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慶州㈠

第一百零五章 慶州㈠

第一百零五章慶州㈠

殺牛族族長姓拓跋,名雄。

殺牛族是党項諸族中的一族,而党項屬西羌中一支,原本居住在青唐黃河上游,以部落為姓,形成著名的党項八部,其中以拓跋部最為強盛。後來党項人數次內遷,包括在對唐的戰爭失利,以及吐蕃的崛起等原因,党項人開枝散葉,如今大大小小數百族,大者數千帳,小者不過百帳。

唐末,党項人參加了唐廷對黃巢軍的鎮壓,平夏部首領拓跋思恭因有功被封為節度使,封爵夏國公,再賜李姓。這拓跋思恭便是今夏州定難軍節度使李彝殷的祖上,李氏利用中原藩鎮爭戰無暇北顧的機會,形成了以夏州為中心的割據勢力,至今已成尾大不掉之勢。

不過,殺牛族拓跋雄與夏州李彝殷除了有共同的祖上,但如今兩家並無交往。拓跋雄今年二十七歲,正處壯年,為人又極為精明,聽聞官軍正在征剿自己的仇敵野雞族,拓跋雄便帶著一批牛羊前去勞軍。

拓跋雄能主動來此向官軍示好,除了因為與野雞族有世仇之外,還存著另外一層心思,他想從野雞族滅中分上一杯羹,佔了野雞族的地盤。他有時會想,若是所有的党項人能夠團結一致,結束相互之間的仇殺,天下或許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騎在馬背上,拓跋雄無心觀看原野山色,他心裡盤算著如果見到折從阮應該如何應對。官軍上一次聚集慶州,這在党項人的記憶中的還是很久以前的事,雖說這次是因野雞族叛亂而來,但對他們這些大多與漢人官府相安無事的群蕃來說,也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刀,說不定大周軍隊待剿滅了野雞族,就會騰出手來對付自己。

這世上便是弱肉強食,他拓跋雄說不定也能如拓跋思恭一樣創下一份大基業來,李彝殷的祖上能做到,自己或許也能做到哩

咻、咻

這既是圍獵的鳴嘀,也是戰鬥的號角。拓跋雄聽到他熟悉的鳴嘀聲響,迅速地將腰畔的角弓握在了手中。

山嶺的那一端,一叢松樹的背後突然出現了十騎,緊接著近百騎跟著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族長,是我們的仇人,野雞族人」族人們驚呼道。

「慌什麼」拓跋雄罵道,「將牲口圈在外面,勇士們居中放箭,給我狠狠的還擊」

拓跋雄這次出來,只帶了五十名族中壯丁,因為他帶來了不少牛羊,這無疑吸引了野雞族人的目光。拓跋雄的命令,讓族人們有了主心骨,他們本能地做出了反應,迅速地以牛羊為盾,就地抵抗。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野雞族為首的正是李乞埋,自從活捉了官軍的重要人物李處耘,李乞埋嘗到了四處游擊的甜處,屢有斬獲,在自家族中的威望好像也提高了不少。他遠遠地就看到了仇敵拓跋雄的身影,心中狂喜。

但拓跋雄用手中的箭矢,給李乞埋一個下馬威,一個照面野雞族戰士就倒下了七位。殺牛族戰士躲在牛羊後面,巧妙地還擊。

「給我先射牛」

李乞埋咆哮如雷。

一聲令下,野雞族戰士的箭矢紛紛沖著牛群奔了過去。牛個頭大目標,紛紛中箭,雖然皮燥肉厚,奈何身體吃痛,立刻發起狂來,掙脫而去。

戰場形勢立刻急轉直下。拓跋雄見狀,只好命族人上馬,尋機突圍。

「勇士們,那是我們的仇人,不要讓他們跑了」李乞埋志在必得。

「殺牛族的勇士們,那是我們的仇人,為我們的族人報仇」拓跋雄高舉著血淋淋的長刀。

殘酷的白刃戰開始了,拓跋雄揮刀砍去,欺近的野雞族戰士被他劈成了兩截,迸飛的鮮血點燃了所有殺牛族戰士的戰意,以眾抵寡不是他們想要的,但他們別無選擇。至於兩族的恩怨由來,早已經被歷次戰鬥中的鮮血所淹沒。

拓跋雄率領著族人且戰且退,折損了不少好手,也沒讓對方占太多便宜,奈何李乞埋早已經將他視為自己的獵物,不容他輕易逃脫。

「哈哈」

李乞埋策馬獨立在山坡上,看著坡下殺牛族人豕突狼奔的模樣,心中得意萬分:

「拓跋雄這次必是我李乞埋的俘虜殺牛族族長被活捉,這可是祖輩們沒能辦到的壯舉我李乞埋,必將成為野雞族的第一英雄」

哈哈,李乞埋再次仰天大笑。然而,他隱約聽到身後傳來馬蹄聲,他猛的回頭,不知什麼時候從高坡上下來十四騎從側后兩翼悄悄包抄過來,已經近在咫尺了,他甚至能看清對方不懷好意的笑臉。

啊來不及細想,李乞埋一夾馬腹往坡下衝去。嗖嗖,十四支箭羽飛來,支支射中了李乞埋坐騎,十四支箭竟無一箭落空,這等馬背上控箭本事,就是精擅騎射的群蕃中也不多見,何況是這十四騎配合得天衣無縫,佔據有利地形,讓李乞埋插翅難飛。

射人先射馬,李乞埋的坐騎被射成了刺蝟,李乞埋立刻栽倒在地,身子在坡上像馬糞蛋一樣滾出了好遠。他忍著巨痛,從地上跳起身來,只覺得後腦忽遭重擊,眼前的景物立刻黑了下去,昏倒在地。

這十四騎正是韓奕與他的部下們。韓奕今日本計劃要去慶州,后又聽說折從阮出征去了,便去尋找折從阮的行營,未料在這荒山野嶺里與李乞埋不期而遇。他不知道這兩支人馬為何廝殺,但當聽隨行的蕃人嚮導解說兩支人馬服飾的不同之處,就決定要做那在後的黃雀,得來全不費不功夫,他此時只知道這個俘虜身份不低。

正在與殺牛族廝殺的野雞族戰士,正殺的興起,突見自己的主子竟然被人偷襲,立刻丟下殺牛族人,殺了過來。

「區區小族,也敢捋鬍鬚?」

追風十三騎不退反進,一往無前地迎面衝去,居高臨下,氣勢驚人。僅僅是十三騎,他們所蘊含的氣勢卻是萬夫莫擋的致命一擊。

野雞族怒吼著,瘋狂地往上仰攻,想將遇到的每一個敵人撕成碎片,搶出他們的少主人。

驀地,對手不見了,彷彿憑空消失,鄭寶等人從馬背上來了個蹬里藏身,在接敵的一剎那,手中的長槍從戰馬的間隙中閃電般刺出。

十三把長槍刺出,十三支血箭迸出,十三個野雞族戰士仰面倒下。後面的野雞族戰士目瞪口呆,轉眼間狂奔的戰馬馱著十三殺神迎面撞到,在他們不可思議的目光之中,他們的身子已經被凌空挑了起來。

呼嗬

殺牛族反應了過來,紛紛掉轉馬頭,掩殺了過來。少主人成了俘虜,生死不明,倖存的野雞族戰士膽戰心驚,被殺得如落花流水,僅有幾騎逃脫而去。

「尊敬的勇士,殺牛族族長拓跋雄向您的仗義出手表示誠摯感謝,您的大恩將會得到豐厚的回報。」

拓跋雄感激地鞠躬說道。

「哦,原來是殺牛族的族長,久仰了」韓奕跳下戰馬,迎了上去。

拓跋雄仔細地打量著韓奕,韓奕則說道:「鄙人姓韓,要往環州販馬,碰巧遇到了族長,這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拓跋雄見韓奕雖然衣著樸素,滿面風塵,臉上的鬍鬚渣子也沒有收拾利索,胡亂地生長著,但氣質不凡,方才那十三騎又是何等的殺氣騰騰,他壓根就不信韓奕是個販馬的,更何況慶州地界並不太平,哪有商人們敢輕易涉足。

不過,承蒙韓奕仗義出手,他也不好將懷疑之色表現在臉上,遂道:

「此處並不太平,眼下官軍正在征討野雞族叛亂,恩人不如去慶州暫住,待道路通暢了,再去環州不遲啊。」

「在下雖首次來慶州,但也聽說殺牛族人世居殺牛嶺,既然慶州並不太平,族長為何要冒險來此?」韓奕問道。

拓跋雄指著正在聚攏四散牛羊的族人道:「我本是帶著牛羊,去折令公軍前犒軍的,未料到遇到了我族世仇野雞族人。」

他又指著昏倒在地的李乞埋,對韓奕說道:「如果恩人能將此人送給我,我願獻上……」

大概也覺得這個要求實在說不出口,拓跋雄臉紅了下:「我族雖小,也願獻上駿馬兩百匹,既為報答您的恩情,也為能殺了這野雞人,為族人報仇血恨。」

兩百匹駿馬,決不是小數目。韓奕雖然對這些蕃部並不太了解,但也知道沒有幾個蕃部可以輕鬆拿出兩百匹駿馬。

韓奕沒有介面,他尋思這個俘虜身份必定不低,否則一個尋常的野雞族人,怎能抵得上兩百匹駿馬。這位名叫拓跋雄的殺牛族族長十分年輕,一雙細長的眼晴透著精明之色,而且漢話除了相當流利。

「哎呀,這個有些難辦。這慶州地界,是折老令公的治下,他眼下正在征剿叛亂的野雞族人,我正想將這個俘虜獻給折老令公,這個俘虜好像並不是尋常野雞族人,應該是個小酋長之類的。你知道,要是能令折老令公高興,我今後這販馬的生意必定好做的多。」韓奕為難道。

拓跋雄臉色變了變,因為他正好跟韓奕想到了一塊去了,韓奕不知道這個俘虜是誰,可他拓跋雄知道。

……

山腳下,折從阮的軍隊暫時停下來,駐紮休息。

李處耘被俘,折從阮盛怒之下,號令全軍拔營出城,搜索野雞族的地盤,連續十日,除了偶有小戰外,一無所獲。

山路艱難,野雞族人充分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優勢,派出十餘支小隊騷擾官軍,極為明智地並不與官軍主力對決,這讓折從阮無從下手。折從阮冒著寒風巡視大營,噓寒問暖,諸軍雖然疲憊,但士氣仍在,這讓折從阮感到一絲安慰。

「叔帥,殺牛族首領求見」一個年輕的軍官,匆匆奔過來稟報。這位軍官,生的濃眉大眼,姓折,名德明,正是折從阮眾侄之一。

「殺牛族?」折從阮疑道。

「稟叔帥,這殺牛族與野雞族有世仇,他們此番來此,帶來了一些牛馬,自稱是來迎奉官軍的。」折德明稟道,頓了頓又道,「不過他們身上都帶著傷,據他們說路上遇到了野雞族人的伏擊。」

折從阮聞言喜道:「快開轅門,折某定當親迎,命兒郎們提起精神,不要讓人小覷了。」

一聲令下,官軍轅門洞開,折從阮親自出迎。

殺牛族人打量著官軍嚴整的軍營,竊竊私語,見轅門內走出一幫官軍,當中一位披著紫色大氅的老將正是折從阮。

「殺牛族長何在?」折從阮洪亮的聲音,不怒自威。

「在下便是令公在上,喚我拓跋雄便可。」拓跋雄恭敬致禮。

折從阮聞聲打量著對方,忽見韓奕站在殺牛族人身後沖著自己微笑,折從阮詫異之下,沒好氣地罵道:

「北海侯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眾部下們大吃了一驚。

韓奕大步流星迎了上來,作揖道:

「令公恕罪」

「堂堂北海侯,天子帳下大將,老夫區區一個藩將,豈敢得罪於您?」折從阮道。

「令公息怒、息怒,這不,晚輩今日正好有一大禮要獻給令公。」折從阮沒給他好臉色,韓奕卻不當回事。

鄭寶將李乞埋押了過來,李乞埋早已蘇醒,不過經過曹十三等人輪番照顧,他又被揍得半死,根本就沒力氣反抗。

「此人乃是野雞族族長的獨子,身份非同小可。」韓奕笑道,又指了指拓跋雄道,「正是在這位拓跋族長的鼎力相助之下,韓某僥倖得手。」

韓奕順便將拓跋雄拉上,賣給他一個好,拓跋雄很是高興,卻不知韓奕只是想讓野雞族人知道他們的少主人被官軍俘獲,拓跋雄也是共犯之一,讓他們仇上加仇。

「族長遠來,不知有何指教?」折從阮心中大喜,臉上不動聲色。

「令公客氣了,小酋聽聞官軍征討野雞叛逆,特率族人奉上牛羊犒勞眾軍,乞請令公笑納」拓跋雄連忙道。說著,他便命族人牽牛挈羊獻上。

「哈哈,族長盛情難卻,老夫代將士感謝貴族美意。」折從阮笑道,回頭命折德明道,「今日在我帳中設宴,款待拓跋族長一行」又瞧了瞧韓奕道:

「也為北海侯接風」

折從阮親熱地拉著拓跋雄往營帳中行去,故意冷落韓奕,自有眾將校作陪,折從阮也想藉此機會提升士氣,這也是連日進兵無功之下難得的機會。那拓跋雄自然也是恭恭敬敬,大罵野雞族人忘恩負義。

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酒酣耳熱,折從阮故意說道:

「野雞叛亂,我等遠來,橫山諸部坐山觀虎鬥,眾心難測。拓跋族長有何可以教我?」

「不敢有勞令公問起。其實我們党項人,雖然祖上本是一支,但子孫延綿,至今諸部已難統一,原來各部相安無事,各事畜牧生產,雖不富足,倒也安逸。今官軍來此,大動干戈,大家難免會多想。」

拓跋雄的意思比較委婉,其實是說以前歷代朝代忙於內鬥,騰不出手來威慎群蕃,群蕃雖然講究弱肉強食,但也算是相互制衡,各有地盤。如今在這大周朝,官軍一到,似乎就打破了各部勢力平衡,未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意,所以都坐山觀虎鬥。

這一點,折從阮早就想到了。

「拓跋族長一心向善,恭良有禮,折某自會上表朝廷,為族長表功。若族長能派族中勇士助我一臂之力,功成之時,朝廷少不了會重重賞賜殺牛全族。」折從阮誘惑道。

拓跋雄眨了眨眼,故作為難道:「這怕是有點難。關於助軍一事,小酋也有此意,只是我初掌族權,族中人心不服吶。」

折從阮暗罵拓跋雄狡猾,想討好處又不想出力,他也不強求。安置下拓跋雄等人休息,折從阮與韓奕二人這才相對而坐。

「子仲莫非對老夫有成見?」折從阮開門見山道。

「令公何出此言吶?」韓奕裝作不知。

「我為正使,又兼節度,環、慶、寧、邠兵馬均歸我統管,另外我還有一千折家子弟可堪衝鋒陷陣。子仲只有一都牙衛,莫非是怕我獨斷專行,仰我鼻息,只等著我費時無功,或者盼我出些差池后,折了我銳氣,這才肯來與老夫共事嗎?」

折從阮直指人心,卻說中韓奕心事。韓奕連忙表現出浪子回頭的模樣,說道:

「令公明鑒,只是我一時被華陰陳摶老道迷了心竅,想學那長生之道,不料耽誤了大事,待陛下震怒,我這才幡然醒悟,嗯,想韓某少年得志,驕傲自滿,失了本心。請令公責罰」

「是嗎?」折從阮不信,暗道眼前這個名義上的副手可不是自己可以懲罰得了的,語氣緩了緩道,「你我今後共事,那就得開誠布公,不得掩飾。你我都是武將,勿學那酸腐文人的習氣,君命為重」

「令公教訓的是」韓奕連忙接竿上爬,又道,「聽聞李處耘不幸被俘,韓某以為,不如用這李乞埋將處耘換回來。」

「這個值嗎?」

那李處耘雖得折從阮喜愛,但李處耘畢竟只是自己的牙衛,要是將敵酋之子拿去交換,折從阮擔心有人說他謀私。韓奕主動提起,正中折從阮下懷。

「在來時的路上,我與那殺牛族族長交談,探他口風,據說這李乞埋並無太大本事,而且據說他與族內一個名叫諾阿的人不和。」

「這個諾阿,老夫是知道的。這些日子,老夫與他交手多次,這人頗得兵法之要,極難對付……」

兩人交談聲漸低,折德明守在帳外,只聽得帳內間或傳來一陣壓抑的笑聲,折、韓二人已將先前的不快扔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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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風雲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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