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降初雪皇覺寺梅園逢故人

【28】降初雪皇覺寺梅園逢故人

因皇帝旨意,初一進宮朝賀過之後水澵便讓府中閉門謝客,在家沐浴修整一日後,初三便帶著皇帝給太上皇的供奉之物去了皇覺寺。

水澵對皇覺寺是十分熟悉的。蓋因二十幾年前太上皇出家後放言不許皇太后、皇帝、皇后探視,皇帝為表孝心只好遣了自己的兒子代替前往進孝。水澵兄弟九個,每一個都往皇覺寺來過。只是太上皇出家后性情不比當年溫和,常常是孫子們在門前等上幾個時辰也見不到一面,這些皇子完不成任務回宮還要被皇上訓斥,漸漸的就沒人願意來了,就只有水澵,不管太上皇晾他多久都在外面等著,一直等到太上皇見他為止,天長日久的竟讓太上皇待他與別的皇子不同了。從那時起,替皇帝探望太上皇的任務就全部交由了水澵,他在京中無事時幾乎每個月都要在皇覺寺待上幾天。

寒風呼嘯,水澵也沒有騎馬,而是坐著馬車直達山下。

「嗯?」下了馬車水澵便發現了不同,「那邊的圍牆什麼時候建起來的?」

小盛子跟常日跟在水澵身邊,自然也不知道這些事情,倒是府中的馬夫知道。

「回王爺,那是靈虛觀新修的圍牆。」

「你倒是清楚……」水澵笑了笑。

「王爺事忙不在京中,不知道也是有的。小人也是年前陪王妃來時才知道的。」

「哦?王妃去過?」

「靈虛觀是京中有名靈驗的坤道觀,京中貴人多愛去的,王妃也是聽聞靈驗才去替王爺求平安符了,這不王爺就平平安安的回來了,想來是靈驗的。」

「倒是嘴甜。」水澵攏了攏身上的斗篷,讓人給了馬夫賞錢,然後抬步往山上走去。

水澵知道皇祖父對於供奉的東西從來都不在意,便讓人直接將東西給了方丈,讓他找地方存放,自己則來到太上皇的禪房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孫兒給祖父請安,祝祖父新年安康,平安順遂。」

「進來吧。」房門應聲而開,一個小和尚雙手合十將水澵迎進去,然後退出門外將房門關好。

「凈行這些虛禮。」太上皇不待見兒子,對這個孫子還是十分和藹的。

「父皇讓我替他多磕幾個頭,不敢不從。」水澵笑著進了屋。

「你倒是聽話。」

水澵走到禪房正中的佛龕前,拿起三柱香點燃插在香爐中,然後對著佛龕前的牌位磕了三個頭。太上皇就坐在炕上一言不發的看著,待他磕完了頭頗為感慨的說道:「行了,過來吧,難為你總是記著。」

「孝德仁皇后也是孫兒的祖母,孫兒自然記得。」

「她若是知道自己有你這麼個孝順的孫兒,應當也是高興的。」太上皇盯著牌位看了半晌,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憶中。

水澵不忍太上皇傷心,便說道:「上次走的匆忙,棋局還未分勝負呢,祖父可留著了?」

「留著呢,來,咱們今日一決勝負。」

「分不出來呢?」

「分不出來你就多留幾天!好像我這裡總少了你吃喝一樣。」

「還是祖父最知道我的心思,我正想賴在這裡多住幾天呢。」

「住個兩三天便罷了,還早日回府中陪著王妃的好。」

「孫兒來時都已經跟她說好了……」

「你啊……」太上皇無奈的搖搖頭。「你父皇只看她性子沉穩、辦事妥帖便給你指了婚,卻不曾想過你們都是一樣的悶葫蘆,只是她雖然不討你喜歡,卻是個合格的王妃。」

「孫兒知道,所以孫兒對她也十分敬重,該給她的體面從來不曾少過,王府一應事物也都交由她處置,可人心不是物件……孫兒……孫兒沒有辦法……」

「唉……都說無情最是帝王家,可咱水家偏偏出情種,你未來也不知要應到誰身上去。我真希望你一輩子不要明白什麼是愛,就這麼跟王妃相敬如賓的過下去。」

「父皇也是嗎?」水澵疑問道:「我只覺得父皇並未偏愛任何人。」

「你以為你如今跟我對坐而弈僅僅是因為你堅持了下來?」

「還請祖父解疑。」

「你確實比你的兄弟們更為堅韌誠懇,可那不足以成為我見你的理由。我拋下江山社稷,將所有的重擔交給了你父皇,對此一直有一絲愧疚。你父皇心知肚明,便以此為交換。」

「怎麼可能?」

「為何不可能呢?身為帝王,應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事、物,他懂得這些,便是個合格的帝王。」

「不,我是說……怎可能為了我……」

「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你母妃。」

「什麼?」

「水家出情種,你父皇又怎能例外呢。只是你父皇要考慮的比我多,我可以任性的追封婉兒為後,他卻要顧忌著前朝後宮,你母妃至死也只是貴妃,無法成為他的妻子。」

「父皇待母妃確實很好……」

「何止是好,他不是還替你母妃找了你這個貼心的兒子嗎?有皇帝的偏愛,有兒子,有位份,可在表面上又掩蓋的很好,讓人挑不出一點兒錯來,這才是真正的放在心上了。」

「可孫兒到底不是母妃親生的……」

「不是親生的又怎樣,你摯誠孝順的心意難道你父皇看不出來?」

「可孫兒從來沒想過因為這個而博得父皇的半分優待啊。」

「正是因為你沒想過這份情誼才是真的,若你一開始就想以你母妃為跳板,你如今也早被打發出去就番了。」

「那您見孫兒又是為何呢?」

「無他,抬高你的身份而已。」太上皇抬眼看了看不知所措的水澵,「行了,有些事情你現在想來也無益,該你知道的時候你都會知道的。來,下棋。」

有些事情不是說不想就不想的,太上皇的話來回在水澵腦子裡出現,讓他無法集中精力對弈。

「你這孩子,到底還是年輕,平日里看起來沉穩,遇見大事也靜不下心來。罷了,今日是無法好好下棋了,後院兒的梅花開了,你去賞賞花散散心吧。」

新年的第一場雪,正好躲過了初一來敬香的香客,初二晚間才飄飄洒洒的落了下來,一晚上的時間白雪覆蓋了黃土,正是最好看的時候。靈虛觀今年無法移栽植被,現在滿眼都是白茫茫一片,十分單調。代玉在觀里待的無聊,聽人說山上皇覺寺的有個梅園,此時梅花開的正好,便生了要去看梅花的心思。

「姑娘,你一個坤道,去寺廟,這合適嗎?」代玉才把這想法提出來,便收到了反對。

「我又不穿道袍去,他們也不知道我是這裡的呀。皇覺寺又不是不能進女客。」

這大半年時間,三個丫鬟逐漸發現自家小姐好像真的不是正兒八經來出家的,代玉這大半年做了許多事情,唯獨沒做的就是好好清修。

見拗不過主子,紫鵑只好把箱底里的厚棉衣服找出來讓代玉穿上。

「你們不去嗎?」代玉穿好衣服,只有雪雁跟在後頭,其他二人倒是圍在爐子邊又坐下了。

「怪冷的去做什麼?雪雁年前就念叨著要玩雪呢,就讓她跟著姑娘去吧,我們就不去了。」

「那好吧,你們把紅苕烤上,等我回來吃。」代玉說著踩著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攏好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鶴氅,戴好雪帽頂風去了山上。

初三是出嫁的女兒回娘家的日子,因此寺廟裡本來就沒有什麼客人,更何況下了雪山路難行,整個皇覺寺除了代玉主僕似乎就沒有別的香客了。

雖說是奔著梅園來的,代玉還是很大方的在前殿捐了香油錢,點了香敬了佛祖,畢竟她二師父是個和尚,對於佛家代玉還是心存敬意的。

「請問小師父,寺中可是有個梅園?」敬完香代玉問旁邊的小和尚。

「是,寺中確有個梅園。」

「能否請小師父指路?」

小和尚領著代玉出了前殿往後面走,過了幾道月洞門便是通往梅林的小道。

「前面便是梅園了,施主請自便。」小和尚說著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

「哇……這裡梅花顏色好多啊,我還以為只有紅色呢。雪雁你看,還有綠色的。」代玉快步走進梅園,在裡面左轉右轉,不時跟雪雁討論著。

「那是綠萼梅,花瓣是白色,只是花蕊呈綠色而已。」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傳來,嚇了代玉一跳。

旋即一雙黑色白底長靴從梅林中出來,那人穿著棕褐色的錦袍,與梅花枝幹十分相似,在這梅林里確實不好察覺。

「不知有人在此,打攪了。」代玉福了福身子說道。

「梅園本就是開放給眾人遊覽的,何來打擾一說。」

從代玉一進園子,水澵就察覺了。實在是代玉的鶴氅太過顯眼,那鮮紅的顏色比梅園裡最紅的梅花還要艷麗,帶著活力的聲音衝進水澵的耳畔,讓他的心似乎隨著每一個音節跳動著,他本不想現身,可這是他第四次見這個女孩了,水澵覺得他們是有緣分的。

代玉在水澵走到跟前後也認出是之前見過兩面的人,心裡的戒備感鬆懈了不少。

看著面前兩頰被風吹紅的玉一樣的人,水澵背在身後的雙手握緊了拳頭。他在緊張,卻不想被人發現他緊張。他想跟面前的女子說話,卻又怕對方嫌他唐突。於是他竭力的控制著呼吸,盡量用他最常用的語氣問道:「姑娘似乎對梅花不太了解……」而想替對方講解的話語則被他吞了回去。

「是啊。」代玉大方承認道。

或許是因為梅園人少,代玉一時間竟然忽略了這個時代的女人是矜持的。她彷彿回到了現代,只是在旅遊時見到了一個帥氣的人,兩個人一拍即合便可以一起遊覽景色而已。於是她十分主動的問道:「感覺你很了解這些梅花啊,能說一說嗎?」

水澵先是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他早知道這個女人是大膽的,敢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撞了他也不似旁人那般扭捏羞澀,如今直爽的請他講解,坦蕩到反而讓他覺得自己是別有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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