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回到農村的第一仗

「喂，是十四嗎？」

火車上，軒轅十四掏出了手機，一款諾基亞１１００，手機店買不到、城裏人也不屑買的便宜貨，怔怔地望着黑白色的屏幕良久，終於，顫抖着手指撥下了那串一直不敢撥打的號碼。

電話接通，不知為什麼，此刻，他的心中閃過一絲的怕意，頃刻間，又消融在一聲透着絲絲慈祥的聲音中。

「媽……」雙眼微紅，棉花塞住了嗓子一般，「是我，我是十四，媽，最近還好嗎？」

「……真是十四啊！」電話的另一端，母親的聲音先是沉默了片刻，既而輕快的響起，「兒啊，我和你爸老胳膊腿都還硬實著呢，不用你掂心。今年這年頭好，收成也不錯，估摸着你上學欠下的那點錢今年就能還清了！這不，你爸剛才還和我叨咕說你的生活費不一定夠，準備明天趕集時給你郵點過去。」

「媽，你……」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哽咽的聲音聽得人心裏發酸，「你讓我爸明天就別給我打錢了，我…我…我明天就能到家了。」

「這也不過年過節了，你咋有時間回來？」大半年沒接到兒子的電話，這一接起電話來，居然聽到的是兒子要回家的消息，乍喜之後，母親又疑惑了起來，「十四，該不是你在外面出啥子事了？」

「不，媽，我沒出什麼事兒！」惟恐母親會亂尋思，軒轅十四連忙解釋道：「只是想你們，我…想家了……」

說着話，軒轅十四微微地一頓，猶豫了下，又道：「媽，我把工作辭了。」

「什麼，你把工作辭了？！」電話那端的聲音滿是驚訝，然而，還不待軒轅十四解釋什麼，母親的聲音又急轉回了最初的輕快，「辭了就辭了吧，想家了你就回來，這外面的日子不如在家，這一算起來，媽也五年多沒見過你了，正好這次回來了，咱一家過年好好熱鬧一下！」

「媽，那我先掛了，你和我爸多注意身體啊！」

「嗯，路上注意安全……」

聽着手機中傳出的嘟嘟茫音，軒轅十四又是一陣的失神，良久，良久……

一側是森森岩壁，一側是淵深懸崖，中間是一條僅僅只有四米多寬的土路。土路的一頭連接着國道，另一側連接着的是一個名為小軒轅丘的村子。而這個小村正是軒轅十四生活了十九個年頭的地方。

當年，軒轅十四的祖上自河南新鄭縣北上闖關東，落戶吉林省；九一八事變后，為了躲避小鬼子，軒轅十四的太爺爺舉家逃到了這裏，至今已有七十多年了。為了紀念故鄉，這裏被村裏人稱為了「小軒轅丘」。

黑土路上，軒轅十四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這腳下的破路實在是太差了。曲折蜿蜒、上坡下坡暫且不說，就這條路的黑土路面就像是癩子頭一般的凹凸不平。就這條破路，不比本山大叔說的那條「大坑套小坑，小坑套老坑」的路差個啥，別說機動車了，就是坐最平穩的驢馬車也能墩到的人散架！

下了火車，人家一聽是小軒轅丘的，司機的腦袋頓時晃得跟個撥浪鼓似的，給多少錢也沒一個願意來的，沒奈何，本就不願意花錢的他只好自食其力，坐上了11路。

這段土鋪山路不好走，但是卻並不長，不過區區十幾公里，軒轅十四足足走了四個多鐘頭，直走的一年多沒怎麼鍛煉的他雙腳板發軟，剛下火車耐不住的東北寒冷，此刻已被汗水蒸騰而去，終於……

轉過一個彎后，軒轅十四猛地靠在一邊的岩壁上，愜意的感受着玄武岩上傳來的涼意，長出了一口氣，「呼，終於到家了！」

眼前，鋪陳著一副唯美的自然風景畫。他此時所站的位置處在一個矮山的半坡上，雖然位置不高，但是因為相對高差的緣故，仍然眼界一片開闊。腳下山腳處稍近的地方是一片廣闊的秋色，雖然主色調是黃色，但感覺不到一絲的遲暮之氣。因為時間將近午時的緣故，下面幾十棟青石紅瓦房不約而同的噴吐著裊裊的炊煙，給這片鄉景帶來生氣的同時，也散發出閑適的氣質。

更遠處，觸目可及的是鑲嵌在黑土地上的一片碧綠、翠綠。黑色的是岸灘，綠色的，是鴨綠江！

這裏，就是軒轅十四的家鄉，長白山腳下，鴨綠江畔，依山傍水！

「看夠了大城市的喧鬧繁華，才知道，家鄉的一切原來是這麼的美好！」深深嗅着微風送到鼻端的泥土芬芳，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鳥瞰著這片悠然，驀地，一切的煩心都隨風而去，只覺渾身的舒泰，「比起大城市，這家鄉，說是世外桃源也不差啊！」

農作物豐收的黃色同半圍着三個方向的群山上長青樹木蔥鬱相連，再配上粼粼蕩漾的碧綠、肥沃的黑色，這幅山、田、江水、天，碧綠、蔚藍、金黃與黑色交錯相接的景緻怎是僅僅一個「美」字可以形容？

「回家！」

門口，依然聳立着記憶中那株兩人才能合抱的大楓樹，那是軒轅十四的父親軒轅剛十歲時親手栽下的，時今，軒轅剛已五十有八……依舊是整齊的籬笆院，一隻只土雞分散在院中刨著泥土，門口，一條盡顯老態的土狗依然監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母親佝僂著身子整理著菜蔬，頭上的點點銀絲透露著歲月的雕琢，父親坐在院內的小凳上，嘴裏的煙袋一掘緊跟着一掘，吞吐的煙霧下，原本堅毅的脊樑被歲月壓彎了腰。

或許，是兒子要回來的消息，在他們滄桑的面孔上留下了一抹的輕鬆。

「媽！爸！我回來了！」熟悉中帶着歉意，父母供自己上大學四年，自己卻五年沒有回過一次的家，微薄的薪水，致使這一年來的電話也較前幾年少了許多，一路上，想的千言萬語，到頭來，卻只剩下這麼一句話。

母親放下手頭的活，聞聲迎了上來，上一眼下一眼打量著五年沒見的兒子，淚眼婆娑，哆嗦著的聲音中喜意連連，「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快，趕緊的，洗把臉，還沒吃呢吧？飯已經好了，我這就去端啊！」

中午熱氣騰騰的飯菜端在桌上，麵條魚、耳羅卜螺、黃蜆、秀麗白蝦……滿滿的擺了一大桌子，比過年的年夜飯還要豐盛，軒轅十四已記不清有幾年沒吃過這麼豐盛的飯了！父親找出了一瓶一直捨不得喝的白酒，緩緩地給軒轅十四滿上，「十四，這次回來了，還打算走嗎？」

短短地一句話包含了太多太多，軒轅剛一輩子窩在這小山村裏，做夢都想着兒子能出人頭地，兒子能爭氣考上了大學，為了給兒子湊學費，家裏差不多砸鍋賣鐵了。本以為兒子在學校學習很刻苦，畢業后怎麼的也能找個不錯的工作，可哪曾想現在的社會風向轉了，沒有了鐵飯碗，沒了關係，一切都是空談。

軒轅十四在外工作了一年多，好多次，軒轅剛都想讓他再換一份工作，正如軒轅十四所說的那樣，那點微末的工資，還真不如種地掙的了！只是，多少次，這話到了嘴邊，卻始終沒有說出口來。

「不走了，就留在農村。」一路上，軒轅十四的念頭更瓷實了。

「什麼？就留在農村？你在農村能幹個啥子？擔不能擔挑不能挑的，你在農村有啥用？種大地？」本來只以為兒子回來只是想換份工作的，可哪曾想……這到了喉嚨邊的白酒頓時嗆了出來，邊咳漱邊搖頭，道：「不行，我不答應！你為了啥辭工作，我也不想問了，過兩天你在本地找個工作吧，家裏沒你的閑飯吃！」

「爸，我是真的想留在農村。上大學時我兼讀了農業專業，先別說我本是農民的兒子，這幹活是從小干到大的，沒啥能不能的。再說，即便不能擔、不能抬，我還能種種菜、搞個養殖啥的，現在物價這麼貴，我不信我一個堂堂正正走出的農業大學生還不能喂好這些雞鴨。」

「我說你們爺倆就不能少說兩句？死老頭子，不是我說你，現在這年頭，工作多難找你又不是不知道，兒子願意在家裏你就讓他去做吧，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你不讓他做他會罷手嗎？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了，飯沒吃兩口呢你就急着往出攆，有你這樣當爹的嗎？」母親頭疼看着兩人爭吵，深知這對父子的脾氣，這一決定的事情就算九頭牛來拉，他也是不撞到南牆不回頭。

「可……可這村裏的人會怎麼看他？又怎麼看我們這個家？堂堂的大學生還要回家務農，這十里八村的人該怎麼傳？別的不說，資助他念書的那些親戚就不會答應他！」一口氣說完，軒轅剛猛地端起手中的酒杯，二兩白酒倒入了口中，悶聲道：「被人戳脊梁骨，我丟不起這張老臉！」

說完，空了的酒杯望面前狠狠地一墩，抓起煙袋陰沉着一張臉憤憤地離開了桌子。

「媽，你看我爸他……」軒轅十四明白父親的心思，但明白歸明白，他心裏還是轉不過那個勁來，都是掙錢，幹嘛要看別人的眼色？農民咋了，農民就低人一等了？

「這個死老鬼，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他發的哪門子脾氣？」望着軒轅剛離去的背影，母親嘴裏嘟囔著，轉頭又對軒轅十四勸道：「好了，別多想了，你爸那我去說，你先吃飯吧，在外面不比家裏……」

「媽，我飽了，先去睡一會兒。」興緻闌珊的放下筷子，一轉身，軒轅十四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孩子……」望着軒轅十四沒動幾筷子的飯碗，母親嘆息了一聲，「死老頭子，你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