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聖人無名,我之殘骸

第一百零二章.聖人無名,我之殘骸

無功縣。

曾經囚龍觀的觀主,樓觀道白渡子的埋骨之地。

昔年昔日,越陽樓的這位便宜師傅,謀划十多年,以一縣之地的上萬人為祭品,意圖在自己身上復活漆水河下那頭劫境的漆水孽龍,再同時自身也進階劫境,和漆水孽龍的意識相互砥礪,得到一加一更大於二的劫境之力。

雖然藉著時運,越陽樓作為自己這位便宜師傅的「人劫」,成功把白渡子的頭顱斬下埋葬。

這一切,對於曾經身上武朝長生軍的軍官,不僅修習過「仙砂返魂籙」,更掌握者「地罡考召籙」這總共兩卷秘籙的白渡子來說,或許卻只是一場長眠而已。

樓觀道的人。

越是接近死亡也就越接近大道。

若能得到連身軀都毀滅成基本粒子、連精神都四不復原貌的「死亡」。

那便是樓觀道這一脈研究的命圖「象帝之先」達到「和其光」的劫境成就,乃至於「同其塵」的災境成就的契機!

白渡子不才。

他只能主動推動劫雷造成的道傷,做到前者物質上的「死亡」而已。

至於後者那要求的精神上的「死亡」,萬分遺憾,縱使是漆水孽龍這曾經的劫境,也並不能給他帶來。

劫境。

這曾經的白渡子夢寐以求的境界,如今已被他切實握在手中。

而那高遠如天、以「道主」為後綴的災境,便不是任何一個可以稱為「人」的存在,能夠接近的境界。

於「天」之下。

這就是世間第一流的力量。

縱使身為無功縣這上萬人死亡的元兇、乃至於是當年那起波及州縣的「地龍翻身」的元兇,但無論是那武朝滿堂的公卿們,還是北道門的劫境真人們,他們之中,也絕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為那些割而復生的「草頭」,去追究一個「勝者」。

昔日的白渡子是如此,今天的越陽樓和「眾生魔」亦是如此。

只要有人能夠成功晉陞,哪怕過程中犧牲的是北道門、南玄門一些劫境真人所謂的弟子、門生也好,實際上,「他們」一樣也只是天上那些存在,為「劫境真人」這些蠱王的誕生,而在儀式里準備的祭品、甚至飼料而已。

白渡子清楚這個道理。

所以他即便行事百無禁忌,也沒有受到任何罪責。

甚至讓武朝的人在來到無功縣之後,更反而幫他修建了祭祀的生祠,搖身一變成了庇護眾生的正神。

而。

此時此刻,時間來到「三十秒」的「第十三秒」。

和無功縣遠隔千里之遙的玄虛子漆水大纛點地,依靠《地罡考召籙》中召喚蛟龍的咒法,象徵性的拜請了祖師。

同一時間。

囚龍觀遺址上修建的漆水祠中。

感受到來自同源的召喚,終於,一條強健而白皙、且不見任何蒼老枯瘦的手臂,便從唯一未曾有變動的墳冢中驀然破土而出,然後跨越千里出現在戰場的上空,驟的把「眾生魔」那顆轉瞬間憑空又凝結成型的心臟緊緊抓住!

在真正劫境的力量面前。

「眾生魔」那從「攝魔拘鬼籙」中引申而出的「萬物皆我」的恢復力也毫無用處。

樓觀道這一脈所修的命圖「象帝之先」,最擅長的便是在物質領域的各種變化,而在白渡子修成了劫境之後,他就更是有着幾乎深入了原子層面的操縱力,從根本上,他的這一手,就禁絕了物質間自發的重組現象,令「眾生魔」只剩下了精神存世!

而這。

便是白渡子身為師傅,願意為玄虛子小小偏心一下的極限了。

「況且……好徒兒,你應該也不會期望師傅我替你解決一切吧?」

聽到依舊保持着蒼老的熟悉聲音從耳旁響起,玄虛子臉上神色怔了一下,然後就反問了回去:「老鬼你該不是見到「祂」就怕了吧?」

「觸摸到混同光塵、身化萬物的境界,疑似晉陞災境失敗的存在,這對於尋常的劫境來說,確實是應該懼怕。」

白渡子頓了頓,用一種淡然如常的語氣說道:「但劫境與劫境之間亦有高下之別,這對於現在的你師傅我來說,卻遠遠不是能叫我解決不了的東西。」

「胡吹一氣。」

玄虛子揚唇相譏。

「那好徒兒你就當做是我胡吹一氣好了,只是……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我這做師傅便絕不希望你和你越師弟同門相殘呀!」

白渡子的聲音溫和道:「自我樓觀道中歷代真人道主皆飛升仙天以後,你我師徒三人便是樓觀道能復興的唯一希望了,雖然你越師弟他現在發了瘋病,但你這個做師姐的,怎麼也不該想要為師取他性命,而是你們應該相互扶持才對呀!」

「……啰嗦。」

玄虛子強行用「地罡考召籙」中的咒禁法中斷了白渡子賴以傳音的途徑。

而聆聽着耳旁重新響起了「眾生魔」的聲音,看着半空中仍被白渡子殘留下來的力量封鎖住的心臟。

下一刻。

「三十秒」的「第十三秒」到「第二十秒」的時光中。

玄虛子操縱着越陽樓本體的青銅巨軀,她便做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讓「越陽樓」主動把眾生魔的心臟吞吃了下去。

她要做什麼了?

難道這不是把最適合的軀體,平白送到「眾生魔」的手上了么?

——不。

玄虛子的嘴角微微揚起笑容,那卻分明是有幾分狡猾的意思。

緊接着,就在越陽樓的本體帶着眾生魔的心臟吞入腹中的那一刻。

幾乎是一瞬間,某一種不妙的意思,就在眾生魔的心中生出,只是抬頭一看,正當劫境的身軀和他的思想融合,並在天演法相的作用下,逐漸帶動命叢命圖,也向著劫境蛻變的時候,同一時間,來自於「天」的劫罰,便也在緩緩的醞釀之中!

飛升仙天,須得先渡過位於罡氣層的三災。

而若想踏進這片大地上最強生物的行列,成為「地劫」,則亦需渡過來自「九劫」。

這九劫的威力乃是和渡劫者的實力和底蘊完全成正比,越是天資絕世者,在這一關也就越容易折戟沉沙。

假如是在正常的情況下。

眾生魔想要渡劫不說是輕而易舉吧,但至少也是手到擒來。

但偏偏是在精神未能和肉體統合為一的此刻,掌控著這具劫境之軀的眾生魔,便需要花費全部心力,面對因此而同樣提升至越超尋常劫境強度的天劫。

健全的身軀,才能誕生健全的靈魂。

而既然使用着這具健全的身軀,那同時,眾生魔的「思想」,便亦是會被這具身軀的狀態所影響。

就像是當初白渡子所做的一樣。

他把漆水孽龍的意識,在無比虛弱的自己身上復活,利用其渡劫。

等之後劫雷道傷,也把對方的意識重創,在這具軀體里的兩個思想,便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上,只要能把對方吞下,勝者便能夠得到雙倍的劫境之力。

然而。

雖然兩番情景看似相同。

但現在。

在越陽樓身軀里復活卻並不是漆水孽龍,而是來自另一個時間線的他自己。

縱使劫雷造成的道傷能把兩人拉到同一條起跑線上爭奪身軀控制權,但這實際上卻也並不平等。

做到這一步之後,玄虛子只能去賭,賭越陽樓的意識,能夠戰勝眾生魔的意識到可能,賭那萬分之一的……「奇迹」!

漫天的奇光異彩垂落。

青銅的巨神沐浴著這毀滅性力量的洗禮。

而遠在這片戰場之外,天穹上,北道門、南玄門、以及武朝異聞司佈置的無數顆「眼睛」,則像一開始到現在的一樣,繼續忠實履行着自己的作用,把畫面傳到長安、汴梁,以及……那些逐漸將目光投射過來的各位劫境真人的眼中。

作為這顆星球上食物鏈頂端的存在。

「凡人」和「真人」之間的差距,便比螻蟻與高山更為巨大。

而對這些掌握著推山移海之力獨行獸而言,或許就只有「同類」,值得它們的注意。

至於其他。

那些都不過是不值得入眼的微塵。

有人則將這種目中無物的漠然稱為殘忍的仁慈。

-

「越陽樓,認清楚你自己吧。」

「和你的師傅師姐一樣,你們根本都是天生的肉食性獵殺者。」

「吞吃自己、和吞吃他人,這兩者沒有任何本質性的差別,你遲早會踏出那一步成為我的。」

「光陰的偉力,會把所有人的命運擺正,無論是高潔的人性,抑或是卑劣的獸性,最終都逃不過沉默、逃不過幻滅。」

轟隆、轟隆。

晦暗的雷光從死灰色的天穹上閃過。

聽着耳旁嘈雜的聲音,越陽樓再度睜開雙眼,然後面無表情的拋出漆水大纛把又一個和自己相似而不同的「越陽樓」釘死在地上。

下一刻。

這個剛睜開眼睛的越陽樓,就被另一個「越陽樓」,毫無喜怒的從身後提刀攔腰斬斷。

無數屍骸鋪陳的平原戰場上,這裏只是小小的一隅邊角已,而在更接近中心的地方,那裏「越陽樓」和「越陽樓」之間的死戰烈度更高,每一時、每一刻,都有更弱小的越陽樓被淘汰,用自己的屍骸把那些更強大的越陽樓們堆得更高。

自生自滅,銜尾為食。

「看。」

「這就是你所謂天演法相、超越之道的本質。」

逐漸走到這片戰場的中心,戴着和白渡子同樣鐵質覆面的眾生魔,對眼前之人說道。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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