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的故事

另外的故事

過去里一直都是這樣。

任譯無力地倒在骯髒,撒滿尿漬的廁所地板上。

似乎已經習慣了挨打。

裸露的皮膚外是細膩的紋理,藏在衣服裏面的是像彩虹一般五彩斑斕的傷口,不如彩虹一般美好,也不如同彩虹一般轉瞬即逝,它帶來的只有傷痛。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類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也許不會像電視劇里那樣美好,但也不至於像電影里那樣糟糕。

任譯撿起地上的沉重的書包,慢慢爬起身,身上多處紅腫使這個動作變得格外費勁。好在家裏離得不算遠,走個十幾分鐘就到了,但路上如針芒一般的目光比起肉體上的疼痛來的更加透骨,她應該早些習慣就好,至少不至於不敢直面那種血淋淋的屠宰場。

任譯回到家打開門,等待她的只是沒有溫度,冰冷的家罷了,早知道就不該讓父母搬到這邊來。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在廚房做飯的保姆,保姆趕忙擦擦手上前迎接。一看到站在門口狼狽的任譯就瞬間紅了眼眶,也不顧任譯身上還沾滿令人噁心的尿漬就一把抱住了她開始啜泣起來。

任譯大概也是嫌棄自己太臟,沒有回抱住保姆,但從保姆身上慢慢傳遞過來的溫度讓她感覺格外溫暖。任譯苦笑道:「不要每次都是這樣,我身上很臟。」

保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了,臉頰上有很多雀斑,眼尾紋已經深如溝壑,行為方式樸素,是父母從外面撿回來的流浪人。父母見她身在外面流浪,卻不屑於乞討,堅持靠自己的勞動來養活自己,可並沒有人願意接納她。

沒有人願意接納一個又臟又沒有來歷的人,對於任譯來說,保姆也只是一個器官容器而已。早晚有一天,她們會被父母親自送入屠宰場。

保姆哽咽著說道:「這該死的不公平的天道,是我沒有能力保護好你。」

任譯笑笑,說道:「這怎麼能怪你呢……」說完晃了會神,隨後冷冷地說道:「如果我的媽媽是你就好了。」

保姆愣了一下,對任譯說道:「要是我的兒子沒有死的話,他一定是一個很好的哥哥。」

「……」

「我要是你的媽媽,你就得跟着我一起受苦了。」

「現在也沒有好到哪去。」

保姆沒有說話,將任譯帶到衛生間給她先清洗身體。洗完澡后,便開始處理身上的傷口。

剛洗完澡的衛生間被熱氣包圍着,點點濕氣滋潤着她的肌膚,但是任譯卻覺得這些無形中存在的薄膜正扼制着她的呼吸,令她喘不過氣。

「把門打開透透氣吧,有點悶。」任譯說道。

「剛洗完澡,這樣容易着涼,擦完葯后再說吧。」

任譯沒有再開口,這樣的關心也像是一隻手死死地掐住她的咽喉,在將來的某天周圍不再有空氣的時候,這將會是致命的一擊。

硬是忍着將葯塗好,將衣服一件一件的穿在身上,保姆才肯放過任譯。

保姆說道:「房間里的空調給你開好了,知道你喜涼,但是夜裏還是要給關掉。」

「嗯,知道了。」

踏出衛生間,流通的空氣穿過任譯的身體,像是喘過來口氣似的,身心都打開了不少,濕氣也隨之消失在空氣中。這時碰巧於諾回家,碰巧撞了個面對面。

任譯開口道:「你回來啦。」

於諾倒是一點都不好聲好氣:「要不是你將爸媽的事情說出去,也許我會更早回來。」

「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任譯有些愧疚,她的同桌泄露了她們倆之間的秘密,明明在前幾天她和同桌還是最好的姐妹,如今卻因為任譯的父母做着似乎不幹凈的勾當而退之萬里。

「或許……」於諾上下打量著任譯,欣賞著任譯狼狽的模樣,壞笑道,「比你好。」

任譯暗暗攥緊了拳頭:「那就好。」

於諾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便「砰」的一聲重重地關上房間的門。保姆在一旁好聲安慰著任譯,任譯搖搖頭,說道:「沒事的,這本來就是我的問題。」不等保姆開口說話,便搶先道:「我先回房間了。」保姆似乎也意識到了任譯不想繼續剛才的話題,於是順着任譯說道:「好,好,空調給你開着了,睡覺的時候記得把溫度調高點。」

「好。」任譯點點頭。

於諾向來脾氣暴躁,但是在班上性格倒也收斂得也好。任譯感受着涼氣緩慢地掃在臉上,然後再緩慢地從臉上離開。這種涼意似乎可以讓任譯忘掉一天的煩惱,但也因為總是吹涼風,自己的皮膚摸起來總是冰冰的,即便是最熱的夏天也是如此。

任譯想到明天就是五一了,可以不用去上學,頓時覺得輕鬆很多,總算不用再去面對班上的那群人了。但一想到幾天過後還是逃不掉要去面對那些面孔,任譯又開始變得煩躁起來。

房間的溫度漸漸地從涼變成冷,任譯想起保姆囑咐她的話,於是拿起空調遙控器把溫度往上調高了幾度。任譯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晚上八點半左右,每到這個時候保姆都會給她和於諾一人送一杯牛奶,不僅是聽說可以長高和安睡,還是母親特意叮囑保姆的。每晚一杯牛奶,似乎已經成了習慣,但最主要的是任譯不敢違母親的命令。

任譯沒見過母親幾次,僅有幾次的見面對於任譯來說,不過是居高臨下的傲慢而已。母親身上散發的冷意比起赤身裸體在雪地里睡覺還要刺骨,那股氣息似乎在把自己不斷遠推,直到她們之間隔了好幾個絕望的空間。

保姆站在任譯的門前,敲了敲門,直到任譯喊了一聲進來,這才打開門走進去。保姆兩手拖着端盤,上面擺放着一杯牛奶,還有一個已經空了的杯子,裏面還殘留着很多奶漬。任譯拿起牛奶,二話不說,當着保姆的面仰起頭瞬間就喝完的一杯滿滿的牛奶。喝完不忘喘口氣,然後將空杯子重新放在端盤上。保姆從騰出一隻手,從上衣的口袋裏,拿出一張摺疊整潔的餐巾紙,任譯接過,隨意地擦了擦嘴邊,也放在了端盤上,說了聲謝謝。

保姆笑笑,溫聲道:「好夢。」

「希望如此。」

任譯每次一到放假期間就像是得了嗜睡症一樣,一睜眼就是下午了,她自己對於這種狀態也是習以為常,臉上還非常的緊繃,總散發着一股奇怪的氣味,總以為是自己流的口水。任譯腳步虛浮,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門。

保姆做完家務正坐在沙發上對着一本書讀得很認真,任譯走上前問道:「在看什麼。」

保姆似乎被嚇了一跳,渾身一驚,然後才反應過來:「是我買的《聖經》,我識的字不多,想藉此機會多認幾個字。」

任譯看了一眼,保姆腿上擺的《聖經》厚到從3樓扔下來都可以砸死人的那種程度,不遠處還擺着一本厚訂的《新華字典》。任譯感到頭皮發麻,但也還是鼓勵保姆:「嗯,挺好的,多看看書。」

「對了,」保姆說道,「我今天一大早就看見於諾背著書包走了,她說是去上學了,你怎麼還在家裏。」

「上學?今天不是五一放假嗎?」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保姆又說道,「過兩天夫人他們就要回來了。」

「爸媽嗎?」任譯說道。

「對,剛不久前打的電話給我,聽說家裏出了什麼事兒,剛好那邊的事也結束了。」

聽到這個消息,任譯不知道是感到高興還是害怕,高興是終於可以見到許久未見的父母,害怕是因為他們私下被誤解的職務,以及自己並不是受寵的那個,即便他們回來了,也得不到任何關心。

任譯仔細想想忍不住感到失落,苦笑道:「挺好的,於諾應該會感到很開心吧,畢竟爸媽對於諾可好了。」

保姆看到又任譯逞強的樣子很是心疼,蓋上了手中的《聖經》,走到任譯跟前,雙手搭在她的肩上。

任譯已經成年了,身高算是女生中偏高的,保姆的身高不及任譯,但是也可以勉勉強強平視聊天。

在之前乞討的時光中,保姆總是比同齡人高上那麼一截,但又從來不敢俯視別人,所以總是一直佝僂著背,眼睛向上仰視着別人,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但是自從被任譯父母給予工作后,不僅有自信了,更重要的是,想給任譯一個充滿安全感的擁抱。

保姆挺直了背,雙手安撫著任譯,又想說些什麼話來安慰她,但遲遲又開不了口。

任譯看見保姆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道:「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不過這麼多年來,我也習慣了。於諾的性格比較偏執……還是順着她來比較好。「

這麼多年相處下來,還能不知道於諾的性格嗎,對於不想讓自己接受的事實,就算髮了瘋也要欺騙自己。但如果發現所有人都知道了,又好像理所應當的自動接受了。性格很多疑,總是懷疑這,懷疑那的,總覺得有人要害她。

任譯嘆了口氣,又說道:「我先去洗漱,時間也不早了。「

保姆應了一聲,隨後說道:「你要是心情不好,或者是對這個家不滿意,直說就好,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任譯笑笑:「沒事的,我挺好的。「

上半年即便是已經下午五六點了,天還亮得和早上似的。小區里嘰嘰喳喳的聲音開始此起彼伏,於諾也在這個時候回到了家。

一回到家就火氣沖沖地把書包往沙發上重重一摔,連在廚房裏準備晚飯的保姆都給嚇了一跳,心想,又不知道要搞什麼么蛾子。

誰知於諾二話不說就黑著張臉「砰」的一聲踹開了任譯的房門,躺在床上刷手機的任譯渾身一抖,手機都沒拿穩掉在了手邊。

「於,於諾?「

原本火氣十足的於諾一看見任譯好好的在床上坐着,臉色一下子緩和了許多,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下來。但還是板著張臉質問任譯:「今天學校調休,你怎麼沒去上學。「

「啊,我……「任譯有點懵,原本以為要當頭一棒,卻沒有想到只是這麼輕飄飄的一句,你為什麼沒去上學,「我成績不好,就算我沒去……「

「老師是不是沒通知你。「不等任譯說完,於諾搶先說道。

「嗯?也許?「

老師要臨時通知的話只會是在群里通知,但是那個群通常是學生來管理的,任譯早就從那個群里被踢了出去,老師也從來不管,甚至有很多人都不知道。

但是於諾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她不是從來都不會關心的嘛。

於諾用力咬着嘴唇直至發白,幾欲都要咬出血來。於諾是在忍耐,還是在生氣?任譯不敢看於諾的眼睛,總是拚命閃躲,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在害怕的等待父母的批評。

於諾盯着任譯,眼眶漸漸的發紅,眉頭微微打開向上移動,形成小「八」字狀,看上去委屈極了,卻又像是一直在忍耐眼中的淚水。

「對不起。「於諾用顫顫巍巍的聲音說道。

任譯竟然聽到一向死要面子的於諾正在向她道歉,震驚地抬起頭,正要對視的那一刻,於諾趕緊撇過頭,移走了視線。

任譯開心得微微笑了起來,眼睛裏充滿的笑意,溫柔地說道:「應該是我說~才對。」

「疼嗎?」於諾問道。

任譯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說道:「原來你是說這個啊。」任譯把手搭在腹部,估計是經常被挨揍的地方,輕輕按了按,笑道:「已經不疼了。」

「我已經幫你教訓他們了。」於諾突然說道。

「啊?」任譯有點懵。

於諾撇了撇嘴,說道:「沒什麼……吃飯去吧。」

「好。」

任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說昨天的於諾就是平常狀態下的話,那麼現在的於諾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你知道於諾怎麼了嘛?」晚上任譯等到送牛奶進來的保姆,看到兩杯裏面的牛奶都是滿的,忍不住問道。

「說實話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夫人他們要回來了,想在你這留個好印象。」保姆如此說道。

聽到這番話,任譯低下頭,想起今天下午於諾跟她道歉的情形,她的狀態並不像是裝出來的。

但是不管怎麼樣,自己和於諾終究是兩個不同的世界罷了,也管不到她。

想到這趕緊甩甩頭,想把這些想法從腦子裏扔出去,因為想再多都是沒用的。

於是迅速地從端盤上隨手拿起一杯牛奶一飲而盡,保姆見狀趕忙伸出手阻止,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怎麼了嗎?」任譯問道。

「啊,沒事,只不過你剛喝完的那杯是於諾的。」保姆訕訕說道。

「有什麼區別嗎?不都是牛奶。」

保姆縮回手:「倒也是。」

「我下次會注意的,趕緊把杯子洗洗吧,要是被於諾知道我喝了她的杯子估計又要生氣了。」

「好的。」

見保姆走後,就關燈睡覺了,按照平時她一般很快就睡著了,但是今晚卻一直熬到很晚才勉勉強強睡着,第二天又被門外的聲音吵醒。

任譯煩躁地睜開眼,打開手機一看才五點多鐘,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假期裏面這麼早起來。

任譯打開房門卻正好撞見了拎着行李要出門的保姆。

保姆聽見聲響回頭一看,任譯正站在房門口獃獃地看着自己。

「你要走了嗎?」任譯先開口道。

保姆低下頭,神情有些失落,說道:「是的,夫人他們好像準備回來一直照顧你們,自然就不需要我了。」

「他們把你辭退了?」

「嗯。」

任譯頓時愣住了,一時竟不知道做出什麼樣的動作。

「你準備去哪?」任譯都沒有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這句話。

「這些年也屯了不少錢,在外面總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了。」

任譯腦子突然閃過這些年裏和保姆在一起的時光,是在這個世界中為數不多的願意幫着她的人,比她的親人還親。會幫她清理傷口,生病的時候也是她一直陪伴在身邊,日夜不眠地照顧自己。想到這任譯的鼻子開始酸了起來,眼前也漸漸模糊。

「那你保重,媽媽。」任譯突然說出口,衝過去一把抱住了保姆。

保姆也愣住了,溫柔地回抱了任譯:「嗯。」

兩人僅留了一會溫存,任譯就要離開保姆的懷抱,保姆意識到任譯的動作之後突然猛地使力重新將任譯拉回了自己的懷抱。

常年做家務的婦人一身的力氣可不小,這一下實屬讓任譯身心受了不小的衝擊。

保姆在任譯的耳邊小聲地說些什麼,不同於往日的溫柔聲線,那聲音剛硬卻又顯得詭異,嗓音沙啞低沉,如同深淵不斷讒食。雙手緊緊扣住任譯,彷彿要把任譯的骨頭在她的懷裏生生碾碎。

「我會帶你走的。」

於諾在暗處看着這一切,然後一個轉身走進了暗室,看着已經被殘害得很嚴重的另一個於諾,衣服已經幾乎全部褪去,於諾又看向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向詢己。忍不住笑了笑,把手中的匕首扔給了向詢己。

「你想對她做什麼都可以,不過事後把她心臟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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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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