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2、周

1482、周

一直在旁顯得木木獃獃、插不上話的甲士隨,聽得蘇午與祭司之間的對話,他終於反應了過來,立刻出聲道:「王已經下令廢除人殉!

葛長部落違抗王命,殺王之使,王一定會討伐葛長!

您和他回到葛長,到時候、到時候……」

甲士隨的話有些說不下去。

他想警告眼前的神秘人——假若對方和渠同回了葛長,也一定會被大王視為叛逆,遭到大軍討伐,但甫一轉念,又想到對方體內那般強橫的『神』,對方有底氣無懼商軍的討伐了!

這種威脅的話,隨不敢說出口,他本也不善於言辭,一時就僵住了。

祭司渠看着面色僵硬的隨,冷笑着道:「到時候會如何?

我把這樣的大人物迎回葛長,方伯會尊他的神為天帝,他就是葛長的『人王』!

你把大人物帶回鎬京,大王會想方設法剔除他身體里的神,讓他永遠不見天日!

大王廢除人殉,但只是禁止了『方伯』、『子』們的人殉,『周』送往鎬京的羌人奴隸日夜不絕,鎬京里的酒池肉林,每一祀年都要進行的二十四次周祭,不計其數的其餘四祭,難道停歇了嗎?!

王要令方伯、子們不斷獻上奴隸,供養鎬京的祭祀,衰弱先王先公們這些與他一樣留着商祖之血脈的後裔的力量,卻對周這樣的部落不斷姑息,大力扶植——大王,已失天道!」

甲士隨被渠這番膽大妄為的言辭驚得渾身戰慄,更說不出話來!

渠言辭里的方伯、子等稱,皆是一種諸侯貴族爵位。

方伯即強大部落的首領,多為追隨先王先公的大臣後代。

子即是先王先公們的後裔,同樣有自己的領地與部落。

蘇午聽着二者爭辯了一番,他未置可否,目光落在甲士隨身上,向其問道:「王為何名?」

既然『周』之名在如今已然日益鵲起,連渠這樣的低等祭司都知道了周這個部落的強大,那麼商朝如今或已臨近尾聲。

再兼今時商王廢除人殉,這位商王之名,在蘇午心底已然呼之欲出。

他需向甲士隨確認商王之名。

甲士隨低着頭,不敢回答。

渠倒是揚聲答道:「大王名子受,在天廟之中,名天帝辛!」

「如今有幾位天帝?又有幾位人王?」再次聽到『天帝』這個稱呼,蘇午心中生出新的困惑,轉而向渠問道。

人王體魄,即是在大商之時出現。

大商曆代先王,俱為人神,其中雄傑人物,又被尊為人王。

人王者,可以鎮壓天詭!

「只有一位天帝,一位人王!」隨忽然抬頭向蘇午回答道,「就是如今的大王!」

「那是用來騙祀余和奴隸的說法!」渠說道,「天帝萬身,帝辛只是其中一個,他的父祖、先王先公之中的強者,都是天帝的一部分!

連帝辛也是!

只要得到天廟承認,您的神也可以是天帝!」

渠看着蘇午的眼神逐漸狂熱,隨又躲在一旁眼神躲閃不語了。

「人王也是這樣。

只要掌握祭祀,得到日夜不斷的供養,誰都有可能成為人王。只是現在明面上只有大王乃是人王罷了。」

蘇午點了點頭:「你們葛長部落的方伯,如今是人王?還是人神?」

人王修行之道,原本就是依靠蒼生願力香火修行供養,而商朝時期的人王更為原始血腥,需要以人為犧牲,為自身殉葬。

蘇午如今早已脫了人王修行體系。

他將天地人三者合化體內,以自身的超脫之心支撐著天地人三相,此道若能修行成功,那該是『聖王』!

這時隨看向了渠,神色有些得意地道:「葛長部落的方伯,連人神都不是。

大王起兵討伐,葛長必定立刻大敗!」

渠也聲音沉悶地道:「王對我們剝削太過,我們部落積攢了一年,才在今天湊齊一次『社祭』的人牲,為方伯成為人神做積累,卻被大王破壞了!」

這一次社祭,同樣也是祭司渠晉陞第五等大人儺的台階。

一切都被隨領來的軍隊破壞。

「如若不以活人,只是牲畜作祭品,能否完成一場祭祀?」蘇午問。

渠斷然搖頭:「一定不行!」

隨也跟着搖頭,但他見渠先搖頭否定了,忽又停住動作,遲遲疑疑地看向蘇午。

蘇午與他對視:「看來你有辦法?說。」

「沒沒沒……」隨趕忙又搖頭,但在蘇午目光注視之下,他只得不情願地、猶疑着道,「我真沒辦法。

只是在鎬京之時,聽別人說過,周人被大王勒令每三年才能祭祀一次他們的先祖,但他們抓捕來的奴隸,都獻給了大王,已經十五年沒有祭祀過他們的先祖了。

但周方伯的長子,卻已經在一年前就成為了人神。所以鎬京的阿衡們都說,周掌握了別的祭祀天廟方法,有阿衡甚至說,周已經不再祭祀天廟,他們另有不同的祭祀對象,所以阿衡們近來一直在勸大王討伐周……」

阿衡,即商臣僚之稱。

「大王近期不會討伐周的,周日夜不絕地獻上奴隸與酒食,這些供奉如雲一般堆在他眼前,他被迷住了眼,必下不了決心討伐周!」渠在一旁補充。

隨對渠怒目而視。

「周距此地有多遠?」蘇午向二者問。

「很遠很遠!」二者同時答道。

渠隨後又補充了一句:「我不知道周在哪裏。」

「鎬京距離此地多遠?葛長呢?」

「乘戰車往那邊走三日夜就到了鎬京。」隨答道。

渠道:「從早晨走到太陽落山,就到了葛長,葛長離這裏很近,方伯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后,一定會派人來接我們!」

「他或許也會帶着部落立刻逃走……」隨語氣幽幽地補充了一句,引致渠對他怒目而視。

「今下沒有人牲,以後我目之所見,亦不允許祭祀之上出現人牲祭品,所以,渠,你便在沒有人牲祭品的情況下,做一次祭祀罷。」蘇午向渠如是命令道。

渠神色茫然:「沒有祭品,怎麼能是祭祀?

神靈看都不會多看沒有祭品的祭祀一眼!」

「你莫非試過?」蘇午站起身,垂目向渠問道。

「奴沒有試過……」渠跟着起身,他搖了搖頭,又道,「但其他的儺主試過,這樣的祭祀從沒聽說應驗過。」

「既然你從前沒有試過,今下便不妨一試。」蘇午說了幾句,又沉吟片刻。在他沉吟之際,一層層猩紅螺紋從他周身發散開,螺紋蠕動之間,將一個殘缺的厲詭帶了出來。

這個殘缺厲詭已在三清之腸的輪迴中沉寂了太久的歲月,今下即便被蘇午從腸道中拖拽出,但暫時仍無有任何變化。

而渠與隨見到那殘缺厲詭,神色都有些害怕。

「令你主持的祭祀,也也不是完全沒有祭品,便以此為祭。」蘇午指著那隻剩一顆血淋淋頭顱的厲詭,向渠說道。

渠看着地上的厲詭透露,聲音顫抖:「以神為祭?」

——通過渠這一句話,蘇午確定,在今時的商人眼中,詭就是神,所謂的儺,大抵是人身本源與詭韻徹底結合形成的產物。

所謂祀余,則是受詭韻影響了人身本源的人。

而人為何能與詭韻合?

謎底應在那天廟之中。

「從前可曾有過此般以神為祭的祭祀?」蘇午點了點頭,又問道。

渠茫然搖頭:「奴不知。」

「你若能成功以神靈犧牲,完成這一次祭祀,自身必然能得晉陞,可以成為第五等大人儺罷?」蘇午這幾句話切中了要害,成為大人儺就是渠畢生夙願了。

聽到這幾句話,渠終於不再猶豫:「我來為您主持這場祭祀!

您祭祀神靈,想要得到什麼?想要卜算什麼?」

「問一問天廟裏的神靈,我的心在何處?」蘇午早已想好,聞聲毫不猶豫地答道。

「您的心……」

渠想到先前自己看到的那駭人的一幕,臉色白了白,隨後點頭道:「好,便向神問一問您的心在哪裏。

這樣的祭祀,本來以周祭效果最好,可以直接向天帝發問,但我的能力,主持不了周祭,就只有用社祭來向地上的五方神靈發問了。

社祭要是沒有結果,其他三種祭祀的效果也不會好。」

「祭祀之事,我不懂,你依自己心意來即可。」蘇午道。「還需要甚麼?」

「需要挖一個殉坑,找石頭壘起祭台。」渠將目光看向了隨。

隨都不用旁人支使,便悻悻點點頭,轉而在周圍收集來了不少石塊,按照渠的要求壘好了祭台,繼而又挖出殉坑來,將那厲詭還在滴落詭血的頭顱丟進殉坑裏。

他做完這一切,坐在坑邊休息。

渠站在他身後的祭台上,目光陰森森地看着隨的背影,道:「我們現在其實也有一個人牲,可以用他……」

其話未說完,便迎來了蘇午冰冷的目光:「你從前弒殺人命,是因今之時代之物,文明啟源,萬類蒙昧,我從別處而來,卻不能依別處的標準來要求從前的你們。

但我今時既已至此,已然禁絕你運用人牲,你若違逆我,便只有令你先去奠殉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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