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劉宏業一念救三女

第五章：劉宏業一念救三女

劉惠恕

且說黃義明未能完成師傅遺囑擒殺叛逆盧桂生事，一直悶悶不樂，時光荏苒，不覺已年過半百。而小宏業亦已長大成人，承擔著看庄護院、教習園丁練武的重責。一日，劉宏業忽來到黃義明案前說道：我聽聞李來亨子侄李小虎聚眾重占茅麓山九連坪（今湖北興山西北），號稱「后十三家」，欲反清復明。因其人脈廣泛，我想前往一探盧桂生信息，不知可否，特來請示師叔。黃義明聽聞，十分高興，囑劉宏業速行。又告知江湖路途險惡，切勿輕信匪人，有消息當及時通報。

得師叔准諾，劉宏業當日便收拾完行裝，攜一把護身寶劍啟行。一日來到湖北地界，向當地獵戶打探茅麓山九連坪所向。

茅麓山九連坪，原是明末「夔東十三家」軍的最終敗亡地。「夔東十三家」軍的起由是：順治二年（1645年）李自成在湖北通山縣九宮山敗亡后，其餘眾二十餘萬人在劉體純、郝永忠（郝搖旗）、李錦（李過）、李來亨、袁宗第等人的帶領下，轉戰於川鄂邊區興山、歸州、巴東、大寧（今巫溪）等縣，「用永曆年，假故明封號」，號稱「夔東十三家軍」。其中李來亨封臨國公，劉體純封皖國公，郝搖旗封益國公，袁宗第封靖國公。李定國敗亡后，清將李國英、王一正、穆里瑪等集重兵二十萬圍攻夔東十三家軍，十三家軍或敗或降，唯獨李來亨一路據茅麓山九連坪死守，清軍屢敗。無奈之下，清督李國英聚各路圍攻將官會商，最後決定採用「梅花樁」戰法，即「合滿漢三省之兵分汛連營，樹立木城，挑塹排樁，密匝圍之。」排樁用周圍一尺、長五尺的圓木一半埋人土中，一半直立地面，每根木樁前後左右的間距僅五寸，茅麓山周圍一百五十餘里，均以排樁、溝塹圍之。如此數月，山寨糧盡，李來亨數度突圍不成。相持到八月初，寨內部分將領和士兵忍受不了飢苦，下山投降。康熙三年八月初五日，李來亨下令燒毀山寨，舉家自殺。

李來亨抗清不屈，舉家殉國，也算是當時一條好漢。其侄李小虎欲借其叔威名，重新聚眾反清，號稱「后十三家軍」，原算不得錯。但其改不了山寨土匪習氣，將兵無方，軍紀敗壞，搞得天怒人怨。

卻說劉宏業一日來到湖北地界，向當地獵戶打探茅麓山九連坪所向。當地獵戶一聽劉宏業要找的是茅麓山九連坪，均紛紛搖頭，說道：土匪窩子，斷難成事。劉宏業只是不信。劉宏順著李來亨當年駐軍百羊寨兵營故道，慢慢向茅麓山頂攀爬，一路過關帝廟、聖帝行宮碑、瞭望台、七步半石台階等景觀后，便來到了百城村山巔之上。舉目所望，但見山寨東西兩側均為陡峭山壁，其北是崇山峻岭，僅南部地勢較緩。而山寨寨牆按山勢高低，均建有三道，每道牆高，均有兩到三丈，果然一片險勝，確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而「百城」得名，相傳是此處曾連綿百座山寨，此處最高，故號「百里之城」，又稱「百城村」。劉宏業心中暗道：難怪當年清軍無法攻克李來亨山寨。

劉宏業來到山寨前舉目遙望，但見寨門上方用斗大的紅字書著：「反清復明誠邀天下英雄。」便高叫開門。有守寨士兵在寨牆上問道：好漢來自何方，名號若何？以便相報。劉宏業答道：餘姚劉宏業也，特來投寨，以參加寨主反清復明大業！

劉宏業時已二十齣頭，血氣方剛，因自幼隨師叔習岳家拳法，武功高強，當時已名滿江湖。寨卒一聽是劉宏業來投，急速秉報。而寨主李小虎聽聞是劉宏業來投，喜出望外，命令寨卒快快請進。

卻說劉宏業步入寨內，並未看到反清復明的氣氛，卻先看到一場鬧劇。原來是有寨內小頭目搶劫了山下一大戶人家，從水井中撈出一女子，相貌艷麗。眾寨卒紛紛搶奪，甚至是大打出手，沒想到這位女子身懷利刃，喝止道：我乃長公主也，爾等不得無禮，我要見你們寨主！小頭目怕引起內鬨，決定將此女獻給寨主李小虎。寨主一是懼內，二是聽說此女性格剛烈，怕私納，於自身不安。問清此女僅大戶人家長女后，決定賜與小頭目。不意當晚小頭目帶該女子回營欲同房時，女子又發話云：「婚姻大事，不可造次，須擇吉日沒酒晏後方行之。」而在擇吉日行酒晏之時，該女子趁小頭目醉酒，拔刀將其刺死，又以刀自刺傷頸。眾寨卒因怕小頭目身死，寨主會罪及自身，將該女子的刀奪下，綁送寨主處理。

劉宏業暗自敬佩此女子性格剛烈，不由生同情心。忽見山風吹起該女衣衫，露出腰背一處黑色胎記，心生一計。向李小虎拱手為禮道：晚輩前來參見大王，實為三事：其一是受師叔黃義明委託，打探逆徒盧桂生下落。其二是欲追隨大王進行反清復明大業，以為將來博得封妻蔭子美譽。其三是晚輩少時，師叔過茅麓山時，曾與山下某大戶人家訂有一門親事，現晚輩已長成，師叔敦促晚輩前來迎該女子返鄉成親。此三事均須大王成全。

李小虎答道：李晉王功高蓋世，其因逆徒盧桂生叛變而有磨盤山之敗，此事為天下共知，李晉王之仇，即吾等之仇，只是弊寨現亦不知叛逆盧桂生下落，當傳令天下代為尋找，一有消息，當即告知。劉少俠武功蓋世，天下共知，現來投我反清復明，求之不得，奄有不許之理。只是少俠所說第三件事，不知該女子何姓名？有何貌征？以便代為查詢。

劉宏業答道：甚謝大王成全美意。只是師叔代為訂親時,吾年尚幼，亦不知該女子姓名。少時曾見過該女一面，其貌似與案前此女相近。另外記得訂親之時，女父曾在該女腰背處注入墨跡，雲將來當以該女腰背處有無墨跡作為迎娶標誌。

李小虎聽罷大奇，命令隨從撩起該女後背衣衫，果見其背部有一處黑色胎記。隨即說道：當是此女無誤了。又道：此女既少時與少俠訂有婚約，便是嫂子了，此前之事都是誤會，亂世之中，亦請嫂夫人大量不必見責。隨即又從寨后叫出兩名年輕女子，說道：你們以後好生伺候嫂夫人。

李小虎此舉，實為籠絡人心。因為劉宏業當時已是名蓋天下的少年英俠，而李小虎聚義反清，正是用人之際。其手下小頭目已死，殺了此女為小頭目報仇，亦對其事業無補，便順著劉宏業的話音，將該女子與另外兩女一併送與劉宏業做人情。

李小虎隨後又取出令牌對劉宏業說道：弊山寨四寨主孫可數日前被清將韓霸天擒殺，玄武寨現缺統領。煩劉少俠即接任玄武寨主職，並攜此三女回寨安歇，改日當為少俠設晏慶功。原來茅麓山共有四個山頭，按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共設四個山寨，分稱青龍寨（居東）、白虎寨（居西）、朱雀寨（居南）、玄武寨（居北）。而其中玄武寨位置最下，清軍來攻時，最先打的自然是玄武寨。而青龍寨所居位置最高，是主寨所在，由李小虎親自據守。一般山寨有戰，是四位寨主同上主寨議事，然後是分頭為戰。

且說劉宏業帶著三位女子下玄武寨安頓好寨內事務后，入夜，將三位女子叫至寨內議事廳內，又叫寨卒牽出三匹馬，取出三十兩紋銀交到各女子手中十兩道：三位姑娘可乘夜色下山，各尋去處，若有寨卒阻攔，便說是奉本寨主之命赴浙東餘姚黃家村投親，我只能幫你們這些忙了。

不意殺死小頭目的女子說道：我不走，你既然少時與我訂有親約，便是我夫君，我豈可背夫而去！劉宏業說道：你這位姑娘好不懂事，我不忍心看你無故受戳，冒死將你們救下，何不領情？所謂少時婚約，全是誆李小虎的謊言！

該女子卻道：你既無少時與我訂親之事，如何知曉我背部有墨胎？卻又叫我們三位弱女子乘夜色下山，再遇歹人，我們如何自全？少俠既不要我？我明日當重上青龍寨向大王說明實情，全聽大王處置。

劉宏業被該女子反詰，一時無話可說。又因其年確已到了成家之時，見眼下女子品貌俱可，便沉吟道：姑娘若不嫌在下醜陋，一定要跟著我也可以，但須從得我兩個條件。其一是我雖遼東劉肇基將軍之後，但因父母早亡，我實由師叔、師嬸養大，師叔、師嬸即我養父母，我的婚事必須先告知二老，得到允許方行。其二是我師叔是浙東餘姚黃家村人，以武名冠天下，師母亦是武林名宿，黃家村無人不會武，你要想跟我，須日日練武，你能否吃得了此苦？

該女子答道：若二老不同意我們的婚事，我決無怨言，但望少俠能得暇先將此事告知二老，以免奴家苦等。我雖山下方家園大小姐出身，但從小學了些花挙綉腿以自保，且自珍清白，刀不離手。隨即打一套幼時隨過路僧人學的少林五虎拳給在劉宏業看。

劉宏業見方氏女武功基礎尚可，便與之約定：自明日起，每日五更起床，隨其習岳家拳法。劉宏業隨後又問隨同方氏女下山的另兩位年輕女子意向，二女皆答：情願做丫環，伺候方小姐。方氏女則與二女以姐妹相稱。方氏女名素梅，二女一名徐月華，一名張自珍。自此以後，三女便與劉宏業鄰房相居，二女僕亦每日早起，陪同素梅練武，三女武功亦日精，此是后話。

卻說劉宏業自上百城山寨得艷遇后，心中甚是不安。其為人一向乖巧，生怕師叔怪其獨身在外，拈花惹草，特派親兵騎快馬赴餘姚黃家村送上信函，告知詳情，並說明現分室而睡，方氏女娶與不娶，一切全憑師叔嬸作主。黃義明見函后，得知山寨劫女亂象，嘆了一口氣道：草寇難成王業。隨即回函道：亂世不能求全。侄已到成家之年，方小姐性格剛烈，人品無損，但娶無妨。日後得暇，當攜方小姐還鄉，師叔、師嬸會為你們完婚。約月余后劉宏業得回函，其心方安。

劉宏業自當上玄武寨主后，甚為辛勞，晨起即督三女練武，隨後便是操練士卒，教授武功，且嚴明紀律，嚴禁寨卒下山擄掠民財。副寨主李材問到：不準吾等下山擄掠民財，口糧何來？劉宏業回答到：可以諸葛武候屯田之法解決。遂親自帶士兵下山開荒闢地，習諸葛亮五丈原屯田以拒司馬懿之法。山寨中偶有糧草不夠，則以山寨屯銀下山與百姓平價購之。又廣采山珍藥材，命士卒遠赴山外販賣以獲銀。如此數月，山寨大富，寨卒亦由舊寨主孫可統領時的烏合之眾，變為一支戰鬥力尤於其他三寨的可戰之軍。由於寨卒不下山擾民，地方亦漸有頌聲。

見山寨已安，劉宏業時時想抽身還鄉，無奈總寨主李小虎甚講義氣，用人不疑，且不時派人下山送酒送肉，劉宏業因未立大功，亦開不了告辭之口。一日山下寨卒來報：清將韓霸天又率兵圍山，李小虎聞之失色，招白虎寨、朱雀寨、玄武寨三寨寨主上青龍寨大廳議事，問道：此韓霸天有萬夫不當之勇，現將數萬兵馬圍山，上次玄武寨老寨孫可即因輕敵，被韓霸天擒殺，不知哪位賢弟可以下山應戰？白虎寨寨主周濟民、朱雀寨寨主趙世安均不敢應聲，劉宏業起身道：小弟初上山寨，誠蒙大王厚遇，但未立寸土之功，願下山一會韓霸天。李小虎說道：有勞賢弟一行，只是這韓霸天勇武異常，戰時務必小心。劉宏業回答無妨。

卻說劉宏業下山之後，帶領玄武寨士卒整軍迎戰韓霸天。而玄武寨寨卒自經劉宏業日日教習武功，戰鬥力日強，個個磨挙擦掌，準備一戰。頓時雙方列陣擊鼓。這韓霸天人長得身高馬大，手持雙錘，騎一匹白馬出陣，大喝道：孫可已死，那一個是玄武寨的繼任寨主，請出陣授首！

劉宏業手執長刀、騎了一匹黑馬出陣道：小可劉二，即玄武寨新任寨主，願意一犯韓將軍虎威。韓霜天斜視了劉宏業一眼笑道：劉二，江湖上未聞名頭。你如此瘦猴，死在我錘下，當亦值得。原來劉宏業中等個頭，身材削瘦，自然被韓霸天視為瘦猴。而劉宏業出戰清將韓霸天，生怕給師叔黃義明帶來麻煩，因此報以假名，更助長了韓霸天的邈視心理。此清將韓霸天武功並不高超，但天生神力，力能補拙，手使一對雙錘，自視打遍湖廣無對敵手。其心中又邈視劉宏業，便舉起雙錘，朝劉宏業當頭打來。劉宏業舉以長刀應戰，且戰且退，只守不攻。韓霸天以為劉宏業怯戰，更是肆無忌憚。戰至三十回合后，韓霸天但感氣力不加，漸露破綻，卻始終傷不著劉宏業，心中著急。原來使錘者耗力，利在速戰，而使刀者力輕，利於持久。劉宏業之所以只守不攻，正是為了消耗韓霸天的體力。劉宏業見時機已到，回馬便奔。韓霸天認為劉宏業不支，策馬急追，舉起雙錘朝劉宏業頭部便擊。不意劉宏業一個鐙里藏身，躲過雙錘，回首一刀，刺中韓霸天脅部，將韓霸天挑落馬下。而在隊列中披褂助戰的方素梅小姐，見夫君得手，與徐月華、張自珍催馬直上，一刀斬落韓霸天的頭顱。此戰使「單刀劉二」的名聲頓時傳遍天下，而女傑方素梅的風姿亦被人們初睹。

清軍見主將已死，回頭便跑。而玄武寨卒見寨主得手，奮身追擊。在一旁列隊現戰的青龍寨、白虎寨、朱雀寨三寨寨卒在各自寨主的指揮下，亦奮身追擊。此戰清軍大敗百里，而百城山寨則剩勢拓地百里，不只是鞏固了原茅麓山九連坪原山寨佔地，同時佔領了山邊周圍百里的平原地區。

劉宏業在陣前高呼不得殺俘。凡有降者，不願留者，給銀三兩令其還鄉。願意留者，則充入山寨隊伍，另其駐守山下新得之地。一時間「后十三軍」之名大昌。劉宏業又授李小虎從師叔處所學諸葛武侯「九宮八封陣」法，在山下新得之地，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設防，八門之內又暗藏群英、長蛇、卧龍、十面埋伏等陣法。依《易經》所說，「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而變六十四爻，從此周而復始變化無窮」之原理，廣設迷障。以致進剿清軍，一入陣內往往迷途，不待百城山寨將士出戰，即已先敗。自此清軍設防又後退五十里，山寨亦不主動出擊。一時間雙方停戰，當地民眾皆安。

百城山寨有此功業，寨主李小虎大喜，一日叫齊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寨大小頭目，在山上擺晏，為劉宏業慶功。酒至半酣，劉宏業舉杯向李小虎致謝道：弟登寨之初，得大王厚遇，未立寸功，得以授玄武寨主重職，又代尋芳侶。現韓霸天已誅，山寨形勢初安，弟想遵師叔之命攜拙侶返鄉完婚，不知大王能否應允？副寨主李材秉性忠良，足以當寨主之任。

李小虎道：賢弟既遵師叔之命還鄉完婚，我豈敢阻攔，只是山寨日後再遇戰事，不知賢弟有何良策教我？

劉宏業答道：大王有問，不敢不言。大王現佔地川鄂陝三邊數百里，地界已逾舊十三家軍故地，其外有諸葛武候八卦陣護防，清軍不敢輕易犯界，足可為一方之主。只是大明氣數已盡，昔吾師祖李晉王武功蓋世，亦不免有磨盤山之敗，吾王亦不可輕易將兵出界再啟戰事。大王務必善待域內之民兼及部下，整軍經武，日後或有重用，當切記昔年八大王張獻忠占蜀屠蜀終至敗亡之鑒。此外弟尚有一事相求，即切不可告人弟曾上山助戰、斬殺韓霸天一事，以免清人對師叔不利。若日後山寨有需，弟必再上山效力。

李小虎連道：切記！切記！又道：日後黃老英雄如有求，但直言無妨，愚兄必殫精竭力，效犬馬之勞。

且不說百城山寨如何以盛大儀式歡送劉宏業下山。卻說劉宏業攜情侶方素梅與徐月華、張自珍二女返黃家村之後，受到了黃義明夫婦的熱情接待，並擇吉日為之完婚。婚後數年，已膝下有子。而黃義明一雙兒女漸已長成人，女兒到待嫁之年，黃家村一片興旺景象。黃義明已是六秩老人，受上下尊重，但因未能完成師囑誅殺叛賊盧桂生，心中不時抱憾。

2021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