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老師

一番交談下來，陳攸對陪聊這一行漸漸有了一點了解。

雖然這一行有著三條行規，可是暗中破壞規矩的人也並不少，許多人私下裡和顧客有著曖昧不清的聯繫，甚至有人傍上了富婆大佬。

當然，他們以為自己從此翻身農奴把歌唱，結果不出幾個月就被富婆們棄之敝履，或者成了玩物，在玩的時候身受重傷，還有的被對方的丈夫發覺，丟掉了作案工具。

畢竟富婆的丈夫，多半也不是什麼善茬。

一番交談下來，陳攸也漸漸和這群人熟絡了一些，陸陸續續有別的少爺走了進來，也有裡面的人走了出去。

不超過半個小時，就又輪到了陳攸。

這次來的顧客只是一個人，穿著一身極為樸素的T恤牛仔褲，從背影看去身材不錯，而且年齡也並不大，只有二十五六歲左右。

陳攸看了看周圍有些無精打採的眾人，只得深吸一口氣，從帷幕後走了出來。

他來到這名女人的桌前，俯下身道，「小姐，需要喝點什麼嗎？」

女人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有些憂鬱的清麗的面容，見到陳攸后先是一愣，隨即卻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啊，給我來兩杯酒，一杯請你。」

陳攸沒有理解對方的那股笑容，雖然心底有著疑惑，但他還是走到櫃檯要了兩杯酒，然後才返回女人身邊，「小姐，我看你滿臉愁容，是不是需要幫助呢？」

「沒什麼，只是最近工作上的壓力比較大，所以過來放鬆一下。」

女人沒有多說，而是淺淺抿了一口酒。

「如果有什麼心事，可以向我傾訴。」

陳攸輕聲說著，在看到女人露出有些抗拒的神情后搶先說道，「先不要忙著拒絕，別忘了，我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沒有任何交集，你也不必害怕我泄露出去，畢竟我就是做這一行的，為顧客保密是我的天職。」

「過客嗎？」

女人這才露出思索的神色，「你真的能為我保密？」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願當你生命中最隱秘的一座花園。」

陳攸鄭重道。

「你這句話很有意思。」

女人頓時淺淺的笑了起來，隨即她略帶詫異的看著陳攸，「你嘴巴這麼厲害，按理說文化課分數應該不低吧？」

「恰恰相反。」

陳攸歪了歪頭，無奈道，「我的文化課很差，全級倒數的那種。」

「那就算了。」

女人漸漸放鬆下來，開玩笑道，「等你什麼時候文化課分數及格，我再把秘密告訴你。」

「為什麼不現在試試呢？」

陳攸端起酒杯，隔著澄澈的酒液望向面前的女人，悠然道，「人生就像這杯酒，看起來清澈透明，但實際上裡面蘊藏著無數的酸甜苦辣，光憑看是感受不出來的，唯有你親自品嘗，才能品出它的百般滋味。」

「而你也是一樣，你完全可以向我傾訴，或許我這個差生，能給予你一些別樣的慰藉……」

聽到陳攸的話語，女人的眼神更亮了一些。

她沉吟了一下，隨即還是緩緩說道，「其實事情很簡單，我是一名老師，而且是一個班級的班導。」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陳攸頓時一個激靈，他迅速反應過來，為什麼對方剛才會用那種眼神看自己了。

這個逼，該不會是五高的老師吧，而且很有可能還認識自己……

一時間，陳攸有些坐不住了。

「我們班有一個學生成績不好，喜歡貪玩，在全級都屬於倒數，而我幾乎是每天叮囑他好好學習，可是卻始終沒有成效。」

女人繼續說著，眼神中瀰漫著哀傷，「而且就在今天，因為他上課玩鬧，我又批評了他，可能是我的話有些重了，那名學生直接離開了教室，不管我怎麼叫他都沒有回來……」

「他的家庭條件很差，父母都是殘疾人，當初開學時為了求我，他父母甚至專門給我送了一籃雞蛋，一想到他父母那殷切的目光，我就有些愧疚……」

陳攸聞言反倒是一怔，他仔細看向對方的眼睛，「這就是你深夜來到這裡的原因？」

「嗯。」

女人點了點頭，低頭喝著酒。

「其實，從你的話語中，我就能聽出你是一個負責任的老師。」

確認對方是認真的之後，陳攸深吸一口氣，斟酌道，「不過在我看來，你對自己過於苛責了，你明知道那名學生不喜歡學習不是自己的原因，卻還是心懷愧疚，這是最不應該的。」

「我知道，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女人搖了搖頭，困惑著。

「老師是一個辛苦而崇高的職業，我能感受到你的內心，你希望自己成為一名優秀的教師。」

陳攸慢慢放下酒杯，露出鄭重的神情，「但是你必須明白，真正崇高的其實是人，而並非職業，任何職業都有崇高的人也有卑劣的人，所以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只要保持你的本心就足夠了。」

「崇高的是人，不是職業？」

女人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略微有些出神。

這個言論在陳攸上一世早已泛濫，可在這個世界卻是完全新鮮的，女人細細品味著這句話，竟然發覺這句話中真的蘊含些許人生哲理。

「那個孩子或許本性不壞，但不喜歡學習也是沒法強求的。對方的父母給了你工作上的壓力，讓你引導他們的兒子成材，但並非每個人都能成為良木。」

陳攸繼續低聲道，「不擅長學習的學生有很多，但他們並非就一定是朽木，或許在別的領域他們也有天賦，只是他們的天賦並不是學習罷了……」

「你不必感到愧疚，每個人有不同的路，強迫他們學習只會適得其反，你要相信時間是一劑良藥，無論是那些尖子生還是差生，在將來他們都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如果真的愧疚的話，你要做的應該是提升自己，讓你的心更加堅定，生活更加充實和精彩，這才是真正的彌補——」

「救贖你，也救贖他們。」

「救贖嗎？」

聽著陳攸的鬼話，女人的面容徹底凝固了，她怔怔看著陳攸，一滴淚卻從臉頰滑落，緩緩滴落在桌子上。

「回去吧……」

陳攸嘆息一聲，輕輕替女人拭去臉上的淚痕，溫柔得彷彿化不開的墨，「早上七點還要上班，你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裡，缺少睡眠容易造成抑鬱，也會讓人衰老，我不希望一個人美心更美的老師，變成一個操勞過度的老太婆。」

女人在陳攸觸碰她的瞬間微微顫了顫，隨即她迅速回過神來，神情一厲，「我很好奇，許多老師都評價你為人木訥，可是誰能想到，你私底下竟然會有如此口花花的一面？」

「我只是在說心裡話罷了。」

陳攸搖了搖頭，暗道對方果然認識自己，連忙岔開話題，「老師，你是怎麼認識我的，我們見過面嗎？」

「王峰老師經常提起你。」

女人柳眉倒豎，有些怒其不爭，「出身於孤兒院，卻不好好學習，你也算是在學校出名了，和我剛才提起的同學相比你更過分，真不知道你為什麼還有臉評價對方，難道你不知道憑你的情況，一旦考不上大學，就只能淪為社會底層嗎？」

「……」

陳攸有些無語，只得悶了一口酒。

「還是學生，竟然就喝酒，還跑到這種地方陪酒，你簡直是……」

女人翻臉比翻書還要快，剛剛還在流淚，現在就開始用老師的身份教育起陳攸來，不過一句話還沒說完，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於是剩下的話始終沒有說出。

「老師，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情況。」

陳攸無奈，只得故作深沉道，「這份工作也是為了生計考慮，你不會懂的。」

見此，女人才沒有繼續說下去。

一旦說開來，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有些尷尬，女人走到櫃檯前迅速付了賬，給陳攸打了一個三分，然後才朝著門外走去。

陳攸跟在對方身後，一直將女人送出了酒吧。

直至走到酒吧的大門前，女人才微微頓了頓，她沒有回頭，而是輕聲說了一句，「我叫葉知秋，如果以後在學校有什麼麻煩，可以來找我。」

說完，她不等陳攸的反應，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葉知秋嗎？

看著對方的背影，陳攸不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為什麼會這麼巧，我剛來第六天堂上班，就遇到了同校的老師？」

「她之所以來到這裡，會不會和千紙鶴有關，難道她就是給我寫千紙鶴的人？」

經歷了白天之事的陳攸早就成了驚弓之鳥，此時看誰都有點幕後黑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