟄居的妖物嗅到來自龍脈里精純靈力的氣息,離此處不遠的妖族魔物幾乎傾巢而出。」

他也有些意外岑妙妙竟然不清楚這種常識,但還是下意識將她護在身後。

「等會兒若是數量太多招架不過來,我掩護你離開此地。」

他知道,儘管現在這些髒東西還沒動手,想必也是對他們有所忌憚,都想看鷸蚌相爭,好坐收漁利。

等會兒要是打起來,如今實力還未恢復五成的他不一定能保證護岑妙妙周全。

又來了,岑妙妙抿了抿嘴,「那你呢?」

少年的臉沉靜而冷漠,「之後的事,與你無關。」

少年的衣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高挑的身形在慢慢上升的月光下漸漸拉出一道寬闊的影。

居心不良的的齜牙聲隨風欺近,不同種類的腥臭匯聚在一處,惡意已經不加掩飾。

但是岑妙妙搖了搖頭。

「少嘴硬,儘管我沒見過這麼多髒東西,但現在的你可能把我想得太弱了,要知道……他雖然也很愛保護我,但是也絕不會做出無用的犧牲。這些妖物想要從我這裡掠奪什麼,得先看看它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劍氣自她指尖透出,如流光萬千,虛實相間,縹緲無形,絢麗異常。

「不用好奇我是誰,來日方長,你總會知道。」

說實話,岑妙妙現在很想回家。

數不盡的妖物騰空而起,朝兩人所在之處襲來,腥風撲鼻。

然而下一刻,一道磅礴浩淼的劍氣自少年的影子里劃出,如江上煙波擴開,將撲上前的一圈妖物頃刻之間悉數斃命。

小庄衍兮錯愕的回頭,看到自己影子里傳到奇異的波動。

倒是岑妙妙感應到那段劍氣,頓時歡欣雀躍起來,「太歲!」

一道璀璨的流光自小庄衍兮的影子里躍動飛出,落在岑妙妙身邊,變成了庄衍兮的模樣。

少年看著面前這個分明生得與自己毫無二致,卻顯然更成熟穩重的的庄衍兮,心中已經有了略微的猜測。

同樣,庄衍兮也打量著面前這個一千八百年前的自己——一眼可以看到底的青澀,雖然努力維持著不近人情的面孔,卻掩藏不住鋒銳的少年意氣。

岑妙妙離弦之箭一般衝進庄衍兮的懷裡,伸手摟住了他的腰。

「你怎麼才來接我……」

聽著懷中人軟軟的埋怨,庄衍兮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手指穿插在她腦後的凌亂髮絲里,一點點捋順。

「來遲了一點,抱歉。」

能給大舅子上眼藥,說他在一邊搗亂阻礙自己推演時間溯流的陣法么?

不能。

得體的道侶永遠要擅長承認自己的不足之處。

岑妙妙滿足地深吸了一口對方的氣息,才訕訕離開了庄衍兮的懷抱。

果不其然,對面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凌亂和疑惑。

「你們……」

庄衍兮卻沖他微微搖頭,「是友非敵,其他稍後再說。」

劍氣縱橫,張開的劍陣在三人足下如波月流轉,少年在看到庄衍兮手中春風出現的那一刻,徹底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遠方妖魔呼嘯,奔走之聲震地不絕,層層疊疊的毒霧如有實質,已經飄到近前。

而庄衍兮衣袖輕飄,閑庭信步揮出一劍。

淵渟岳峙,凜然不可侵犯。

於是少年不再開口,端莊地站在原處。

庄衍兮凌空三劍掃出,春風劃出的劍氣如同月華流轉,瞬息之間已經席捲方圓數十里。

馮虛御風,劍貫山河。

待他再落地時,周遭妖物已盡數化為飛灰,劍氣回溯,盡收於他手中春風。

一千八百年的歲月,能將頑石切磋琢磨,化為世界至為鋒利之刃。同樣,也足夠將明珠再度蒙塵。

庄衍兮心知身後的少年在不久的將來就要化為仙門百家最鋒利的那把劍,也將在之後的許多年,一點一點掩藏湮沒屬於自己的痕迹。

「妙妙,在離開之前,我有些話與他說。」

兩人毫無收斂的親昵姿態落在少年眼中,莫名讓他有些刺痛感,但他還是抿著嘴,朝庄衍兮點了點頭。

岑妙妙心知庄衍兮要說的可能是她不知道的事,於是眨了眨眼。

「需要我暫時迴避一下么?」

庄衍兮笑了笑,牽住了她的手,「不必。」

「不了不了,萬一你要討論自己小時候玩泥巴的事,我可不大想聽。」

儘管心裡好奇,岑妙妙還是掙開了牽著自己的手,遠遠走到了另一邊。

她的小小私心並不想全方位的侵佔屬於庄衍兮的所有過去。

所以儘管她對這個一千八百年前的庄衍兮有所好奇,卻也僅僅止於好奇。

遠處的兩條身影幾乎長了如出一轍的容貌,似兩尊通透的月下玉人,身形也大差不差,只是小庄衍兮的身上暫時還沒有後來的蕭索平靜,也少了束縛力量與慾望之後的溫柔克制。

一開始只是這具皮囊令她眷戀,令她色膽包天。

後面又是怎樣演化成了如今的心緒,岑妙妙已經無從得知了。

精魄已經徹底融合,不遠處的兩人還在說些什麼,吹著伴隨靈泉香氣的風,和風中隱約的不見曇氣息,慢慢的,岑妙妙眼皮子有些支撐不住,倚著身邊的樹,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起了盹。

迷迷糊糊中,岑妙妙感覺自己雙腳離地,有人把她抱了起來,她的頭倚靠在對方的肩窩,整個身子被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托著。

鼻間縈繞著熟悉的淡香,她睜開了眼,入目所見是庄衍兮流暢的下頜線條,再往上看去,是他耳邊的髮絲隨著步伐小幅度的擺動。

庄衍兮正帶著她在一片黑暗中行走,足下經過的位置,是一片片隱匿的漣漪。

見她的目光還不甚清醒,庄衍兮笑了笑,眸光和煦。

「醒了?」

「嗯……」因為才醒的緣故,岑妙妙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們這是去哪裡?是回家么?」

她的手摟上了他的脖子,交織在他后領的位置,無意識地輕輕撓著那一處的皮膚。

微微頓了片刻,庄衍兮回道:「嗯,回家。」

「原來你那會兒不開心的時候就喜歡抿著嘴啊,我才發現。」

她說的是一千八百年前那個庄衍兮。

庄衍兮低低「嗯」了一聲。

岑妙妙樂了,她蹭了蹭庄衍兮衣襟上被她睡亂的褶皺,「最喜歡你了。」

於是,庄衍兮不吭聲了。

但她在一片黑暗裡,準確無誤地看見他的耳尖微微發紅。

「最喜歡你了,太歲,庄衍兮。」

她又低聲重複了一句。

而這次庄衍兮卻開口了。

「你是我獨一無二的星星。」

不是最喜歡她,她是他心裡唯一的光亮。

他的懷抱溫熱寬廣而有力。

這一刻,岑妙妙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

他是她的金手指,是離群索居束縛了狂暴與冷漠的野獸,是一個眼神便足以蝕人肌骨的心上人。

他所在之處,似一扇因落盡塵埃、收斂日月而高懸的窗。

是她這顆笨拙的落拓星辰墜落之處——

倦鳥投林,落入他懷。

「我有點想去看雪。」

「那就去看,現在啟程。」

聲音漸有漸無,又在不知名姓的彼岸擊響宿命的晨鐘。

山長水闊,春風去無跡,來日綿長,且悠悠。

(全文終)

------題外話------

謝謝寶貝陪我到這裡,江湖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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