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眉遠如山

第七十章,眉遠如山

夜已深了,守夜的兩人其實都有睡意,此刻強撐着眼皮閑聊,如果沒個聲音動靜之類的,兩人很快就要睡去,丁前溪說了好些路上見聞,小道士也說了好些斬妖伏魔的經歷,還說他師傅其實挺怕師娘的,就像他也很怕道觀里的那個年紀不大的師姐。

說着說着,張陵聲音小下去,丁前溪也忍不住微微點頭,兩個人都處在半睡半醒之間,敲門聲響起,急促的聲音很快將二人驚醒,好在掛在火盆邊上的鈴鐺只是被丁前溪開門時的門邊風吹動,輕輕晃悠下便不在有動靜。

小道士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長舒了一口氣,剛剛怎麼就睡著了,大意。

門外如今大雨仍然瓢潑不停,而且還起了風,門就開了一小會就被風吹進來好些水漬,原來是一而再,再而三受到驚嚇的兩位讀書人再也沒有絲毫睡意,各自提着一壺酒過來串門來了。

都說讀書人寫意風流,做事不拘小節,往往一個念頭想起就要付諸實踐,這不,想跟人喝酒是假,姓牛的讀書人瞧著那一個道士,一個劍客,還有一個呼呼大睡的青衫少年,當下心安了不少,這宅子怪怕人的,連被褥床板都是濕的,讓人如何安睡?

還有那動不動就出現在邊上嚇人的小丫頭,誰知道睡著了一睜眼那張臉會不會出現在眼前,姓牛的書生光是想想那般場景,都覺得頭皮發麻,當下更是一絲睡意也無。

兩人快步走進屋子,午姓讀書人放下雨傘跟背後的書箱,牛姓讀書人放下酒壺,瞧著這個架勢,他今晚都不打算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小葫蘆酒放在離炭火不遠的地方溫著,午姓讀書人從書箱裏掏出一套六隻飲酒器具。

牛有方看到那一套酒杯,眼睛都快直了,他試探性問道:「午兄,這應該是套晉城流傳下來的樽吧?」

又接着請求道:「午兄,在下手癢,想把玩一番…」

「無妨,牛兄自取,對面兩位兄台,也可人手一隻細細觀賞。」頗為得意得午姓讀書人給在場的每個人各發了一隻。

牛姓讀書人仔細端詳了下,興起的時候還吟詩一首,「前輩們都說好馬配好鞍,在我看來,好酒也得配好的酒杯,金樽清酒斗十千,一樽還酹江月,妙,實在是妙…」

將酒杯翻了個身的讀書人神色狂喜,改口道:「走眼了,看走眼了,這是比樽還要稀少的爵啊!質地青銅,有流,有尾,有鎜,這東西且不說還原酒的口感如何,就單一價值也不菲,是皇家用來祭祀宴請大臣的東西,民間少有流傳,午兄家底豐厚啊,竟有一整套之多…」

丁前溪也在把玩著一隻酒杯,只見它底有三足,上面還有兩個突出來的青銅柱,製造工藝確實要比樽難上一些,此時聽到牛姓讀書人正在侃侃而談這酒杯的歷史,丁前溪這才回想起來,小時候在宮裏收藏珍品的庫房裏好像這東西也沒那麼珍貴,因為太多了,堆在箱子裏滿滿的。

午姓讀書人自謙了下,那葫蘆酒也已溫好,當下睡不着的四人開始飲酒,四個人閑聊,可言說的江湖又多了不少。

人盡興,酒不自覺得喝多了些,只有小道士酒爵裏面的酒水絲毫沒少,丁前溪也只是淺飲了一口,對面的那兩個書生也不勸酒,畢竟酒就那麼多,別人喝的多了,自己等下就喝得少了,也不知道讀書人怎得就好美酒,喝了酒靈泉湧現的兩位,醉醺醺鬥起了詩,最後互相摻扶著回房間去了。

酒壯人膽,喝了酒的讀書人豪氣衝天,將那惱人的丫頭也忘在腦後了。

丁前溪送客關門。

小道士袖口裏始終藏着一枚符篆,盤坐在地上始終沒有起身。

那是一張威力巨大的靜身符,君子動靜皆宜。

大雨之中有一位同樣身披蓑衣的刀客敲開了宅子大門,這回倒是個年老的管家開的門,老管家扯著門邊客氣道:「俠客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聽聲音竟是個喜好穿男人衣裳的老婦人。

刀客左手一直握著刀柄,雙腳微微分開與肩齊寬自然站立,整個人的氣勢溶入雨中,漢子沉聲道:「自然是躲雨!」

老婦人眯起眼睛,莫名其妙說了句:「好雨知時節,好人啊,不長命,不知道俠客為了哪般而來?」

臉色不變的漢子不耐煩道:「我就躲個雨,也不是白借你家地盤,等下要銀子我給便是了,快些開門讓我進去,這雨下得真邪氣,就跟下刀子似得,冷得刺骨。」

不在言語的蒼老婦人讓開身子,任由蓑衣刀客入院,站在走廊里開始解蓑衣,雨水打濕的蓑衣份量不輕。

刀客這才注意到以石板為基石的大門,某處的的銹跡被雨水打去,露出烏黑髮亮的原本顏色。

整個大門竟是玄鐵鑄造,老婦人關門,風雨聲驟小,關門聲砰響,風雨聲重新大作。

這座宅子最後面的那間孤零零的房子裏,有一男一女相擁而坐,整個房間冰冷異常,男人手有沾濕的布巾,女子赤足於地,她人至中年卻畫眉如遠黛,年輕時肯定也是容顏絕美的樣子,不過此時的女子動作有些呆板,睜開的眼睛裏一片灰白,臉上青紫色的瘀癍連成一片,口中不斷發出低吼聲,不過很快便停止,男人以沾濕的布巾溫柔的替她擦洗臉頰,神色掙扎的女子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了,僵硬的皮膚也開始一點點豐滿起來,男人替女子擦完了臉,隨後開始解開衣裙替她擦洗身子。

調皮的小丫頭躲在門后捂着眼睛,只不過透過張開的指縫,娘親已有膚色的身體好看極了。

男人將女子靠在椅背上,接了盆雨水開始替她洗腳,咿呀不停的女子嘴角微動,分不清是撇嘴難過,還是偷偷開心。

女子已能彎曲的胳膊慢慢觸碰了男人的臉頰,寒意很快凝結成一朵冰花,不過很快化去,隨後又是一朵冰花…

臉色蒼白的男人抬頭微笑,像是很多年前初見她那樣,還是高閣待嫁黃花閨女的她拋了一株繡球,以翩翩長袖遮臉淺笑的姑娘,害羞極了。

眼神溫柔的男人就這麼看了她一百多年,後來又看了一百年,從烏黑髮尾看到白髮蒼蒼,再到如今這幅其實有些醜陋的模樣。

可都還看不夠,遠遠看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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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踏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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