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傷鬼

「您可是我們……那得道成仙的祖師爺？」

袁大將軍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主將大營中早已沒有了歲奴的影子。

留給他的，只有一抹背影。

他今日終於明白，這個幫他退敵的仙子，竟然是袁家軍的祖宗—元媛大將軍的師父。

歲奴回到皇宮，老皇帝正在宮門口焦急地等待著她。

經歷了驚險的兵臨城下，他終於明白了高祖皇帝當年的遺詔的玄機所在了。

亡國之兆，竟然生生扭轉了局面，乾坤挪移，絕處逢生。

這位，竟然就是高祖皇帝心心念念的仙女，華仙宮的主人。

「仙姑！」老皇帝迎上去，恭敬地對著歲奴躬身一禮。

歲奴並未推辭，受了這一禮，笑道：

「我的種子，可準備好了？」

老皇帝忙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恭敬道：

「您隨寡人去看看。」大太監在前引路，眾人一路穿過宮巷，來到了御花園。

這裡足足停了幾十輛馬車，車上用麻繩捆綁得結結實實。

大太監清了清嗓子，高聲道：

「此二車為穀類，可為主餐；右側六車為菜種，可為佳肴。另……」

「等等……」

歲奴打斷他，問道：

「有辣椒種子嗎？」

「呃……」

大太監嘴角抽了抽，他從未聽說辣椒這物什，心想莫不是仙植？凡間怎會有？這不是為難我？

看著他一臉便秘的樣子，歲奴恍然。

這時候還沒有辣椒這種菜。

她點了點頭。換了個說法。她伸手讓宮女拿來一支炭筆，在絹布上畫了一個彎鉤形狀的果實，寫道：

「性辣、入喉有火燒感、引汗，內有白籽，卻食之味美，色紅或綠，呈彎鉤狀。」

寫完，將絹布遞給大太監，笑道：

「我明日啟程，今天辛苦大總管在民間再幫我找找這種菜，找到的話，我有重謝。」

聽到仙姑一句重謝，大太監立刻眼睛發亮。

仙姑的謝禮，絕不是銀子這麼簡單。

他立刻喜笑顏開，小心翼翼地將絹布折好，塞進了袖子里。

「陛下，仙姑引薦的那位國師就在宮門口等候了，是否請進來一見？」

老皇帝趕忙讓請。

歲奴轉過身，看著老太太渾身拘謹地被帶進來，見到皇帝時兩腿篩糠了。

「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向皇帝行禮。

孤獨一生的老婦人，第一次得見天顏，險些嚇尿了褲子。

老皇帝愣住了。

他滿心期待的國師，竟然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老態龍鐘的老太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歲奴，眼裡儘是疑問和不解，卻不敢問出口。

這是仙姑為他安排的國師，哪怕就是個傻子，他也不敢有半個不字。

可是，明日仙姑就要離開了，難不成國家就要靠這樣一個鼠膽老婦來鎮守摘星樓嗎？

歲奴何嘗看不出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笑道：

「不必顧及我的情面，如果國師不夠強大，你的軍隊不足以抵禦外敵。瓦剌也許會老實十年。但是如果你的繼承人能力不濟，駙馬又不能獨當一面的話，亡國是遲早的事。

所以，關於你們遴選國師的關卡，儘管安排。如果她不能勝任，你不用便是。」

老皇帝又是心裡一抖。

乖乖。

國師大選的關卡有三個。

閻王手裡搶人、給窮山改風水、收服摘星樓的貔貅……

就這……眼前這個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的老婦？

他的嘴角抽了抽，為難地看向歲奴。

他寧願直接盲信，留用這國師，就算好吃好喝地供養著，他也不想把仙姑引薦的人給搞死了。

歲奴堅持道：

「現在就可以安排。」

老皇帝無法，硬著頭皮道：

「仙姑，國師大選，需要三天，恐怕，您的時間……」

歲奴饒有興緻：

「無妨，她不需要那麼久。不耽擱我明日啟程。」

大太監感受到自己皇帝陛下的目光，偷偷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無奈道：

「那麼，請隨我來吧！」

老婦強撐著站起身，腦子裡迴響著歲奴對她說過的話：

「以後，你叫索桂，是上古的巫醫，是為祝福而生。你會為所有的人帶來祥瑞，而不是災難。」

「可是我啥也不會，我怎麼能當國師呢？」

「不！你什麼都會，你想做的事情，你都會！」

「索桂、索桂、索桂……」老婦默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緊緊地跟在大太監的身後。

他們穿過御花園，穿過斑駁破舊的院子，來到了皇宮裡最偏遠的地方。

門楣上脫落的漆皮，下面寫著兩個字：

「冷宮。」

大太監柔聲說：

「索桂大人，請隨雜家來。」

二人來到一處屋子前，停住了腳步。

裡面傳來陣陣咳嗽，

「索桂大人，這是我們陛下最心愛的妃子，因為身患肺癆，在大臣的重壓下才不得已將她送到冷宮。但是陛下一直用盡一切辦法延續她的生命，而此刻，她已油盡燈枯，術師預測，半個時辰之後，就會有陰差來拿人。」

索桂咽了口唾沫，艱難道：

「我要把鬼差趕走嗎？」

大太監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如果趕不走，就只能追過去要人了。但是，能不能要的來，就要看您的本事了。」

索桂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太監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搖頭離開了。

「您的第二關要去城郊鄉下，需費些時辰，這第一關，您得把握好了。」

枯老的手扶住門框，緩緩站起來。

輕輕推開門，一陣沉沉的死氣傳來，讓她感到很壓抑。

但是走到床前看見病床上的女人時，又開始心生憐憫。

不知怎麼的，她的內心忽然生出一種悲憫之情。彷彿她原本就是救死扶傷的醫者一般。

她不再害怕，而是將手覆在了女子的手背上。

心中一片安寧。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忽然她聽到了窗戶邊的鈴鐺開始叮噹作響。

鬼差來了。

從未見過鬼的老婦人此刻無比緊張，除了任務之外，她更多的是想要救人。

不知所措的她乾脆將自己的上半身都貼近病人的身體，以期阻擋鬼差。

而一切都是徒勞的。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鬼差只是用了一根鉤子在女人鼻子上一鉤，魂魄就已經出了竅。

索桂感到自己被推了一下，然後手裡抓著的手骨頭開始僵硬起來。

她知道鬼差已經帶走了這個可憐的女人。

就在這時，眼角的一滴淚落下，腦海中忽然湧現出大量的畫面。一些她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她從未見過的人，此刻在她的眼前瘋狂閃現。

她悲從心起，大叫一聲踹開門，沖了出去。

此刻她身形輕盈，步伐矯健，完全不像是老嫗之身。

她憑著那道不明的感知，追到了冷宮大門口的槐樹下。咬破自己的舌頭一口鮮血吐在了樹榦上。

虛空之中傳來了幾聲慘叫，然後是人「砰砰」倒地的聲音。

這一幕，被等在冷宮外的大太監全程看在眼裡，他也驚呆了。

此時的老婦人，哪裡還有方才那唯唯諾諾膽小如鼠的模樣？此刻的她一臉凝重、目光凌厲，彷彿森林裡捕殺獵物的豹子、彷彿那原始部落里掌握生殺大權的巫醫……

索桂把手伸進嘴裡掏了一把血，輕輕抹在眼皮上。

然後就看見了兩個倒在地上哀嚎的一黑一白，還有一個病懨懨的女人的魂魄。

「大膽凡人，竟然阻攔幽冥界提人？閻王要她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你也想死嗎？」鬼差大叫著，恨恨說道。

索桂走上前，緊緊盯著女人虛弱的臉，在她的眉心看到了她的陽壽終結的時間。

竟然是三年之後。

她皺了皺眉頭：

「幽冥界不是按照生死簿捉人？她的陽壽明明還有三年！」

這時，白色的鬼差不屑叫道：

「肺癆是不治之症！就算吊命三年，這三年她也是半死不活。我這是成全了她！」

索桂大喝道：

「胡說！你們收受了他人的賄賂，想要將這可憐女人的三年陽壽轉借他人。你當我看不出？」

兩個鬼差迅速對視了一眼，嚇得不輕。

「你……你血口噴人！」

索桂再次向前一步，不卑不亢道：

「你們可敢帶著我去面見幽冥之主？我要看看是他指使你們這樣做，還是你們自作主張？」

這一句可掐中了要害，兩個鬼差頓時緊張了起來。

但是面對一個凡人，他們還是想再搏一搏。

兩人打定主意，將女人捆在樹上，然後露出自己的青面獠牙，沖著老婦就撲了過來。

這時，大太監透過忽然升騰而起的濃霧，終於看見了幾個人影在打鬥。

還有嘶吼嚎叫之聲。

侍衛捏著長槍，緊張道：

「大總管，我們需要去幫忙嗎？」

大太監抹了一把汗：

「不可添亂。」

話音剛落。

只見大槐樹上傳來「砰砰」兩聲。

乾枯的樹葉嘩嘩落下。

索桂將女人的繩索解開。捆在兩個鬼差的身上。並用自己的血在二人身上寫下今日事情的經過，將二者推入了大槐樹下的幽冥道中。

槐樹，幽冥鬼樹，可通陰間。

鬼差可傷，不可殺。剩下的事情，讓閻王自己去清理門戶吧。

她拉著迷茫的鬼魂回到屋內，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入床上女人的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