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話 狐假虎威（下）
「慕軒，你怕死嗎？」
一直默然不語的小季突然輕聲問道。
原本情緒低落、只顧著埋頭走路的我，聽到此話后不禁愣了愣，小季是在主動詢問我的想法嗎？而且，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我的名字……
我略作思忖，坦然回答道:「怕，我一直都很怕疼，更怕死……」
「既然如此害怕，為何還要自告奮勇、替主子送死?」
「面對生死難測的抉擇，我會本能地產生膽怯心理，這是我不可逃避的事實——但這並不代表我會因此退縮。總有那麼些人和情誼，是值得我鋌而走險、放手一搏的……」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換來今世的一次擦肩而過；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過，換來今世的一次相遇；前世五百次的相遇，換來今世的一次相識；前世五百次的相識，換來今世的一次相知……
人與人之間的相識相知得來如此不易，這份共經生死的友誼重若泰山，我願意為此付出這條殘命。
我原本就時日無多，與其整日杯弓蛇影，顧影自憐，不如剪斷煩惱絲，真正地洒脫一回。
小季沉默著，隔著面紗，我分辨不出他面上的神色，只覺得那原本穩健的腳步似乎有些沉重，我們的「行軍」速度也在不知不覺中減慢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小季如此躊躇，是想讓我多活一陣子嗎？真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然，不論他的真實想法是怎樣的，我們的任務都是「欲迎還拒」——引開守城兵士的主力，製造混亂，掩護知秋幾人進城。
遲早都是要面對生死存亡的，若最終逃不過被擒的下場，只要知秋他們能順利進城救出姜明珠，我和小季兩人就不會是白白犧牲的。
思及此，我越走越快，小季被我落在後面，他幾步追上我，不解地道:「你……」
「我明白你的考量，但真的沒必要擔心我，不就是代替殿下魚目混珠嗎？又不是闖鬼門關，本公子根本就沒在怕的!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嗎？我相信以小季以一敵百的能耐，我完全用不著憂心個人安危的。」
小季靜靜地注視著我，若有所思。
我在他的注視之下開始忐忑起來，有些無所適從。
少頃，小季終於輕輕頷首道:「好，不愧是主子認定的人!在下季尹，之前因一己之見對慕公子多有得罪，還請公子不要放在心上!皇天在上，厚土為證，我季尹定當豁出這條命去，誓死保護慕軒公子周全，與公子共存亡！」
這番誓詞鏗鏘有力，原本似浮萍般無所依託、鬱鬱寡歡的我倍感溫暖，不禁心潮澎湃，朗聲回應他:「好!我慕軒，也在此保證，必當與季尹同生共死，絕不會放棄對方獨自苟活!」
我會心一笑，隔著面紗，似乎看見他剛硬冷峻的輪廓柔和了稍許……
「站住!」
兩人甫一靠近城門，一個披甲持槍的士兵便大喝一聲。
我聞聲頓住，渾身僵硬地立在原地。
原本因為抱著必死之心、腳步沉重不堪的我，聽到這聲大喝，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別怕……」走在我前面的小季後退一步，轉過頭，在我耳邊輕聲安撫道。
不久前還信誓旦旦的我，此刻卻忍不住心生退意。
是啊，正如我對小季說的那樣，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凶神惡煞的人持著長槍向我們走來，身後甚至還跟著一行將士。
他們的槍頭鑄著尖銳鋒利的刀刃。縱使是在這樣灰濛濛的陰天里，也仍舊在雨幕中明晃晃地泛著冷光……
前半生順遂、幾乎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我，怎麼可能不害怕?
我，怕極了被長槍刺死那一刻的劇烈痛楚……
我深吸一口氣，勉強朝小季笑了笑，點頭示意自己沒事。
在我們旁若無人地交流眼神的同時，一個將軍模樣的人帶著幾個手下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只聽那將軍聲如洪鐘:「你們是什麼人？」
「將軍，你看這兩人眉來眼去、鬼鬼祟祟的，肯定有貓膩！」
一個小兵殷切地湊上前「覲言」道。
「是哩!將軍，這個身材矮小的還蒙著面紗，臉是丑的見不得人還是怎麼的？說不定還是個做賊心虛的敵國細作！」
我冷汗涔涔，「敵國細作」……這也能想到?雖然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到底也是個北國人……若是被人認出來，再扣上「細作」的罪名，那麼，這件事可就不僅僅是冒充六殿下這麼簡單了，說不定，知秋還會被當作私通敵國王子的叛徒、「賣國賊」......那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嗯……」那將軍沉吟一下，「有道理!你，把紗帽取下來!」
「我?將軍說的可是草民?」
我「一臉茫然」地隔著面紗指了指自己的帽子，故作不解地問道。
「正是！」那將軍不耐煩地回答道。
我連哭帶嚎，好不凄涼地「懇求」道:「將軍大人啊，草民不久前才被大火毀了容貌，面容扭曲醜陋不忍直視，實在不敢露臉，恐污了將軍尊眼。還望將軍海涵......」
「嗯？」那將軍明顯不相信我的話，「本將軍可不是好糊弄的!廢話少說！把帽子取下來!」
那將軍向前橫跨一步，就要挑開我的帽檐，小季立即伸出右臂攔在我前面，手中緊握著劍鞘。
小季怒視著那個守城的將軍，冷聲警告道:「將軍大人請自重!草民的內子容貌已毀，豈容外男肆意窺視?!」
小季語出驚人，我有些驚訝，不明白他何出此言——「內子」……我如今可是男子打扮……
但我很快就釋然了——這裡的人謹守男女大防，小季如此說，一來是為了合情合理地維護我的樣子不被人「窺視」，二來也不會輕易讓人聯想到被通緝的六殿下身上……
那將軍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面上惱意難掩，卻終究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好發作而忿忿地收回手。
幾個小兵看了看丰神俊朗的季尹，又看了看臉部蒙得嚴嚴實實的我，神色各異。
幾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躊躇著上前，小心地提醒道:「將軍，依屬下拙見，這個蒙面女子倒像是吾等奉旨搜尋的芊月殿下……」
我頓時緊張起來，掩在廣袖之中的手心裡全是汗。
「嗯？！」那將軍瞪大了雙眼：「此話當真！？」
聽起來，這個將軍應該是沒有見過知秋真容的……我尚且抱著一絲僥倖心理。
小季趁著幾人兀自打量我而分神的空檔，向我使了個眼色。我會意，朝他輕輕點頭。
「小人也只是臆測罷了，將軍只要憑藉殿下的畫像，與此女容貌稍加對比便知。」
「嗯……」不等那將軍有所動作，小季先發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劍橫在了他頸邊，鋒利的刀刃劃破皮膚，有殷紅的血絲從細長的血口子里緩緩滲出來。
「將軍！」幾個士兵大驚失色，紛紛拔劍持槍，迅速將我們包圍起來。
「全部都放下武器！」我站在小季身旁，厲聲呵斥道，手中握著一把精緻小巧的匕首，同樣抵在那將軍頸邊。
回想著知秋鮮少流露出的獨屬於上位者的威儀，我鼓起勇氣大喝一聲：「芊月在此！我倒要看看，何人膽敢在本宮面前造次？！」
「公主殿下饒命啊！末將不過是奉皇命行事，還請殿下手下留情，莫要為難小人！」
我愕然而立，不由得失了言語——公主殿下……知秋竟然是南國的六公主……
我有些詫異，卻又覺得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之前所有令人匪夷所思之處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難怪知秋會自稱「本宮」，還對蕭朗月異於常人……哈哈，原來她也和我一樣是女兒身，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女扮男裝走江湖。
我心中頓時生出一種惺惺相惜之感，同時，要竭盡全力幫知秋渡過此次難關的決心也更加堅定了。
我橫眉豎眼，裝模作樣地高聲質問道：「大膽奴才！本宮可是當今聖上的親手足，爾等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假傳聖旨以下犯上？！」
我惡狠狠地將匕首逼近那守將的咽喉，貌似氣勢逼人，實則心中戰戰兢兢。
儘管此時陰雨綿綿，我卻仍然覺得背上冷汗涔涔。
「不敢不敢！末將人微言輕，豈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隨末將前去面見聖上，一問便知。」
想借皇威震懾我？如果是知秋，她會因此害怕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不會。
「哼……」我冷哼一聲，「本宮自有打算，由不得你一個小小守將指手畫腳！本宮遲早會去覲見皇上，但爾等若是敢輕舉妄動……呵，本宮可不介意隨手殺個將軍玩玩……」
「殿下……殿下饒命啊！」
看著那守將的臉色由青轉紫，我笑得諷刺，故意頓了頓，陰測測地：「你們說，皇兄是否願意為一個芝麻小官的死活懲處本宮？呵，奉勸各位放下武器老實點。本宮此次回京是有要事，不宜聲張，待事情辦完了自然會入宮面聖……爾等務必對本宮的行蹤視若無睹，緘口不言，速速放本宮進城。等此事過後，自是不會虧待了將軍……」
那將軍鬆了口氣，忙不迭地保證：「是是是，小人有眼無珠衝撞了殿下。殿下以慈悲為懷，不予計較，小人定當守口如瓶。」
「嗯……明白就好。」我滿意地點點頭。
「多謝殿下不殺之恩！你們幾個，都放下武器。你，快去開城門，恭迎公主殿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